《红楼梦》书中第七十七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写到晴雯被王夫人撵出了大观园,事后宝玉伤心不已,卧在床上大哭。他说,“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
宝玉对院中的女孩子都无比疼爱,特别是自己屋里的晴雯,可是他无力保护她们。眼睁睁看着王夫人把晴雯撵走,他也不敢当着母亲的面为晴雯说一句话,不过私底下还是真情流露,为晴雯哭了一场。
袭人在旁劝他,宝玉却反而起了疑心,“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
宝玉觉得晴雯被赶出去肯定活不了了,他说有预兆:“这阶下好好得一株海棠花,竟无故死了半边,我就知有异事,果然应在他身上。”
想不到宝玉这话,却惹怒了袭人。却一改往日温柔和顺的好脾气,对晴雯破口大骂,说“晴雯是个什么东西”。书中写道:
袭人又可笑,又可叹,因笑道:“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
宝玉只是怀念一下晴雯,袭人为何如此激动又愤怒,当初她被宝玉踢到吐血都没半句怨言,如今宝玉只不过为晴雯说了几句痴话,她就忍不住了呢?
突如其来的脾气,往往是积攒已久的怨愤。袭人看似突然的发火,其实正是因为她对晴雯积怨已久。平日里晴雯独得宝玉宠爱,袭人不敢明着表现自己的态度,但怨恨的种子早已埋在了心底。
这一次晴雯得罪了王夫人被撵出去,自然没有机会再回来了,袭人心中清楚,宝玉再不舍也没有用,所以她终于有机会将长久以来的不甘和愤恨发泄出来了。
都是宝玉身边的大丫头,袭人对晴雯的怨恨从何而来呢?主要有以下方面:
1、袭人争宠争不过,一直被晴雯压着。大观园,特别是怡红院,里面的争斗就如皇宫的后宫一般,少爷贾宝玉就好比皇宫中的皇帝,怡红院的丫头们都为他争风吃醋,私下里明争暗斗不断。谁让大观园只有宝玉这一个男子呢,且他又是贾母的心肝宝贝,贾府未来的继承人,这样的身份自然是人人都抢着往上贴的香饽饽了。
宝玉身边有四个大丫头,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其中袭人为首,晴雯次之。袭人和晴雯都是贾母派过来的人,不过袭人资历最老,成为怡红院的掌事丫头。袭人沉稳世故,又有心计,为了日后可以争荣夸耀,成为宝玉的姨娘是她最大的愿望。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拼尽全力,甚至不惜背叛贾母,向王夫人投诚,才换来了王夫人的认可,被王夫人内定为宝玉将来的姨娘,也得到了和姨娘一样的待遇。
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袭人对宝玉也算忠心耿耿了,宝玉的事,她亲力亲为,呕心沥血,将怡红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当然也包括用自己的身体来换取宝玉的疼爱。
可是就算她这样努力,就算她用尽手段,她始终也不是宝玉心中最宠爱的丫头。宝玉心中最在意的丫头是晴雯,晴雯每天恣意妄为,也不用干什么活,她甚至还敢和宝玉顶嘴争执,但宝玉却偏偏宠着她,还包容她的坏脾气。
这让袭人情何以堪,她拼尽全力都得不到的宠爱,晴雯却轻飘飘的就拥有了。更重要的是,晴雯也是贾母派过来伺候宝玉的,并且是贾母一早就看好,以后给宝玉使唤的人,意思就是晴雯才是贾母选中的宝玉的姨娘。
袭人虽然也被王夫人内定了,但晴雯依然可以和她抗衡,以宝玉对晴雯的态度,晴雯还处处还能压袭人一头,这让袭人如何不生气,不怨恨?所有的大度都是假装出来的,时机一到真面目就露出来了。
2、晴雯心灵手巧,还是长得最美的丫头,袭人不管是颜值还是女红都比不过晴雯。晴雯生得娇俏风流,眉眼儿有点像林妹妹,大观园里的其他丫头都没她生的好。宝玉对美人总是特别怜惜的,何况晴雯还有几分像黛玉,这正好长在了宝玉的审美上,怎怪他独宠她呢?
再者,袭人蠢蠢笨笨的,就像锯了嘴的葫芦,除了死劝宝玉,并不能说出口角噙香的语言来。但晴雯却能说会道,口齿伶俐,率真耿直,个性鲜明,就算她骂人,都是不带一个脏字的。这样率真的丫头别说宝玉喜欢,谁又不喜欢呢?
而且晴雯心灵手巧,要真做针线,她甩袭人几条街。比如补雀金裘这活,除了晴雯,就连京城的绣娘都干不了,更别说袭人了,因这事袭人也酸溜溜的说过几次。
所以,即使晴雯平日不干什么活,她在怡红院也能和袭人平分秋色,甚至得到宝玉更多的宠爱。宝玉欣赏晴雯也信任晴雯,给黛玉送手帕这样私密的事情,宝玉会想到让晴雯去送,并且避开袭人,可知对于袭人,宝玉并不是全然信任的。
晴雯撕扇更是最令人难忘的一幕,晴雯因跌破扇子被宝玉说了两句,她为此不理宝玉。宝玉为使她一笑,不惜搬出来一堆名贵的扇子让她撕着玩,就连老实巴交的麝月都看不下去了来劝说道“少做些孽吧”。
这事袭人看在眼里,该是个什么滋味啊,羡慕、嫉妒,恨,全都来了吧。晴雯的存在,绝对是袭人争宠的最大障碍,所以晴雯早已在无意中成为了袭人最大的敌人。
3、晴雯手里抓着袭人的把柄,让袭人日夜不安。袭人偷偷和宝玉云雨之事,晴雯一清二楚,这是袭人最担心的事,这样的把柄握在晴雯的手里,她是侍寝难安,有晴雯在的一日,她都无法安生。
袭人虽然投靠了王夫人,但这事贾母还不知道,王夫人也不敢公开,何况她和宝玉偷试的事,也是不敢让王夫人知道的。王夫人正是觉得她蠢笨,不会勾引宝玉,才信任她提拔她。
因此她一天没有成为宝玉名正言顺的妾,她都得在忐忑不安中度过。她和宝玉偷偷摸摸做的那些事,对她来说都是定时炸弹,一旦被爆出来,她肯定会被撵出去,到时候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她和宝玉的事,虽然偷偷摸摸,但却瞒不过怡红院的丫头,不过秋纹、麝月一向都是袭人的盟友,而且她们也和宝玉有过暧昧关系,所以袭人的事她们不会说出去。
但是晴雯不一样,她掌握着她们的把柄,加上她平日又牙尖嘴利的,这对袭人来说是最大的威胁,是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晴雯虽然也有机会和宝玉亲近,但她却洁身自好,冰清玉洁,不肯逾越一点。她心高气傲,对袭人主动献身的行为是鄙视的,特别是袭人投靠王夫人之后,晴雯更是当众讽刺袭人是哈巴狗儿。
在书中第三十一回,晴雯更是狠狠地讽刺了袭人,令袭人差点下不了台。
当时宝玉因扇子之事说了晴雯两句,晴雯回嘴,袭人出来劝架,说她一时不在就要生事。晴雯就怼她说,“就姐姐会伺候,正因为伺候的好,所以吃了窝心脚。”袭人气愤交加,但没办法,还是得忍着性子劝说:“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
但袭人这句话,更是让晴雯忍不住怼她:
“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哪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们似的。”
袭人这话确实是说错了,在她内心大概是将自己当成主子了吧。她面对晴雯的讽刺,羞得脸都紫涨起来,可是还是不敢发火,而且宝玉说要赶走晴雯时,袭人还得带头跪下为晴雯求情,平息宝玉的恼火。
袭人这样委曲求全,是为了晴雯吗,当然不是,其实都说不上是为了宝玉。根本原因是为了保全自己,因为她知道自己理亏,事情闹大了,只会对自己不利。若然她勾引宝玉的事情被爆出来,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这才是袭人一再容忍晴雯的理由。但是经过这样一闹,袭人心底对晴雯的恨又增加了几分,晴雯已是袭人心里那根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刺。
晴雯被撵,看似是王夫人看不惯她的轻浮,其实这背后少不了袭人的告密。
因为王夫人其实根本不认识晴雯,她还问凤姐,晴雯是不是就是骂人的那个丫头。
但后来不但晴雯的事,王夫人了解得清清楚楚,就连宝玉屋里其他丫头的一举一动,她也清清楚楚了。
王夫人冷笑道:“这也是个没廉耻的货!他背地里说的同日生日就是夫妻,这可是 你说的?打量我隔得远,都不知道呢。可知我身子虽不大来,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 在这里。难道我统共一个宝玉,就白放心凭你们勾引坏了不成?”
连芳官、四儿和宝玉平日里的私密玩笑话,王夫人竟然都一清二楚。她自己自然不会亲身过问这些事,这只能是有人告密,而最清楚这些事情的人就是袭人,并且也只有她和王夫人最接近。
所以最后宝玉都不得不怀疑到袭人了,宝玉道:“咱们私自玩话,怎么也知道了?又没外人走风,这可奇怪了。”“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了,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
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她为何无可回答了,自然是心虚了。否则她还不立刻为自己辩白,维护自己至善至贤的形象,因为心里有鬼,被宝玉说中了,所以“心内一动”。
宝玉说:“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袭人只好说,“太太只嫌他生得太好了,未免轻狂些。太太是深知这样美人似的人,心里是不能安静的,所以很嫌他。像我们这粗粗笨笨的倒好。”
但当宝玉又将海棠花的枯萎当成是晴雯死亡的预兆时,一而再再而三的,袭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
宝玉吓得赶紧“握她的嘴”不让她说,袭人心下暗喜:“若不如此,你也不能了局”,她为什么暗喜,因为宝玉终于将注意力从晴雯身上转回来了,而且也不再怀疑她,所以袭人觉得此事了局了,因此暗喜。
综上,晴雯被撵走之后,袭人为什么一反常态大骂晴雯,因为这是袭人在发泄积压多年的怨愤。她嫉妒晴雯,却又比不上晴雯,如今晴雯都被赶走了,宝玉还念念不忘,甚至还怀疑到了她头上,她怎能不恼羞成怒?何况她一贯也喜欢使手段拿捏宝玉,这也是其中的一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