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兴峰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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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迎春位列金陵十二钗第七位，未曾深读体会的人很容易忽视她的存在。更因她内心的软弱，行致的懦弱，情感的孱弱，命运的悲弱，孤髙不合群，故在贾府中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然，作为府中尊贵的二小姐，贾公笔下一位真实白描的人物形象，曹公更饱含怜爱之怀与之对话，姊弟情深溢于言表。

黛玉初入荣国府时眼中的迎春模样：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恬淡雅致，柔弱沉静之态跃然纸上。

刑夫人曾对心活面软的迎春讲：“你是大老爷跟前的人养的，这里探丫头是二老爷跟前养的，出身一样，你娘比赵姨娘强十分，你也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你反不及他一半？倒是我无儿女的一生干净，也不能惹人笑话！”

曹公善借他人之口，来描述人物性格脉络，少有正面写照。从迎春后母刑夫人话中可知，迎春生母和探丫头生母身份一样，皆系姨娘。

迎春生母更因温良贤淑令人爱戴，连自私狭促、禀性愚笨的刑夫人也是赞赏有加。却待迎丫头只会苛责讥讽之事，少有后母的慈悲怜悯，一味只知奉承贾赦以求自保，又婪取财货为自得。

只叹迎Y头生母早故，父亲虽袭一等将军之位，并不愧感皇恩浩荡，一味贪财恋色，无暇顾及爱女的起居功课。故缺失父慈母爱的她心无所系，内心的愁绪孤独无处排遣，痴述于围棋成了她的情感泄口，自囿于闺中，终日与棋为伴，思绕于黑白棋斗中游戈。

而探丫头虽也系庶出，却跟随王夫人成长，只认王夫人为母亲，反不认讨人嫌的生母赵姨娘，故行事作派更是不输须眉，雍容端庄、才清志高又比肩大姐元春。

而迎丫头只知隐忍木讷，对待下人更是无底线的包容放纵。自己内屋匣子里一攒珠累金凤首饰被乳母拿去当银子放头儿，气愤的丫鬟绣橘要告于凤姐治罪，迎春忙道：“罢，罢，省事些好。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绣橘气急无奈道：“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跟还骗了去。”径去告凤姐去了。

更可气的乳母儿媳玉柱家里，也因素日姑娘懦弱好性儿，来为婆婆去讨情。迎春岂会讨无趣到贾母处说情，告那媳妇道：“我也不要那凤了。就是太太问时，我只说丢了，也妨碍不着你什么，你出去歇歇儿去罢。何苦呢？”言毕，自拿一本《太上感应篇》去看了。

正是迎丫头的一味放纵隐忍，那乳母方大胆去拿她的金银饰品，并带头赌博放头，习以为常事。连素来宽厚怜贫的贾母也怒不可遏，命人打四十大板撵出去。

喜拿人取乐的黛玉也禁不住笑她：“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宫殿的台阶），尚谈因果，’要是二姐姐是个男人，一家上下这些人，又如何裁治他们？”

迎春也不恼，笑道：“正是，多少男人衣租食税，及至事到临头，尚且如此。况且‘太上'说的好，救人急难，最是阴骘事。我虽不能救人，何苦来白白去和人结怨结仇，作那样无益有损的事呢？”

难怪那颦儿常拿“二木头”取乐二姐姐，一味善良而没有底线，岂不懦弱可欺，故善良还需带一点锋芒，方可行致稳健。

在抄检大观园时，迎春房大丫鬟司棋因私藏表兄信物赃证，被王夫人命周瑞家的逐出打一顿配人。那可怜的司棋原指望伺侯二姑娘几年，也主仆一场，替说个情，还可有救。哪知姑娘“语言迟慢，耳软心活，是不能作主的”。只好跪别泣道：“姑娘好狠心！哄了我这两日，如今怎么一句话也没有？”

柔弱至此的二姑娘，任事件发展，不争，不辩；只呆呆扭着身子坐着看书，任风吹雨打，不言，不答；纵虎狼觊觎门前阶下，仍泰然处之，不惧，不挡。

与当日抄检探春屋时境况大相径庭，但见探丫头早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并警告他们：“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可不能。”不但阻止队伍搜自己丫鬟的箱橱，对狗仗人势、天天作耗的王善保家“啪”的一记耳光，扬威了主子大小姐的地位尊严，也为好性由欺负的二姐姐出了一口气。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一节，社长李纨，深知二姑娘、四姑娘都不善作诗，故推二姑娘来出题限韵，四姑娘誊录监场。耳软随性的迎春便顺手抽一本诗来，随便翻开一页，看是七言律诗，便定文体七言。

又向一丫头道：“你随口说一个字来。”那丫头正倚门立着，便说了个“门”字，打开韵牌匣子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那丫头随手拿出“盆”、“魂”、“痕”、“昏”四块来，限韵作起诗来。

好一个与世无争，随性而为的二姑娘，连限韵吟诗此等雅致沉静之事任一小丫鬟随心而定，也太缺乏主见和肃严。

接下来憨湘云邀贾母众人在藕香榭赏桂花，吃螃蟹，吟菊花诗，好一幅桂花沁脾，金甲饕餮的盛宴。但见黛玉倚栏垂钓，宝钗调皮着掐了桂花蕊掷向水面，探春、惜春和李纨立于垂柳下观鸥鹭，唯见二姑娘独在花阴下拿着骨花针静静地一朵一朵穿着茉莉花，一串串的花环绕于膝旁脚畔。

“茉莉天姿如丽人，肌理细腻了骨肉均。”又一幅恬静唯美的仕女攒花图，这一刻曹公也为之动容，他把迎春喻之茉莉之姿，洁净柔和，暗香幽绽，在群芳争艳中独享一隅的孤独。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梁。”迎丫头孱弱短暂生命在这一片刻的快乐，和姊妹们在青春大王国温馨和谐的场景，寄情于茉莉花丛，专注于编织青春梦幻的豆蒄少女，这一刻有一种震慑心魄的瑰丽。和湘云醉卧、晴雯撕扇、宝钗扑蝶，迎春穿花更摄人心魄，令人动容。

我们何尝没有那一刻消沉低迷、胸臆无处排遣的无助和惘然，寄情于山水，忘返于书香，沉沦于梦境，对话于虫鸟，安放那一颗飘荡着的灵魂。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一节，二丫头的悲剧推向了髙潮。原那孙家系宁荣两府门生，现只一人在京，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

孙家曾希慕贾府之势，拿五仠银两给贾赦以求通融擢升，于是，贾赦便命贾琏两次出远门托平安州节度使通融，并因贾琏着办有力，赦老爷甚喜，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并把身边一个十七岁侍奉丫鬟唤秋桐的赏与为妾。

岂料事已办妥之际，着办节度使因突遭革职查办，事情便不了了之。那贾赦贪孙绍祖家资饶富，择为东床娇婿。贾母心中却不大愿意，贾政也深恶孙家非诗礼名族之裔，规谏贾赦两次，奈不听劝告作罢。

那宝玉见二姐嫁出大观园后，更是天天到紫菱州旁徘徊瞻顾，但见轩窗寂然，蓼苇摇曳，不见了昔日繁茂争妍，情不自禁吟道：“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姊弟情深，手足难舍。

哪知孙绍祖系军伍粗俗之辈，一味好色好赌，更欺迎丫头懦弱好性，酒后常肆意打骂折磨，全抛贾府先前的知遇扶携之恩。迎丫头哭诉与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呜咽落泪，却也无可奈何。叹二丫头自以为是命里所招，甘心受命，更涨了那姑爷之戾气，冷落毒打却是常态。

曹公沉痛写道：可怜一位如花似月之女，结缡年余，不断被孙家揉搓以致身亡。又值贾母病笃，众人不便离开，竟容孙家草草完结。可怜金闺花柳般的侯门二小姐出嫁短短年余，便遭摧残香消玉殒，又恰逢贾府被抄势败颓丧，贾母又值病危弥留之际，正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只派贾琏快去送别二妹迎春。更恨那孙家并无愧意厚葬弥补，竟草草完结，令贾府亲眷无不寒心痛首。

随遇而安、行致懦弱、与世无争的迎春又恰遇中山狼，嫁人不淑，加速了悲剧人生的进程，令人扼腕叹息。正所谓：女人隐忍一时是聪明，隐忍一世即悲哀。

*作者︱景兴峰：洛阳市景鸿百货贸易boss。「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