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记忆】箩头

亮亮琴情 2024-05-30 06:10:21

如果说篮子是给女人的,那么箩头则是给男人扛的。

直到今天,我仍然没弄清楚我的祖先为什么把这个下面一个圆圆小筐,上面安了四根系的东西叫做箩头。

为了搞清楚箩头的来历,我去图书馆查了县志,没记载。又问村里一个退休了的老语文教师,他今年九十多岁,年轻时爱写作。我问他箩头这名字的来历,以及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他说:他不知道为什么叫箩头,但他确实问过他的父亲箩头是从什么时候兴起的。老教师说:“我爹七十多岁那年,我问他记不记得从哪年有箩头的,他说,打他记事起,大人就扛箩头......”。

这样算来,箩头至少存在了二百多年,往前或许更远。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随着小四轮拖拉机、三马车以及电动三轮车的兴起,箩头渐渐退出历史舞台。前年,我儿子大学毕业后回家跟我下地干活,路上碰上一个老人肩上扛个箩头,他惊奇地问:爸,那是个啥东西。我说:箩头啊,你没见过?他说:没。认真一想,也是,孩子从七岁上学一直到二十多岁,几乎没下过地,再加上这东西是日渐见少,不认识也在常理之中。但我还是惊异于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的孩子,怎么就会不认识箩头了呢?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豫北农村,箩头在整个生产资料中占着极其重要的一个部分。尤其在五、六十年代,生产队的马车把粪拉到庄稼地头上,给庄稼施肥时,每个男人一根扁担两个箩头,一挑子一挑子往地里散,撒在禾苗根下。

箩头实在是个不起眼也不值钱的东西,以至于很多人在孩子生下来后,害怕孩子不成人,就直接把孩子叫做了箩头。我们村叫粪叉、箩头的老头就有三、四个,说是名字难听,才不会被阎王老子勾了去,好成人。邻村就有一个叫曹箩头的,上世纪三十年代出去当兵,一直混到了将军份上,被我们家乡人引以为骄傲。

那个年代讲究成份,有聪明人戏谑地将成份划分为馍篮子成份和箩头成份。馍篮子因为通常高高悬挂着,成了地主、富农高成份的代名词,箩头则成为了贫下中农的象征。

关于箩头,有两个人我记忆极其深刻:一个叫二大眼;一个是我的一个远房大伯。

我们那一带现在还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叫做:二大眼的箩头——万能!二大眼是个很魁梧的汉子,长得浓眉大眼,因在家排行老二,因此有了二大眼这个绰号。一路叫来,久了人们反把他真名给忘记了。七十年代初,他的儿子相亲,女孩是我们邻村的,长得眉清目秀。女孩也看上了男孩,只是女孩的娘嫌二大眼家穷。女孩执意要愿意,母亲下最后通牒:结婚时要有三转一响。

三转一响指的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这些东西加起来也就值一千多块钱,和眼下结婚要买的小轿车、空调、电脑什么的不可同日而语,而那时候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置买起这些东西,其困难程度不亚于今天买得起小轿车。那时一个整壮劳力,一天一个工才四毛钱,有的队甚至几分钱。

听了亲家母的话,二大眼爽快地说:没事,到时候一样不少给你们送过去。

送走亲家后,二大眼的老婆、儿子怯生生问,咱咋弄这些东西?二大眼哈哈一笑,用手拍了儿子一把掌说:有你爹肩上这个箩头你怕啥?我是要用箩头从地里把三转一响给你扛回家,你爹的箩头啥都能扛来啊!

连续两年,二大眼爷儿俩,在别人中午歇晌时他们扛箩头下地割草,下午上晌前每人扛一大箩头草回家,然后跟着大伙再去干活......终于,将喂的猪羊卖掉,娶回了媳妇儿。而他那句“豪言壮语”也被当做顺口溜流传了下来,波及了周边村庄。

这件事情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是很深的。我参加工作后,就根据这个顺口溜以及二大眼一家的变化,写了一篇题目《老子让位》的报道,这篇报道获得了当年全市好新闻一等奖。

我那远房大伯的箩头和二大眼的箩头同样齐名。我大伯当了多年的生产队长,他个子不高,但精神头极好。每年的春夏秋三季,他天不明扛起箩头下地,天明背一箩头柴、草回家,冬天,村中间大坑里没水了,他每天早起从坑里往家扛十多箩头筐污泥土。每年,他家攒的粪最多也最好,队里收粪是论方记工分的。

和二大眼不同,我远房大伯到八十年代初,腰就佗得十分历害了,又得了哮喘,不到七十岁就去世了。二大眼到现在不但腰没弯,而且身体棒棒的。

突然感悟:那挺拔直硕的四根箩头系就象男人的腰杆,虽然结在一起时会弯曲些,但最终不会折掉。

箩头的重负压弯了象我大伯一样男人们的曾经笔直的腰杆,但还有更多的二大眼一样的汉子,箩头最终没能让他们弯下腰去。箩头里装满了生活,在他们的一弯一直之间,他们用自己的箩头把他的子孙们扛进了又一个百年。

九十年代末,当农用车遍地时,我爹曾笑着给我说:往后你们的腰不会弯了,现在是啥东西也不用箩头了啊!话语中有着对箩头的一种眷恋和伤感。

近几年,电动三轮车的普及,算是给了箩头致命一击。二大眼那个岁数的老头都骑上带斗的电车,去地里割草拾柴,再也不用肩扛人背了。

几天前,市里一个搞摄影的朋友打电话,问我老家农村还能不能找到箩头,他想拍组镜头。我说:肯定还能找到,但绝对不好找。

是啊!我不知道箩头诞生在哪个年代,但我想:箩头也许会在不远的一天消逝。也许不久,也许......

箩头接的是地气,敞口笑傲天,扛在男人的肩头,挑起历史的昨天,走向民族的未来。

也许有一天,我们的孩子指着箩头的照片会问:爷爷,这是个啥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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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亮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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