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丨隔壁单元住着的那位孀居的老妇人

客栈文化 2024-03-16 06:00:14

隔壁单元的一楼住着位八十多岁的孀居老人。城里的住户,都习惯没事把自家的房门阖上,纵使门对着门的近邻也不相往来,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也无从想过去改变的事实。因而,迁居到这条街这栋楼很晚,我才知道这位老妇人只是一人独居着。

响晴的白天,老妇人都会在院里支起一个简陋的炉子,在炉内架起木柴,然后再搁上一个灌满水的冲壶烧开水。在这几乎家家户户都使用煤气灶,使用电磁炉烧水煮饭的现代化都市里,这位孀居老人用木柴烧水的画面却未必有多少温馨可言。我想象不出她每天用于烧水的木柴是从哪儿捡拾来的,极少看到她出到距离这个院子外的更远的地方,也极少看到她住的即便在炎热的夏天也仅能照进屋内一尺见方阳光的小屋里有人进来。

她每天的生活仿佛是在无声息里和这整栋楼的居民悄然同步着进行。除了在晴朗的天气到院子里支起炉子烧水,她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到屋外来晾收衣物。

楼栋外紧挨着半丈高墙壁的边缘缠绕着如蛛网般错综的旧电线——她的衣物常常用衣架撑开着晾挂在这些电线上。有好几回,想必是衣架的钩子在那电线里缠得太紧取不下来,这时,她常常会向路人寻求帮忙。我也曾给她提供过这举手之劳。她由衷道出的那一声“谢谢”的言语和脸上绽放出的笑容,让我感觉到这原来是一位多么慈蔼和善的老人。甚至我能从她尽管早已花白的头发里想见她年轻时曾有过的美丽时光。可是,次日下楼从她身旁经过,我远远地将目光投向她并示以微笑时,她却用非常疑惑甚至些许紧张不安的眼神回望我。那眼神里流露的,是一种因常年独处与外边人际深深的疏离与隔膜。

听说,她的丈夫早年是学院的院长,但在她不到三十岁那年就不幸病逝了。没有子嗣,她就一直这么独居过来。好奇心驱使我想走近这位老人,试图从她口中了解一些关于她的过往。有一次在帮她收衣服时我跟她聊了起来。她似乎很高兴,对我没有戒备,一口气说了很多。但很快我发现这种沟通是单向的,因为她耳背得实在厉害,根本不知道我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地点头,然后自说自话。据她说,11岁她耳朵就聋了。她用一种自悲自怜的口吻重复着说自己是个苦命的人,从小就非常可怜。

其实令我对这位老人感到困惑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她经常会于中午或傍晚时分,搬了一个小杌子和一个矮凳放在家门口,然后坐下来在一叠信纸上不知给谁写着信。

她写得好像很勤,只是从未见过她去邮局,也从未见她收过谁的来信。因为有过与她的聊天,之后有一次好奇心的驱使竟促使我轻轻走上前去,走到她的身旁。我的目光一下便扫视到了她信中开头一句话:“……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死……”

我不知道那信是写给谁的,是否在她的现实生活中,在距离她遥远的异地,还有个人经常收到她的信,听她吐露着关于生和死的感言。如果有,那么我不知道,这位孀居的老人写信是否就是一天里最富有意义的事情?只是,如果现实生活中真有一个常读她信件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过来看望她呢?难道那也是位和她一样龙钟的老人,奈何不了两地之间的山障水阻?而更多时候,我莫名地觉得她的信就是写给她已故丈夫的。她一定是深爱着他,以致在他逝世后宁肯独守终身。若是如此,那该是一段何等凄美的感情!

我没法对她有更多的了解,她的身世就像一团迷雾。她晚年的凄苦伶仃却明白无误地搁在这里,在这个小屋,这个院子里。从这个院子走出去,距她家不过百步就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就是霓虹灯,小轿车。——然而辐辏之区的繁华与她无关,含饴弄孙的天伦与她无关。她的生命简约到只关乎一个烧柴的炉子,一封不知寄往何方的信。

每当从她家紧闭着的门前经过时,我便不由得生出莫名的担心——也许哪天那扇门就再也打不开了,也许哪天她就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静静地睡去了。我不知如何为她祈福。这样想着,偶尔会感到自己是多么幸福——可这样比较得来的幸福又是何其残忍!况且,谁能说,这样一位老人的景况,何尝不是你我若干年后一种未知生活的投影?如果生命注定是场殊途同归的悲剧,那且让我们珍惜有生之年的每一天甚至每一个时辰每一分钟吧,也许,唯如此,一切无力更改的生之凄苦都不会因躯体的幻灭而失去意义,一切扑朔迷离的生之奥区都将可能在我们抵达终点时豁然明朗。

原载《青岛财经日报》“人物”周刊2023.12.6 A8版组稿编辑:周晓方

《青岛财经日报》“人物”周刊 2023.12.6 A8版 (局部)

【作者授权专稿】

何美鸿,江西南昌新建区人。完成散文、诗歌、长短篇小说、童话、影视剧本等文学作品逾180万字。出版作品《为何偏偏你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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