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言情文——《春日沼泽》

冰冰评小说 2024-07-04 08:56:50

文案:

闻柏苓送汤杳到宿舍楼下,忽然偏头,问她是否已有男友。

昨夜下过一场春雨,路有泥泞。

汤杳脚下没留意,踩在一块软泥上。

他仿佛只是随口问问,可她却觉得自己踏入的,是令人深陷而又无力自拔的沼泽。

【HE】

试读:01

  春节之后,气温逐渐回升。

  过完正月十五,汤杳的寒假也即将告罄,哪怕再眷恋不舍,也不得不收拾行李、搭乘火车,回到学校去。

  抵达京城时,是隔天下午三点钟。

  透过车窗,淡淡霾色下鳞次栉比的高楼陆续后退,火车减速,缓缓驶入站台。

  广播里的提示音响起——

  “旅客朋友们,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帝都车站,请您整理好随身携带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汤杳的行李早已经收拾妥当,拔掉连着充电宝的线,拨通妈妈的手机号码,给家里报平安。

  汤杳妈妈是那种特别爱操心的家长,在电话里重复着汤杳离家时那些千叮万嘱:“三餐一定按时吃”、“洗漱用温水”、“和室友们好好相处”、“认真读书”......

  汤杳知道妈妈是牵挂自己。

  尽管类似言语已经听过太多次,她仍然在嘈杂环境中,把手机尽量贴在耳侧,细细聆听那些来自妈妈的碎碎念。

  鼻腔隐隐泛酸。

  挂断电话前,汤杳妈妈又心事重重地嘱托,让汤杳开学前记得抽空去看看小姨。

  “今天就去,我和小姨约好的,待会儿下火车先到她家里,晚上还要一起吃饭。”

  “那就好,那就好......”

  手机里出现了几秒沉默。

  汤杳其实明白妈妈的欲言又止,安慰着开口:“妈妈,回头我和小姨好好聊聊,他们都多久没见小姨了?能知道什么?好多话都是乱猜的,无凭无据,您也别太担心了。”

  “欸......”

  汤杳妈妈似是松了一口气:“那你出站注意安全,手机装好,人多的地方容易有小偷。”

  汤杳的小姨在京城生活了挺多年,交了男朋友,家庭条件蛮不错的。

  最初听说小姨这段感情,是几年前,汤杳刚刚上高一。

  她背着书包从学校回家,进门就看见妈妈举着座机电话在和小姨通话。

  “......什么时候有机会,把人带回来让姐姐也瞧瞧,帮你把关。”

  汤杳竖着耳朵听完,激动得拖鞋都没穿。

  她冲进屋里,按了电话上的免提键:“小姨小姨,你有男朋友啦?”

  “是啊,一个人太没意思了。你好好学习,到时候考过来陪小姨。”

  “那等我考到京城,要让‘小姨夫’请客吃饭的!”

  汤杳说完这句,头上挨了一下,妈妈手上拿着杂志卷,叫她不要乱讲话。

  妈妈还说过,“你小姨他们才刚开始接触,叫什么‘小姨夫’?”

  电话里传来小姨的笑声和承诺:“那我们杳杳要加油了,到时候让他请你吃烤鸭、喝小吊梨汤。”

  那时候汤杳和妈妈都以为,家里很快会多一位亲人。

  也以为,她们很快就会见到小姨的那位男朋友。

  晃眼间,三、四年的时间过去了,小姨那位男朋友却迟迟未露面。

  婚事相关更是无人提及。

  老家是北方五线的小城市,发展得不好。

  本就有些思想落后的亲戚,认为小姨三十多岁了还不结婚,是不对的。

  再加上小姨的男朋友总也不露面,神神秘秘的,关于小姨的话题也就逐渐变了味道,令亲戚们暗生疑忌。

  今年过年,小姨说工作忙,还要抽空搬家,没回老家。

  寒假回家,亲戚们明里暗里试探过汤杳,“你小姨在京城怎么样啊”、“和男朋友感情还好吗”、“男朋友你见过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亲戚们还拉着汤杳妈妈说:

  “这都几年了,佳英那男朋友怎么都没个消息?”

  “之前不是说都住在一起了么,男方家不打算来提亲?”

  “那些有钱人呐,心眼多,别是被骗了。”

  小地方出去的漂亮女人、经常名牌傍身、男友又对婚姻只字不提。

  只这几条,对亲戚们来说已经有太多遐想空间。

  汤杳和妈妈本来没有往这些方面想的,听得多了,难免会担忧。

  刚才汤杳妈妈心事重重的沉默,也是为了这些事。

  火车到站开门,汤杳排着队慢慢走出去。

  她手机里有小姨发来的新家地址。

  离火车站不算远,乘坐2号线,下地铁后再走上十几分钟应该就到了。

  汤杳穿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背着大书包,又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几乎是踉跄着随人群挤进地铁里。

  离小姨家越近,她心里越乱。

  结婚不结婚这些事,都是小姨的自由,汤杳并不想打着“关心”和“爱”的幌子,去干涉小姨。

  可她很害怕,怕那些流言蜚语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实的。

  她怕小姨受伤害。

  毕竟,去年夏天她到京城上学,整整一个学期里,隔三差五就会和小姨见面,也从来没见过和小姨的男朋友。

  哪怕她在小姨面前提及那个神秘的家伙时,已经熟稔地称他为“小姨夫”。

  小姨总说“小姨夫”很忙。

  可是邻居家的叔叔要兼顾苗圃和养马,夏天总是累得又黑又瘦,在老婆家的亲戚来时,也还是会汗流浃背地从马场跑回来。

  哪怕匆匆一面,也提着不少吃食,问候老婆的亲戚,聊表心意。

  甚至会表现得有些紧张。

  汤杳认为,邻居叔叔那样的表现,是因为在乎他妻子,尊重他妻子的家人。

  地铁到达“东四十条”站,轻轻一晃,停住。

  这会儿正是寒假末期的高峰,没有座位,汤杳站在门边,尽力把身子和行李箱往里面缩,给要下车的乘客让路。

  她脑子里还在忿忿不平地想着:

  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不够在乎小姨?

  又过几站,下地铁后,汤杳按照手机导航步行到小姨的新家。

  站在小区外面,她愣了愣。

  那不是普通住宅小区的楼体该有的样子,楼体造型独特、时尚,看起来好气派。

  就算是汤杳这种对房地产完全不懂行的象牙塔姑娘,也能看明白,眼前的住宅,就是很豪很贵的那种高端社区。

  京城市区寸土寸金。

  她没想过小姨说的搬家,是搬到这种地方。

  心里的不安隐隐扩大。

  尤其是,当汤杳在和门口保安人员沟通,说她要去“16栋5层”,无意间抬眼,瞥见保安人员对她那一缕意味不明的打量目光时。

  说不上那种打量是什么意思,让人十分不舒服。

  是因为她看起来是家庭普通的学生,不像能住得起这里的人?

  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汤杳敏感地察觉到,在那位保安的打量里,藏有一些她无法理解的轻视。

  核对过业主留言后,保安人员给小姨打过电话询问,这才放汤杳进去。

  小区里人车分离,车辆走地下通道,汤杳则拖着行李箱走进了行人入口。

  人工湖水波粼粼;

  被修剪整齐的树木还未萌发新芽;

  白头鹎落在枝桠上,偶尔叽两声。

  16栋是“L”型楼体,电梯门是哑光的玫瑰金色。

  汤杳站在门前等电梯,心不在焉,又难掩慌乱。

  她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隐隐记起回家过年前,和小姨的最后一次会面:

  那时候小姨收到助手发来的账单,用计算器细细核算过,说工作室行情一般,算上租金和人员开销,这一年并没赚到几个钱。

  心里装着这些事,进电梯时,汤杳察觉到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但并未去留意。

  她连眼神都没分过去半分,只愁云惨淡地按下自己要去的楼层,然后站在电梯门前正中间的位置,持续走神。

  怎么办?

  小姨会不会像那些亲戚说的,遇见了玩弄感情的男人?

  电梯抵达那人的楼层,“叮当”一声,汤杳回神的同时,身后的人也开了口。

  他说:“不好意思,借过。”

  声线偏低。

  一人一箱占据了人家的必经之路。

  汤杳抱歉地推着她的大行李箱,让出空间。

  男人从她身旁经过,她才发现,他真的好高。

  自己已经有170cm,但眼前的身影,感觉比班级里带队晨跑的班长还更高一些,差不多有190cm么?

  男人穿着宽松的马海毛毛衣,颜色是很特别的一种绿色,柔和,不扎眼。

  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手臂上搭着大衣。皮肤很白,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和眼前昂贵的装潢很相称。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东西时,掉了张卡片,落在走廊地毯上,无声无息的。

  汤杳脑子里担心着小姨,心里也缠着一团乱麻,本能地提醒他:“你的东西掉了。”

  于是在电梯门缓缓闭合前,她看见男人转过身。

  他拾起卡片,没什么笑意,但足够礼貌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02

  电梯上行。

  抵达楼层,金属门再次打开。

  公共区域被保洁员打理得一尘不染,墙面瓷砖亮到反光,窗台上摆放着白色蝴蝶兰,清雅、素洁。

  宽敞的空间里弥漫着香薰味道。

  沁人心脾的香调,不像小地方的商场,只会喷廉价的空气清新剂。

  小姨早已经等在门边,穿着黑色羊毛连衣裙。

  她瘦了些,精致妆容也遮不住眼里的疲惫。

  不等汤杳问起,小姨已经主动开口,说这阵子搬家实在是太折腾人,昨晚又熬夜赶了个急单,累死人了。

  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总觉得小姨这番话先说出来,是在堵她的没出口的那些疑问。

  像欲盖弥彰。

  思绪万千间,小姨已经走过来,笑着拉了汤杳往家里走:“傻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带你看看小姨的新住所。”

  这处房产面积大得惊人。

  室内又是那种极简的装修风格,浅色调,视野更显开阔。

  长方形大茶几上摆着4寸大的翻糖小蛋糕,一看就是出自小姨之手。

  陶瓷壶里煮了英式红茶,小姨很开心地说:“杳杳坐一路火车肯定累了,我们先喝个下午茶,你休息会儿,晚点再出去吃饭。”

  里间缓步走来一个女人,面带笑容,年纪看上去和汤杳妈妈差不多。

  女人接过汤杳脱下的羽绒服,打算帮她挂起来,这举动让汤杳很不好意思,无措地看向小姨。

  “是帮忙做家务的阿姨,每天下午都会过来,你叫她‘唐姨’就行,羽绒服给她吧。”

  汤杳讷讷开口:“谢谢唐姨。”

  被唤作“唐姨”的女人挂好羽绒服,又要来提行李箱。

  汤杳难以适应陌生长辈这种低眉顺眼的周到,耳根都在发烫,紧握着行李箱拉杆,摇头:“我自己来吧......”

  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新到让人觉得危险。

  豪宅、家务阿姨......

  这些曾经都和普通家庭的她们相隔甚远。

  心头那些疑问更甚,令汤杳茫然,她顾虑重重地把沉重的行李箱放倒。

  行李箱塞得太满,拉链才拉开一半,已经有东西掉落出来。

  小姨就站在汤杳身旁,见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姐姐还真把你当大力士了,怎么什么都让你背着,带了这么多东西?”

  行李箱里有汤杳妈妈亲自绞肉馅做好的香肠、街上熟食店热卖的熏鸡、小姨和她都爱吃的果脯蜜饯......

  汤杳把东西一样样掏出来,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开口。

  在她眼里,小姨是非常优秀的女性,漂亮,独立,又十分聪明。能自己只身闯到京城来,还能在商业街上开翻糖蛋糕的订制工作室。

  小姨身上的那些名牌服饰,也许有“小姨夫”赠送的,但汤杳以为,更多应该是小姨靠自己赚的。

  汤杳担心自己贸然开口,会变得像和那些捕风捉影的亲戚同流合污,让小姨受伤。

  她揣摩着,想要找一个不那么突兀的切入点,问问关于“小姨夫”的事情......

  可她本来就不是城府很深的女孩子,再开学也才上大一下半学年,周围都是和她一样的大学生。

  她们寝室里的仨姑娘,加在一起也凑不齐仨心眼。

  别说藏点什么心事了,就连买刮刮乐中了20块钱,都能乐得把嘴角咧到耳朵根去。

  最后半栋宿舍楼的同学都知道,有个寝室刮刮乐中了奖。

  汤杳那些深惟重虑的愁绪,都明明白白写在眉宇间。

  东西刚从箱子里掏出一半,已经被小姨看穿。

  小姨拿起香肠袋子撕开,掰了一小截,边吃边说:“今年过年我没回家,那些亲戚们,都乱嚼舌根说什么了?”

  小姨到京城之前,都是和汤杳生活在一起的,大她十几岁,更像是姐姐。

  而且小姨主意多,从小就是她的主心骨。

  听小姨这么问,汤杳一下就绷不住了,一点也没藏着掖着,把那些亲戚的话委婉转述后,又小心提及了自己和妈妈的担忧:“小姨,她们可讨厌了,我和妈妈担心死了,怕你遇见坏人,怕‘小姨夫’对你不好。”

  小姨很平静,似乎并没有把流言蜚语放在心上,捏着香肠,心大地插了一句,“还是姐姐做的香肠好吃”。

  对“小姨夫”不露面的解释,小姨的说辞还是老一套——

  “他是生意人嘛,很忙的,最近都在南方谈生意,要5、6月份才回,我连人都见不到。”

  汤杳没谈过恋爱,对爱情这件事,多少还有些浪漫的幻想。

  她蹙着眉反驳:“赚钱是要紧,但婚事也很重要啊,总是这样拖着又不是办法,难道要等你老了才结婚么?”

  小姨端着陶瓷壶,倒了两杯红茶,又用餐刀切了块翻糖蛋糕给汤杳:“尝尝,新研究的配方,柚子和梨。”

  很久之后,她才俯身,从茶几抽屉里翻出一枚钻戒。

  钻石有黄豆大,在灯光下闪着璀璨光芒。

  小姨说:“钻戒都买了,小孩子别乱担心,结婚的事,小姨自己有计划。”

  钻戒应该很贵。

  如果“小姨夫”是玩弄感情的坏人,应该不会买这么贵的戒指给小姨吧?

  见汤杳似有松动,小姨笑着,语气轻松:“你们担心什么,他要是敢对我不好,我就立马甩了他呗,你小姨我还能受人欺负?”

  后来小姨还给汤杳妈妈打了电话,先夸香肠好吃、诉苦说想家,又说了自己感情的事。

  “姐,你就放心吧,大城市的人都不那么早谈婚论嫁的,我也想再搞两年事业啊。”

  那天汤杳和小姨聊了很多,又去湘菜馆吃了剁椒鱼头,晚上她没回寝室,留在小姨家里住了一夜。

  都说饭饱神虚,容易犯困。

  可汤杳躺在床上,睡意全无,烙饼似的翻过来覆过去,怎么也睡不着。

  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反复琢磨小姨把钻戒套在无名指上的动作、神情。

  又想起以前过年,她和小姨冒着风雪去小超市买五香瓜子,眼看着都要到家了,发现瓜子里面有“再来一包”的卡片,两人也还是会冒着大雪,快乐地小跑着,回去找老板兑换。

  曾经小姨也和她一样,一丁点城府都没有,高兴就大笑,有惊喜就欢呼,受了委屈就在饭桌上和家人一起吧啦吧啦吐槽......

  汤杳曾以为,到小姨被求婚那天,戴上钻戒给她看,她是会抱着小姨喜极而涕的。

  可那枚钻戒的出现,好像并没有让她们那么开心。

  小姨住进豪宅,好像也没有多令人激动。

  况且房子大也有一点不好,夜深人静时,空旷得让人心里发毛。

  汤杳睡不着,举着手机照明,去了洗手间。

  原路折返时,又临时改了主意,留在客厅里,没回卧室。

  不愧是高端社区,夜景也是美的。

  楼下的人工湖被砌成大小不一的四边形,水面映着灯光,波光粼粼,像洗砚池。

  白日里小姨曾指给她看过,东南方向那一片,是樱花公园,据说过些天樱花盛开时,会很美。

  此时深夜,那里漆黑一片,只剩零星灯光。

  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能看见小姨那间主卧的露台,也能看见楼下邻居家的。

  汤杳在窗前驻足良久,无意间看见楼下露台的某个颀长身影。

  他站在半明半暗的灯光里。

  尽管换了衣服,从身高判断,应该就是在电梯里遇见过的男人。

  何况每层只有一户人家,往下数数,人影果然住在三层。

  确实是他没错了。

  那天汤杳怀着满腹复杂、无头绪的担心,静静站在窗边,看夜景,看月亮,试图平复心绪。

  那个男人也一直站在露台,偶尔暗亮手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种感觉很微妙,竟然像一种陪伴。

  转眼到了开学时间。

  开学之后,汤杳很忙,除去上课时间,还有社团活动和一份兼职要做。

  但她还是每周都跑去看小姨。

  从学校所在的区域到小姨家,要换乘两趟地铁,再改乘公交车,光是路程就要花上一个小时。

  后来想想,也许人类对灾祸,有种天生的敏锐嗅觉。

  即便没能抓住实际的端倪,她当时也一定有种潜意识的警觉,才会风雨无阻地往小姨家里跑。

  跑得勤了,也难免碰见那位邻居。

  碰面通常是在电梯里。

  且最近那位先生,总是戴着墨镜的,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像杂志里走出来的人。

  汤杳性格还算外向,哪怕出入豪宅,她也心思单纯,心里没有那些所谓的“圈层文化”、“权与富”。

  只觉得邻里邻居的经常碰面,她还提醒过对方东西掉落,其实见面可以点点头,打招呼的。

  对方显然没有要和她做“点头之交”的意思,只是沉默地站在电梯里,和她共乘三层电梯,然后离开。

  再次碰面,是在三月下旬。

  背阴角落的积雪已经融化,樱花公园里满树烂漫的粉白色。

  那天是周末,汤杳刚拿到半个月的兼职薪金,买了炸鸡,乐颠颠地去找小姨。

  电梯快要闭合前,汤杳余光瞥见有人在往这边走,她单手提着装炸鸡的纸盒,去按了开门的按键,然后探出半个脑袋,很好心地用眼神示意外面的人,“快点呀”。

  还是那个遇见过挺多次的男人。

  他也许有些意外,进了电梯依旧没什么笑意,和第一次遇见时一样,只说了“谢谢”这两个字。

  礼貌又冷漠。

03

  他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将合未合时,抬手按了楼层,修长的指尖轻触,数字“3”周围亮起淡淡的白色光晕。

  汤杳发现,这位邻居今天戴的墨镜不是纯黑镜片,有些偏茶色,隐约能看清他的眼睛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电梯壁的镜面里,他似乎在按完楼层的瞬间,看向过她按的楼层数字。

  移开视线,汤杳垂下头,佯做端详自己手里提着的炸鸡纸盒。

  莫名紧张,呼吸都放轻了些。

  他确实是她见过的,相貌最好看的那类人。

  最初的碰面,也可以用“惊艳”来形容。

  汤杳甚至和室友们提起过这位很帅气的邻居。

  那天她趴在床铺上,托着脸,这样说:“他好高,鼻梁也高,特别适合戴墨镜。”

  他在服饰上,倒是没什么显眼的logo,但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养尊处优的人,一身的贵气。

  可惜这种贵气,是汤杳形容不出来的。

  吕芊故意逗汤杳:“贵气是什么样子?戴大金链子,镶金牙?”

  汤杳急急否认:“不是的!”

  另一位室友陈怡琪也跟着开起玩笑:“那就是肥头大耳那种,圆脸,胖点的,一身运动品牌,看着就不缺吃穿。”

  汤杳更急了:“当然不是!”

  她们是三人寝室。

  两位室友一个是京城本地姑娘,一个是南方姑娘。

  姑娘们都是单身,谁也没谈过恋爱。

  也是偶尔会谈起各自的偶遇、怦然心动,但她们对这类话题的兴致,明显是不如聊聊吃喝,话题很快就转到“明天中午吃什么”上面去了。

  连汤杳也不例外。

  她觉得邻居长得好看,不否认自己乘坐电梯时曾余光偷瞄过人家一眼半眼的,但也没动过什么特别的心思。

  这栋楼里住的人都神神秘秘的,比如她那位没露过面的“小姨夫”。

  都像是与外界有隔阂,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碰到了,也会有点小开心、小紧张。

  但不会有比这种更多的情感了。

  何况今天,她一心惦记着要和小姨一起吃饭,早晨也只喝了早餐奶,这会儿胃里空荡荡,简直前胸贴后背。

  人快要被饿死了,哪还有心情偷瞄别人。

  手里的炸鸡香味扑鼻,已经穿透纸盒,弥漫在电梯空里。

  抵达三层,高冷的邻居走出电梯时,汤杳甚至还有些庆幸。

  电梯里只剩下她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咽口水了。

  其实每次来这边,汤杳都会被刷新一些认知——

  炸鸡吃到一半,有社区的工作人员来按门铃。

  穿着旗袍的工作人员笑容得体,送来两枝顶着花苞的桃花,说插在水里桃花会开,是送给每家住户的“春日礼”。

  “谢谢。”

  小姨接过桃花枝,关上门,很自然地唤了唐姨,叫她拿个花瓶过来。

  唐姨正蹲在冰箱前整理采购回来的食材,听见小姨的话,忙放下果蔬,去储物间找了水晶花瓶出来。

  唐姨插好花枝,又到餐桌这边,贴心地收走了汤杳和小姨啃过的几根鸡骨头。

  汤杳对这种生活不习惯,拘谨地坐在沙发里,吃着手里的鸡翅。

  阳光很好,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落在壁龛上。

  壁龛里有一些精巧的摆件,还摆放着小姨和“小姨夫”的一张合影。

  这张照片去年汤杳就见过,“小姨夫”的目光有点傲慢,拍照都是仰脸的,看起来是那种性子很张扬的人。

  老实说,汤杳并不喜欢他的面相。

  她没什么看人的眼光,这种不喜欢,也许还是源于她觉得他不够在乎小姨吧。

  这阵子她跑来这么多次,没听见小姨和他联系过,钻戒小姨也没戴,仍然丢在抽屉里。

  周末,晚上汤杳依然留宿在这边。

  她不是个挑床的人,在火车上、大巴上都能睡得很沉,到了小姨的新家却总是失眠,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夜里出去喝水,遇上同样失眠的小姨,两人坐在窗边聊天。

  楼下突兀地闪过一道光。

  细细看去,是有人拿着手电在走动。

  小时候跟着家里人看电视剧,看过些TVB的警匪片。

  汤杳很警觉地压低声音:“小姨,是坏人么?会不会是小偷在寻找可下手的人家?”

  “是小区的保安人员。”

  汤杳也是听小姨讲过,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区里住着很多厉害的人,非富即贵。

  小区非常注重安保工作,工作人员都是24小时值班的,夜里也有人巡逻的。

  夜色温柔,下午送来的桃花枝静静立在水晶花瓶里,不知在什么时候开了一朵。

  楼下拿着手电的保安人员,已经走远。

  小姨眺望着窗外,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也住了些在电视上能见到的,明星、表演艺术家之类。”

  汤杳随口说了句“难怪”,小姨便敏感地转过头,看向她,问:“难怪什么?”

  她不愿意承认此刻脑海里浮现的是谁的身影,只说:“难怪这里的邻居都好高冷,乘电梯时常碰见,也都不理人的。”

  这只是最家常的聊天内容,小姨却皱了皱眉,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小姨问汤杳,是碰见了谁,在哪里碰见的......

  汤杳被问得一愣。

  她刚才明明已经说过,是在电梯里,不知道小姨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电梯里......”

  “下次遇见电梯里有人的情况,不要进去。”

  小姨说这里的住户都很注意隐私,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也不喜欢与外人共乘电梯。

  还说,万一对方是个名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住址被曝光,很可能会优先联想到不熟悉的邻居。

  “我们才刚搬来,别坏人家规矩,也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这是什么不成文的规矩?”

  汤杳无法苟同:“有钱人真是复杂,真要是这么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他们怎么不去住别墅呢?”

  小姨没说话。

  她知道一些事,不愿说给汤杳听,她希望汤杳离那些人远远的。

  那个圈层里关系复杂,买了这处房产不一定就是喜欢。

  也许是为了给开发商那边某层关系些面子,也许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缘由。

  左不过一套房子而已,八位数对有些人来说,也只是一笔小钱。

  “要真是一次只能乘一人,还修那么大的电梯干什么,不是浪费么。”

  汤杳当然不懂那些弯弯绕,嘟囔几句,随后打了个呵欠。

  梦里她都在猜测,会不会那位经常戴墨镜的邻居,其实是个明星,只不过自己不常追剧、看电影所以没认出来人家。

  为了不给小姨惹麻烦,后面在电梯里见到有人,她都等在门外,看着电梯开始运行,再按下自己想要去的楼层。

  转眼又一个周末,汤杳又住在小姨家。

  小姨早起去了工作室,给汤杳打电话,说是有人送了东西过来,叫汤杳下楼去取。

  汤杳匆匆出门,乘电梯到地下车库。

  她真的是那种对物质不太敏感的女孩,满车库的豪车她都视若无睹。

  或者说,真“睹”了她也不认识,还以为最贵的就是奔驰和宝马、几十万的车子已经是天价。

  至于什么是顶配、什么是柯尼塞格,恕她并不知晓。

  更不知晓,有人坐在她路过的其中一辆车里,刚好瞧见她像阵风一样,从眼前匆匆跑过。

  送东西的人早已经到了。

  是小姨在这边的一位朋友,也是做甜点生意的,这次自驾从海边回来,带了些注氧的海鲜送给小姨,装了三个挺大的泡沫箱。

  “自己能拿么?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人家都把东西送来了,万万没有再添麻烦的道理,汤杳连忙说:“能的能的,我自己可以。”

  代小姨道过谢,目送车子驶离,汤杳才把泡沫箱摞起来,抱着往回走。

  箱子摞得高,没看见旁的车位里,有人迈着长腿下车,走在她前面。等汤杳感觉到有人在她之前按了电梯,便自觉放慢脚步。

  她不认同这里的“规矩”,但不得不为之改变。

  不和人共乘。

  不惹不必要的麻烦。

  据说这几天是“倒春寒”,地下车库的穿堂风很冷,汤杳出来得急,外套都没穿。

  身上的毛衣看着厚实,其实不抗风吹,一吹就透,凉飕飕的,吹得她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泡沫箱严严实实挡着视线,汤杳只听见电梯门开,迟迟没等到关门运行的声音。

  她侧了侧身,从箱子后面露出眼睛,才发现电梯里站着的,是那位见过挺多次的邻居。

  那人倒是不怕冷,穿了件比她还薄款的格子毛衣,宽松,慵懒风。

  男人就在电梯门边,抬手挡着门,意思很明显,是在等人。

  这举动让汤杳有些意外。

  她还特地往身后瞥了一眼,确定没有其他人在,才抱着泡沫箱进了电梯,也学着他之前样子,说了声“谢谢”之后,就闭口不言,演足了这楼里“疏离”的戏份。

  三箱海鲜实在是好沉,重量让汤杳有些难以负荷。

  可能是她的那声“谢谢”吐得艰难;也可能在别人眼里,她已经处于用力到脸红脖子粗的窘迫境地。

  邻居似乎看不下去,第一次主动和汤杳说话。

  他问她:“需要我帮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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