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和八大的画,谁的造诣更高,抛出这种话题无异于引来一场骂战。高低暂且不论,即使真有境界层次一说,一比反而俗了。况且二人本来又是朋友,相互欣赏学习,可谓知己者也。
古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即如是也。然而人们还是要拿一座山峰而另一座山峰比,何也?以笔者之间,其实重点并不在高低上,而是在差异上,一种比较可能代表着一种方向和道路,高低其次,但拨开云雾之后,必然有更广阔的思想空间。
在宋四家的书法之中,历来也争论不休。其中苏轼和米芾争议更大,谁的书法造诣更高?
宋·苏轼 渡海帖
宋·米芾 论书帖
同为宋四家之一的黄庭坚曾曰:“苏子瞻书法娟秀,本朝第一”。而其在《跋此君轩诗》亦曾言:“近时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笔左右缠绕,遂号为草书可,不知蝌蚪、篆、隶同法同意。数百年来,唯张长史、永州狂僧怀素及余三人悟此法可。
宋·苏轼 北游帖
苏才翁有悟处而不能尽其宗趣,其余碌碌耳。”可见黄庭坚认为苏轼书法娟秀,宋代第一。而提到草书,则黄庭坚表现出极大的自负精神,启功先生也曾说过:“苏东坡的字初看有点意思,但再看也就那么点意思。”
宋·苏轼 人来得贴
关于启功之谓苏轼书法“那么点意思”,到底什么意思姑且不论,但可以得见的是,作为书法家更多从书体关注苏轼的书法,也就是在书法历史长河的书内观书,其长河固然滔滔,但少了花草、亭台、溪流般的书外,自然也是有局限性的,所以论书法艺术,既要书内观书,又要书外观书,如果以这样的视角来看米芾和苏轼之别,才是真的有点意思。
宋·苏轼 治平帖
从年龄上来说,苏轼比米芾大14岁,两人相交虽不多,但彼此引以为知己,从某种程度上,苏轼是米芾的启蒙老师,在苏轼的指引之下,米芾悟出了“始专学晋人,其书大进”,第一次会面时,苏轼45岁,米芾31岁,后来米芾走上了书法的康庄大道。
宋·米芾 珊瑚帖
第二次重要会晤约在20年后,苏轼64岁,米芾50岁。当时饱经患难的苏轼从岭外回归来见米芾,有人请苏轼题词,苏轼说:“有元章在。”米芾谦虚到:“某尝北面端明,某不敢。”这固然是文人之间的谦辞,随后苏轼言:“今则青出于蓝矣。”米芾则徐徐答曰:“端明真知我者也”。这时的米芾表现出了极强的自负心理,而苏轼始终是谦虚恬淡的。
宋·米芾 紫金研帖
二人把酒言欢,畅聊人生,论诗书至趣,但心境是截然不同的。不日之后,苏轼即在北归途中辞世。
宋·米芾 乡石帖
笔者之所以引出这样的故事,意在说明书外之书与书内之书的异同。
宋·米芾 晋纸帖
宋·苏轼 江上帖
书如其人,在论其造诣与境界之前,首先展现的是书者的性情和气质,其次才是书法之内观。很显然苏轼之书是才子之书,是天才之书。他重写意与写神,往往信手所书点画,看似朴素、平实,也内蕴着汪洋浩瀚的气息,与其诗文境界,一脉相承。
宋·苏轼 北游帖
苏轼之书,字与字之间有时大小不一,跌宕自然,极尽变化之能事,但又不失其韵致,有"大海风涛之气",与其说是书法的笔力,不如说是其天资和性情使然。苏轼的书在历来眼中已经不再是一个书法家的书体,而是他自身散发出的文人精神,洒脱自然,贯日月之气也。其传世名帖《前赤壁赋》、《寒食帖》均有此妙,或意忘工拙,或瘦劲而韵胜……
宋·米芾 盛制帖
而米芾之书在于后天苦练,当然并非否认米芾的天资,而是说相较于苏轼书法的自然而为,米芾更多表现出后天的博古,篆、隶、楷、草穷极古人之幻变,又融自家于一炉,因此有人打趣说米芾之字是刷出来的,可以精致到与古人通神之地步,以假乱真。其书指追魏晋,但又有着宋人特有的意趣。正如姜白石所言“无垂不缩,无往不收!”
宋·米芾 伯充帖
米芾性情癫狂而嗔迷,整体布局大气,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仿佛醉酒疯癫之人仍保持清醒的意识,此态张狂,此态跌宕风姿、骏快飞扬,是为书而痴也。
宋·米芾 向太后挽词帖
其名帖《蜀素帖》纸墨交融时如琴瑟和鸣的倾诉,臆念之间的水乳相融的自由气息是对书法之美和禅学意境的双重参悟。古雅单纯黑白两色透过宣纸所散发的纯粹和朴素诗意,宛如一场穿越时空的生命旅行,这是书法的大曼妙,大境界也!
所以不论谁强谁弱,自己喜欢才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