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意外落水后,我和夫君共感了。
他捞着我从湖里上岸,以往看着我满是爱意的眼神,此刻只剩厌烦。
“母亲多说两句,你忍耐便是了,谁家宗妇不是如此,偏你非要和离?”
闻讯赶来的婆母高高扬起手:“你占着正妻的名头,多年无出,如今竟还害得我儿落水!”
她打在我脸上的耳光声震天响。
笑死,我根本不痛。
反而是冷眼旁观的夫君,白皙冷峻的脸颊瞬间红肿……
——
国公府,望秋池湖心亭。
池内荷花常开不败,花叶摇曳清香扑鼻。
卫璟一身绛紫官袍,清朗俊逸站在亭边喂鱼。
谢知韫看着他手里的鱼食一点点空掉,却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冷落、生疏、尴尬在他们之间蔓延。
任谁来,恐怕都看不出她与卫璟,是成亲五年的夫妻,是曾经发誓会一生爱彼此的伴侣……
谢知韫心口发酸,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卫璟。我们和离罢。”
卫璟身形一顿,掌中鱼食瞬间溟灭成灰。
他转过身来,眉眼间黑云密布:“谢知韫,你疯了。”
只短短三个字,便是他的态度。
是了。
他卫璟年纪轻轻便是一品国公,而她谢知韫只是普通的商户之女。
嫁给卫璟后,才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若离了卫璟,她便又什么都不是了。
可哪怕这样,谢知韫仍旧想要和离:“我没疯,你们国公府的日子,我再也过不下去了。”
卫璟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她:“母亲只不过说你两句,你忍忍便是了。”
“若是说纳妾……”
他顿了顿,脸上闪过厌烦:“这天底下,哪个男人不纳妾?”
“可他们都不是我的夫君!”谢知韫掐紧手指打断他,“成亲时,你既答应过我不纳妾,那便不能纳妾!”
卫璟瞬间面沉如水:“可你生不出。”
一句话,便将谢知韫的心心刺的鲜血淋漓,锐痛难忍。
可天底下谁都能这样说她,唯独他卫璟不可以!
谢知韫咽下舌根苦涩,强压情绪站起身来想和他理论。
可卫璟站的太近,她下意识后撤一步,却不想后腰撞上栏杆,猛然向后仰去!
慌乱间,她急忙伸手抓住卫璟的衣领。
他一时不备,被拽地一同落入水中。
“咚——”
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谢知韫的口鼻,肺像是被灼烧一样痛。
她挣扎着,却越陷越深。
脑子如走马灯般,闪过那些过往。
七年前,谢知韫因为得了绝症死亡,从现代社会魂穿到这里。
她那时才十七岁,还未成年的年纪便要完成系统给的任务——撑起谢家的生意,才能继续活下去。
可因她是女子,便屡屡碰壁,哪怕下跪也无法达成交易。
被逼到绝路无法完成任务时,每天都要被系统电击惩罚。
后来,是卫璟代表关北军向她购买粮食,她才完成任务,获得新生。
时至今日,谢知韫仍旧感激他。
也常常怀念,那个五年前说爱她自由热烈,说婚后也不会拘泥她,说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说永不纳妾的卫璟。
为此,谢知韫甚至拒绝了系统,想留在这里陪卫璟白头。
却没想到,曾许故剑情深的结发夫妻,最终也抵不过世事漫随流水……
如果还有来世,她不想再遇见卫璟了。
正想着,一股巨大的力道忽然提着谢知韫向上。
短短几息,她便浮出水面,被拉上了岸!
听见动静的丫鬟婆子纷纷围了过来,擦拭她与卫璟身上的水渍。
这时,闻讯的婆母匆匆赶来:“谢知韫!你占着正妻的名头多年无出,如今竟还害得我儿落水!”
与声音一同落下的,还有婆母的耳光。
众目睽睽之下,谢知韫浑身湿透,咳个不停被打得偏过头去,火辣的痛烧心。
奇怪的是。
卫璟好似与她感同身受,也偏过头去,白皙冷峻的脸颊红肿……
他们共感了!
谢知韫诧异一瞬,又很快松开了紧揪的手指。
和卫璟共感是她刚刚落水时,用最后的积分和系统换的。
不为别的,只想让这个曾经相爱过的人,也体会她这些年来受过的苦……
毕竟成亲五年,婆母动辄打骂已是家常便饭。
但每一次,都不会在卫璟面前动手。
这次,他与她感同身受,应当不会再像从前那般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谢知温望着卫璟,死灰般的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期待。
可卫璟只是眉头皱了皱,依旧不发一语,任由他的母亲辱骂:“谢氏,你一个蛋也下不出就算了,现在还敢弑夫!”
“来人,把她给我压去祠堂!”
初秋的池水不算太冷。
但凉风过时,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皮肤和心都冻结在了一起。
谢知韫狠狠攥紧了手,正要据理力争。
却看见丫鬟忽然指着她惊呼:“……血!夫人流血了!”
谢知温闻言低头,才惊觉她双腿间竟已血流如注……
第2章
谢知韫心弦一紧,两眼发黑向后晕去。
贴身丫鬟玉如慌忙忙搀着住她:“医官!快叫医官来!”
府内一阵手忙脚乱,才将谢知韫送回栖梧院内。
半刻钟后。
匆匆赶来为谢知韫诊脉的医官颤声禀告:“夫人,您腹中胎儿已有两月,此刻已经保不住了……”
谢知韫揪着被褥的手一紧,腹部的痛密密麻麻牵动心口。
“你自己数数,这是你滑的第几胎了?”
卫母咬牙切齿地骂,手更是朝着谢知韫高高扬起!
“母亲。”
卫瑾腹部绞痛难忍,咬紧后槽牙冷声呵止。
卫母这才悻悻放下手,捂着心口叱骂:“我卫家这是造了什么孽,竟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生生要断了我卫家香火啊!”
屋内下人都低着头噤若寒蝉,硬生生等卫母走了,才松了口气。
卫璟脸色苍白,腹部痛到几乎站不住。
转眼却发瞥见谢知韫神色平静,他眉心紧蹙,厉言冷嗤:“我们又失去了一个孩子,你看上去竟毫不在乎。”
谢知韫嘴唇微张,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怎么会不在乎?
这已经是她失去的第三个孩子!
三年前,她胎还没坐稳,便被卫母在烈日下罚跪,直到她昏倒小产。
去年,婆母为了保胎,强逼她灌下含有朱砂的偏方。
婆母不了解朱砂的毒性,认为那是灵丹妙药,可魂穿到这个世界的谢知韫却再清楚不过。
她抵死不喝,却被两个嬷嬷狠狠压下地上强行灌下。
最终孩子没保住,她也差点丢了半条命。
而她的第三个孩子。
谢知韫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到来,就永远失去了她……
她看着卫璟眉眼间强忍的痛意,不由问他:“失子之痛,体会如何?”
卫璟神情一顿,脚步虚浮走到她面前,面色煞白地质问:“谢知韫,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为何你出事,却要牵连我一同受痛?”
从前,即使刀剑加身卫璟也面不改色。
此刻,他却剑眉紧蹙,虚弱难支地靠坐在榻尾。
谢知韫以为自己会无比畅快,心中却酸涩翻涌。
因为卫璟所受之痛,只不过是她嫁进国公府后的冰山一角。
谢知韫压下情绪,不再看他:“或许是天道好轮回。”
“说不定你把和离书给我,这奇异的共感便会烟消云散。”
卫璟目光骤凝。
半响,才冷冰冰开口:“离了国公府,你便只有死路一条。”
谢知韫难以置信抬眸,便撞进了卫璟那双冷漠如霜的眼中。
也是这双眼。
三年前,她失去第一个孩子时,卫璟守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眼圈通红。
“是我对不住你,知韫,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那时,他的眼会为她落泪。
可后来,到失去第二个孩子时,卫璟却只问了句:“你醒了,可有不适?”
再到如今的满目漠然。
仅仅五年。
那个曾对她温柔关怀的夫君就已经荡然无存,变成了眼前这个冷淡漠然的卫璟。
“和离一事你休要再提,国公府也绝不能无后。”
“明日,我便会纳若云进府,你来操持。”
第3章
卫璟吐出的话语像是尖锐的钩刃。
一字一句往谢知韫心里钻,钻得鲜血淋漓,心口钝痛竟能盖过小产之痛!
情之一字,果然见血封喉。
谢知韫声音发涩:“卫璟,我们也算是爱过一场……”
“我绝无法做到亲手爱人拱手相让,易不可能为你操持纳妾!”
她实在不明白,他如今明明也承受着和她一样的疼痛。
为何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要让她身心都如同置若地府!
卫璟虚握的手收紧,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孩子早点生下来,母亲便不会再与你为难。”
谢知韫只觉可笑。
因为她是商户之身,无论有没有这个孩子,卫母都不会让她好过。
卫璟见她面露嘲讽,冷声讥讽:“你就非要同母亲计较吗?”
空气一瞬凝滞。
谢知韫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忍受刁难,委屈多年,哪怕用尽积分要卫璟共感,也只得到一句计较。
她疲惫闭上眼,忍着哽咽:“你走吧,我累了。”
卫璟一怔,沉下脸扔下句:“做好你的分内之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听着他的沉闷的脚步声远去。
谢知韫才睁开双眼,眼泪无声没入发根。
多讽刺,曾经如胶似漆,无话不说的两人,竟也会走到相看两厌……
谢知韫喝了药,刚阖上眼准备休息,一道痛斥劈头盖脸而来。
“你还有脸躺在这养病?你要与国公爷和离,可想过族内上下日后该如何在京城立足?”
是谢知韫的继母,如今谢家的主母。
看着她那张刻薄的嘴脸,原身幼时的记忆涌现上来。
八岁冬末。
她被还是小妾的继母在院中罚跪一夜,也没能要到丁点木炭。
而她那出身低微又不得宠的生母,最终没能捱过那个冬日。
弥留之际,生母将身上唯一有价值的玉佩塞给了她。
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也是最后的嫁妆。
“你要让族中姊妹日后如何嫁人?难不成要因为你而嫁不出去,从此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一辈子吗!?”
主母的怒斥瞬间拉回谢知韫的思绪。
三两句话便将她谴责得仿佛罪无可赦。
谢知韫眼睫低垂:“若嫁不出,我会给族中姊妹寻一个安身立命之处,让她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那你可曾问过她们的意见?她们这辈子也就盼着能嫁个好人家!”
“国公府不是在纳妾吗,你正好把你妹妹她们纳进来做媵妾。”继母没好气,不依不挠。
讽刺至极。
到头来,国公府竟成了一座巨大的围城。
谢知韫困在里面,终日受尽磋磨,想要寻一条出路。
外面的人却对她无比艳羡,挤破了头也想进来。
“不可能。”谢知韫绝不会让族中姊妹步她后尘。
继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谢知韫,你不孝主母,不睦兄妹,真该天打雷劈!”
见谢知韫始终不为所动,继母才攥着绢帕离去:“不论如何,谢府绝不同意你与国公爷和离!”
原来,继母也只是卫璟请来的说客。
只为用母家的不赞同,向她施压,逼迫她放弃和离。
若是阿娘还在……谢知韫心口发酸,下意识伸手去握脖颈间系着的那块白玉佩。
却摸了个空。
那枚玉佩,已被她当作定情之物交托给卫璟了。
那时,她天真以为遇到了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却不想物是人非……
翌日,谢知韫被门外锣鼓喧天声吵醒。
熟悉的喜乐声声入耳,一点点刺进谢知韫心里。
即便没有她操持,卫璟也不会放弃纳妾。
她嘲弄地轻笑一声,鼻尖却莫名闻到一股浓郁的奇香。
下一刻,只觉有一股热气从小腹里升腾了起来。
她手脚发软,砸碎花盆,惊声道:“玉如!”
推门而入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眼中色欲贪婪,缓缓迈步逼近:“她们都在准备纳采,根本无暇顾及你。”
“夫人,乖乖配合一点,还乐得快活!”
“放肆!”谢知韫紧攥的手指骨节泛白,声音发紧:“你可知这是何处?还不快滚出去!”
男子却更加猖狂狰狞,伸手解她衣带。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奉国公爷之命来的!”
第4章
轰然一下,谢知韫如遭雷击,心顿时沉坠至谷底。
他竟为了纳妾,不惜做到如此地步?
男子欺身上前,投下的阴影彻底将谢知韫笼罩。
谢知韫浑身发寒,欲拔发簪以死相抗。
突然,压迫在身上的重量骤然一轻,那男子被猛然掀翻在地。
一道冷寒如冰的声音响起:“谢知韫,你可知通奸是何下场?”
卫璟金冠束发,眼底怒意燎原,显然是匆匆赶来。
谢知韫一怔:“难道不是你……”
话音未尽,两人目光愕然交汇。
卫璟眉眼锋凛锐利,猛然攥住谢知韫手腕:“你通奸,竟然还有脸质问本国公!?”
他似是也隐忍着疼,一向冷淡的声音染上几分沙哑的情欲。
谢知韫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声音发紧:“有人要害我,还不明显吗?”
她又想起热恋时,卫璟说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说好绝不疑心,却互相怀疑到再也无法坦诚相待。
或许世界上最大的谎言便是爱情。
能让人将谎话说的那样真,不爱后却又无法强行让人履诺。
卫璟呼吸有些紊乱,似是极力压抑着体内蹿动的火:“你是已是国公夫人,还有谁敢害你!?”
话落。
便听一道娇软女声却远远传来:“母亲,您别动怒,姐姐定是有事绊住了脚才没来的。”
是婆母和那妾室,萧若云。
“喝妾室茶不来,好大的架子,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搞什么鬼!”
话落,门被骤然踢开,婆母满脸怒容地走进。
谢知韫猝不及防地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拉紧被子,满脸惊惶:“你们做什么!?”
那被子里显然还藏了人。
萧若云眼中得意一闪而逝:“难怪姐姐不来,原是在与人私会……”
婆母脸上怒意更甚,抬手一巴掌甩在谢知韫脸上:“好你个贱妇,竟背着我儿干出这等腌臜事!”
“看我不把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抽筋剥皮!”
她说着,用力一把掀开被子!
却俱是错愕当场。
谢知韫身侧躺的不是别人,竟是卫璟!
婆母脸色顿时难看至极,狠狠睨了眼萧若云,愤然离去。
萧若云也惊诧至极,慌张跪伏在地:“竟不知……是爷在此,妾身莽撞。”
卫璟半张脸处在阴影中,落在萧若云身上晦暗至极:“滚出去!”
萧若云顿时如蒙大赦,退了出去。
谢知韫这才拿开死死压在卫璟胸膛的手,心下却不由得一阵发寒。
方才那陌生男子被她情急之中藏在了床下,而卫璟则被她反身压在了床榻上。
如果不是和卫璟有了共感,如果不是卫璟及时赶到,她都不敢想今日会是何下场……
事发蹊跷,卫璟却连问都不问一句。
一瞬间,全身血肉仿佛被割裂一般,细细密密的疼痛涌上心头。
“她带着婆母来得这么巧,你就丝毫不怀疑吗?”
卫璟从床榻起身离开,闻言脚步一顿:“这种阴损手段,不会是她。”
这个她,自然是指刚入门的小妾萧若云!
谢知韫看着他离开。
松开手时,掌心已满是掐痕。
她安排信得过的人,将那男人送出府后,以为躲过一劫。
却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傍晚时分,谢知韫刚把打理铺子的信件寄出去,两个嬷嬷悍然闯入,一句也没多说将她压入卫氏祠堂。
祠堂门关上的那刻,谢知韫对上卫母阴沉的双眼。
四周门窗紧闭,再无出路。
她也像是落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另一边,书房内。
卫璟刚翻过一页古籍,欲寻解除邪术。
腰背突然传来一阵针扎般刺痛,卫璟脸色一白,手中的书籍倏然掉落在地……
谢知韫出事了!!
第5章
卫璟猛然起身,忍着痛往祠堂赶。
他眉头紧拧,额尖上冷汗涔涔,连脚步都不似平常稳健。
身上细密的痛楚如针扎入骨髓,比战场上刀箭入肉更教人痛苦不堪。
身后的书童欣喜低语:“咱们爷果然还是在乎夫人的。”
“以前爷对夫人多好啊,冬日都能觅来彩蝶哄夫人高兴……”
卫璟身形一顿,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多嘴。”
算了顿时噤若寒蝉。
“去,找个算命道士来。”卫璟突然改了主意,望着紧闭的祠堂门,眸色晦暗。
一院之隔。
被锁在祠堂里的谢知韫双臂双腿都扎满银针,痛到鬓发都被冷汗打湿。
卫母身边的嬷嬷,颇晓医理。
谢知韫和卫瑾渐行渐远这三年,没少受她磋磨。
她动弹不得,下唇都要出细密的血珠。
“我会与卫瑾和离。”
谢知韫本以为如此,就能遂了婆母的愿,结束这荒谬的一切。
却不想卫母慢悠悠放下手中茶盏,冷哼一声:“你想的倒美。”
“像你这般无所出的妇人,是该被休弃!”
若是和离,谢知韫尚有余地。
可若是休弃,她不仅颜面无存,嫁妆也要尽数归于国公府。
谢知韫攥紧手,毫不让步:“绝无可能。”
“你这不识好歹的贱骨头!”婆母脸色涨红,忿然作色。
她的巴掌正要落在谢知韫脸上时,一个嬷嬷神色慌张冲进来,对着卫母耳语。
卫母脸色一变收回手,怨毒地剜了谢知韫一眼,匆匆从后门离开。
祠堂一瞬空寂。
只剩谢知韫粗重的呼吸声。
她缓了又缓,刚把身上银针摘下,身后兀的传来卫璟冰冷的质问:“为了让我受罪,你竟不惜自残?”
谢知韫好似吞了黄连,有苦难言。
“让你受罪的不是我,是你母亲。”
“是她百般刁难,用尽手段惩戒我。”
卫璟眸色黯淡一瞬,额尖也布满冷汗:“你说是母亲,她人呢?”
“谢知韫,放才我来时,便听下人说母亲出门礼佛去了!”
他看着她,满目失望:“我竟到此刻才发觉,你原是如此谎话连篇之人!。”
谢知韫如坠冰窟。
她曾不只一次直言卫母的恶行。
可府中下人皆受卫母指使,瞒骗卫璟。
在卫璟眼中,他的母亲慈爱仁厚,怎么可能会刻薄跋扈。
“总之在找到解除这邪术的方法之前,你不要再借故折腾自己。”他神色疲惫,苍白倦容难以掩饰。
可后宅这些阴毒的磋磨手段,谢知韫生生承受了五年。
她扯出一抹苦笑:“你这就受不了了吗?”
卫璟神色一顿,愤然拂袖离去。
只有匆匆赶来的玉如扶着谢知韫,一步步走回栖梧院。
这条路,她曾走过一万遍,如今心底却蓦地涌上一股悲凉。
因为树下破败的秋千,枯萎的花草。
这些都是只握过刀枪的卫璟亲手为她布置。
曾细微如涓涓溪水般充盈着她的爱,如今也一点点挖空折磨着她……
回到栖梧院,谢知韫养了一段时间的伤。
期间,卫璟再没来过。
从下人躲避神色中,谢知韫便猜中他睡在了萧若云那。
这样也好。
免得他们又两看相厌,闹的面目全非。
突然,玉如神色紧张地前来通禀:“夫人,老太君吩咐您去一趟祠堂。”
谢知韫心头一颤。
可明知要面临什么,却又不得不去。
她强撑着起身去祠堂,不想除了婆母,竟还有萧若云。
谢知韫不欲多说,一如从前双手高举,对着摆有祖训的承盘跪下。
一直到供桌上点燃的香过半,她手臂膝盖处都传来钻心刺骨的疼。
婆母才施舍般开口:“你占着正妻的位置,却不能为国公府添个一儿半女,我没让你跪在瓷片上已算仁慈。”
谢知韫眸光微闪,没有辩解。
萧若云最恨她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咬着牙开口:“我与国公爷育有一子,母亲想要儿孙承欢膝下,又有何难?”
“爷还特意为他取名叫——‘念安’。”
思卿念卿,长乐长安。
瞬息之间,谢知韫泪流满面。
念安……那本是卫璟为他们第一个孩子取的名字。
第6章
谢知韫心痛如锯,手上的承盘再难维持地摔落在地。
婆母眼神一凛,正要发难。
门外突然慌张通传!
“老太君,不好了,国公爷不知何故突然在书房晕倒了!”
婆母身形摇晃差点晕过去,几乎是强作镇定:“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医官!”
一行人匆匆去了书房。
谢知韫站在外围,猜想是这些落在她身上的痛,因为共感而加倍落在了卫璟身上。
第一次。
谢知韫看见卫璟躺在榻上,容色苍白如纸,眉心始终紧蹙,似在强忍什么痛楚。
可料想之中的畅快并没有到来,心像是被人紧紧攥在一起。
当初她向系统要求和卫璟共感时,只是一时冲动。
想要他吃吃她受过的苦,体会体会她的难处。
却没想到,会让卫璟昏迷。
医官确实什么都没查出来,满脸困惑:“国公爷这脉象并无不妥……理当无恙才是……”
婆母神色焦急:“庸医!无恙怎会晕倒!?”
伺候的小厮嗫嚅着应答:“国公爷自落水后,身子便似乎一直抱恙了。”
婆母微怔,随即直指谢知韫鼻尖厉声斥责:“定是你个扫把星,害得我儿如此!”
“你就给我待在这里,照顾好璟儿,直到他醒为止!”
她说罢,便由下人搀扶着离开了。
谢知韫垂着眸,望着双眸紧闭的卫璟。
他剑眉挺鼻一如从前,那张薄唇紧抿,也再不会吐露伤人话语
可她的心,却依旧窒闷酸胀。
谢知韫彻夜照顾她,直到第二日晨时。
卫璟才睁开眼,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却是质问。
“母亲平日对你的管教,也只是希望你懂礼法规矩,你究竟做了什么,才让母亲对你下如此重手?”
每一个字都犹如重锤,狠狠砸在谢知韫心上。
没想到他如今切身体会到了自己的痛苦,也依旧对她苛责诘难。
“这句话,你不应该问我。”谢知韫声音发涩,掌心渐渐收紧。
“自嫁入国公府以来,我每日卯时不到便要候在她门外请安,晚食前还要再去她面前立一遍规矩,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和不敬。”
她对婆母诸般刁难的忍受。
只因为她爱卫璟,而卫母恰是卫璟的母亲……
相看无言,谢知韫干脆回了自己的院子。
或许是卫璟说了什么,卫母终于偃旗息鼓。
谢知韫刚过两天安生日子,丞相府便设下的曲水流觞宴。
谢知韫叫来玉如,询问赴宴事宜:“给丞相府备的礼可清点好了?”
玉如面色发白,支吾半响才说:“夫人……国公爷他,已携萧小娘去了……”
谢知韫指尖蓦地收紧,声音哽在喉咙里,说不出一个字。
明明她才是主母,陪同卫璟宴席的却是她人。
往后京城命妇该如何看她?莫不如叫她洗手与卫家做妾……
“我知道了,下去吧。”谢知韫声音轻飘飘的,心底生出一股无力的疲惫感。
她颓然坐在塌边,屋内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有卫璟的影子。
五年前,他们新婚不久,南国便侵扰边境,直取腹地。
卫璟奉命,临危出征。
即便如此,他在边关看到一切新奇物件,也都会想方设法地送到谢知韫的手中。
或是一面银镜,一块花露膏……
可到最后,却只传回一封放妻书。
只字不提他的险境,只道,若他战死,她可另嫁。
爱意入骨,一切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谢知韫想起那枚曾交托于卫璟的玉佩,本作了定情之物,可如今情谊不再,那枚玉佩又该何处去从?
想到母亲遗物,谢知韫匆匆起身候在国公府门等卫璟赴宴回来。
一直等到夜色渐浓、寒露深重时,车马声才近了。
谢知韫起身上前,却只见卫璟正扶着萧若云缓缓下车。
郎情妾意,不过如此。
谢知韫强忍着心中的酸楚,走上前向卫璟伸手:“卫璟,从前送你的那枚玉佩,如今,我想拿回来了。”
明明是讨回本属于她的东西,话说出口时却是剜心之痛。
卫璟神情微怔,话未出口。
萧若云先一步掩唇,故作歉意:“都怪妾身无知,姐姐那枚玉佩……不小心被我当赌注输了。”
第7章
谢知韫不可置信地望向卫璟,心在这一刻仿佛被冷风生生贯穿。
“你明知,那是我母亲的遗物。”
她送给他时,他甚至指着天发誓,说会贴身佩戴,拿命爱护,甚至好友多看一眼都不许……
萧若云说是道歉,话里却满是挑衅:“公主在席间一时兴起要比投壶,我手中无物,便只好向国公爷借玉佩一用,姐姐莫怪。”
谢知韫听出她话里的自得,心底的怒意渐渐燎原。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要我的玉佩!”
“她并非有意!”卫璟冷声打断,移步上前挡在萧若云身前。
维护之意昭然若揭。
谢知韫心中一刺,怔怔开口:“卫璟,如今的你……令我陌生。”
闻言,卫璟眸光微动,周身气压骤降:“你既赠与我,如何处置,自然我说了算!”
气氛霎时凝结成冰。
萧若云假意开口劝说:“姐姐何必动怒,明日公主会举办一场马球会,那时你大可以再赢回来。”
谢知韫最后看了眼卫璟,只丢下一个字。
“好。”
说罢,便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一直回到栖梧院,玉如才担忧劝说:“夫人,萧小娘明知您身体尚未恢复,这打马球您万万不可上场啊!”
谢知韫如何不知。
可即便如此,她也一定要拿回母亲的遗物!
翌日,京郊马球会。
达官显贵,名门子弟齐聚一堂。
谢知韫戴上襻膊,强压下身体不适,持杆上马。
萧若云一身男装,靠在卫璟怀里扬眉挑衅:“你只有一个人,如何上场?倒时若输了,可别怪我等欺负你。”
“若人数不足,应算作国公夫人弃赛。”小厮也出言提醒。
谢知韫看着那枚被添作彩头的玉佩,攥紧了手中缰绳望向看台席中端坐的卫璟。
四目相对。
卫璟清清楚楚看见她眸中的期盼。
他心念一动,正欲起身。
谢知韫却收回了目光:“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打。”
几乎是同时,人群中响起一道低沉男声。
“我同她打。”
卫璟脸色一沉,闻声望去。
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
那人一袭绛色云绣锦衣,清姿明秀,颜如冠玉,竟是汝南王,钟楚期。
谢知韫也怔住。
她只在四年前的朝宴上与钟楚期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他竟然会挺身而出。
谢知韫唯恐连累他遭受非议,连忙拒绝:“王爷,这不妥。”
可钟楚期已束好襻膊,翻身上马。
“本王只是看你对那玉佩势在必得,帮你一次,换作别人本王也一样如此。”
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拒绝:“多谢王爷。”
锣鼓声一响,谢知韫便抛却了所有杂念,策马挥杆,一心只在求胜。
可对战间,总有一道阴狠的视线紧紧跟着她。
她乍然回头,却发现那恨意的眼神竟然来自公主……
另一边。
卫璟坐在席间,看着马场中奔策配合的两道身影,隐在袖中的手倏然紧握。
他与谢知韫共感,此刻膝盖处钻心刺骨的痛。
凝神间,手背又蓦地一痛。
卫璟眉心一蹙,下意识抬眼,却见谢知韫手中的球杆被狠狠打落。
他骤然起身,却见钟楚期最后一球打进!
谢知韫最终以一筹之差险胜。
可拿到玉佩后,她还和钟楚期有说有笑,甚至收下了钟楚期的东西!
卫璟忍无可忍,愤然起身朝着马球场走去。
马球场内。
谢知韫收下钟楚期给的疗伤药,恭敬道谢:“多谢王爷替我拿回母亲遗物!”
钟楚期目光在她受伤的手上停留一瞬:“无碍,你记得敷药便好。”
接着便收回目光,匆匆离去。
谢知韫正要俯身恭送,一只微凉的手倏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看够了没有?”
第8章
卫璟眼底满是嘲弄:“别忘了,你还是卫府的主母?”
卫府的主母?
谢知韫这才恍然,原来在卫璟心里,她连被称为他的妻都不配了。。
谢知韫漠然抽出被他禁锢的手:“卫璟,是你背弃诺言在先,不顾我的处境在后。”
“既然你无动于衷,王爷相助于我又有何不妥?”
“卫璟,我不是你,无法心分两半。”
很奇怪。
原来爱真如潮水。
来时汹涌热烈,褪去也只在瞬息之间。
人还是当年人,情却不复初遇时。
谢知韫摸索着手中玉佩,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归处:“这枚玉佩当初所托非人,如今我便收回了。”
她深吸了口气:“国公爷,你我也当如此玉。”
“既不爱了,便好聚好散吧,也算给彼此留个体面。”
“和离绝无可能。”卫璟沉着脸打断,周身都萦绕着黑气,“想攀汝南王的高枝,你还不够格。”
谢知韫麻木的心又生出隐秘的痛。
连外人都会关心她受了伤。1
而她的丈夫,却视若无睹,只有苛责。
她握着玉佩的指尖泛白:“既然你已如此看我,又为何不愿和离,非要闹到两看相厌,脸面尽失才肯作罢吗?”
“你有你的解语花,我当也有我的自由。”
卫璟看着她,眼中愠怒而神情凉薄:“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谢知韫,我对你已算厚待了!”
不会纳妾,不会变心是他曾经许下的诺言。
如今十诺九空,竟然还是厚待。
谢知韫曾天真的以为让卫璟与自己共感,他总能体会到她的苦楚和不易。
如今看来,是她异想天开,对这段感情太过自信。
她想笑,甚至笑得双眼通红,满是酸楚:“原来娶了我丢在后宅里不闻不问,便是厚待。”
卫璟双始终淡漠的眸中,飞快掠过一丝心虚。
原来他并不是毫不知情。
谢知韫的心彻底割裂成块。
甚至比从前任何一次受罚,都要来得痛彻心扉。
曾经那个冬日里为她亲手披上狐氅,笑说要与她淋雪共白头的卫璟早已物是人非。
谢知韫噙着泪,字字剜心:“你是高居庙堂,一人之下的国公爷,却已不再是和我朝夕与共的夫君卫璟了。”
说完,她再不看他,转身离开。
然而回到国公府,便见婆母等候在内院,沉着脸向她发难。
“丢人现眼!”
“谁家命妇像你一般爱出风头,偏你有能耐,竟让汝南王同你一道打马球!”
“莫不是我国公府的门第还不够你显摆,你还想攀附亲王?”
尖酸刻薄的话语何其刺耳。
哪怕谢知韫此身清白,哪怕她五年来始终小心伺候着她。
在她眼中,也依旧瞧不上她这个卑贱出身的儿媳。
谢知韫背脊笔挺,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我此举只为赢回亡母遗物,别无他想。”
“还敢狡辩?”
“马球场上那么多达官显贵,你自己不要脸面也就罢了,我国公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卫母指着她斥骂,使了个眼神,便有下人呈上休书。
她接过休书,劈手丢在谢知韫脸上:“你不守妇道,与外男纠缠不清,今日这封休书,你必须签字!”
“至于你的嫁妆和产业铺子,算是赔与国公府的!”
第9章
她高高在上,仿佛一纸休书便是恩赐。
谢知韫心口紧缩,自脚底涌上一股寒意。
她手下的生意,一个月的流水都能养国公府半年。
多年侍奉,竟还不如财帛动人心……
“真是白日做梦。”
“休书我不会签,那些嫁妆和铺子更不会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见谢知韫如此不识时务,婆母的三角眼高高倒竖:“你个自私自利的贱胚子,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璟儿娶你!”
“今日这休书,你不签也得签!”
话落,便有婆子上前,强行压住谢知韫,将她压跪在地上,签下这封休书!
谢知韫的指尖被婆子咬破,握着她的手指就要签字。
谢知韫脸色苍白,竭力反抗到甚至能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的声音更是像从喉间硬挤出来:“今日若逼我签了这休书,就算声名尽毁,我也定要击登闻鼓状告你!”
卫母斜睨她一眼,不屑的冷声哼笑:“你敢状告国公府?”
谢知韫眼中是亮人的死志,字字泣血:“是,哪怕鱼死网破,哪怕死无葬身之地,我也要让世人知道,你国公府究竟是何等的道貌岸然,泯灭人性!”
卫母闻言一怔,忿然作色:“你敢!你个没脸的下贱东西!”
她气到两眼翻白,死死揪紧胸口。
缓了一刻后,卫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阴冷挥了挥手。
谢知韫没来由惊慌,正要挣扎,身后猛然伸出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一股奇异的香味充斥她的鼻腔,大脑顷刻混沌起来。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婆母刻薄的声音隐约入耳:
“要怪就怪你自寻死路,萧若云那娼妇不过是颗棋子,真正要嫁给璟儿的,是陛下唯一的妹妹……”
于此同时。1
皇宫,宣政殿。
梅花窗前,卫璟正与大楚皇帝在殿内对弈。
他的双膝疼痛莫名,连带着头脑都混沌起来,阵阵发晕。
突然,一阵风动,皇帝看着棋盘上的落子,缓缓开口:“卫璟,你的棋,乱了。”
卫璟执棋的手一顿,才发现自己竟已满盘皆输。
“这一局,微臣输了。”
他心有牵挂,自然心乱如麻。
耳边来来回回全是谢知韫离开马球场时,对他说的那句:“你是高居庙堂的国公爷,却不再是我朝夕与共的夫君卫璟。”
可他还不够待她好吗?
他给了她从未拥有过的一切,世人无不艳羡。
他纳萧若云进府,完全是为了应付母亲。
那而场马球会,就算谢知韫没赢,他也会把玉佩拿回来。
只是那时。
他看见她与钟楚期来往密切,心有郁结罢了。
正想着,手背又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楚。
他忍不住去猜,这伤究竟是不是母亲加诸在谢知韫身上的?
那过去的五年,谢知韫究竟受过多少苦楚。
卫璟不敢细数,更不敢深想。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召微臣来,有何要事?”
皇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城府深沉:“五年前你自边关大胜而归时,朕的皇妹在城楼望见了你。”
“此后便日夜难寐,只对你一心相许。”
“今日马球会,她见了你后又开始茶饭不思。”
“朕只有这一个妹妹,实在不忍看着她为你香消玉殒……”
卫璟心神一凛,匆匆跪下行礼,坚决拒绝:“陛下,臣已有结发之妻,伉俪情深,恕难从命。”
皇帝眼神骤冷:“怎么,难道在你眼中,朕的皇妹还比不上一个商户之女?”
大殿之内,瞬间沉寂冷凝。
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求皇帝息怒!
卫璟滚动喉结,正要开口。
眼前倏然一阵发黑,连反应的时间都无,猛然栽倒在地!
……
再有意识时,卫璟是被心口窒闷痛醒的。
胸腔和五脏六腑仿佛被火烧斧凿,痛到他额尖渗满冷汗。
一种没来由的预感告诉他——
谢知韫出事了!
卫璟心神发紧,匆匆向皇帝告罪,慌忙往国公府赶。
架马狂奔时,身心剧痛愈发浓烈,紧攥着缰绳的十指更是刺痛钻心,几度让他险些栽下马来。
卫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却只唯恐回府太慢,心悸遗憾怅然难平。
接过抵达卫府时,身上的痛楚却突然消失殆尽!
他感受不到谢知韫身上的任何痛感了。
明明曾经想方设法也要解除的邪术,如今却让他倍感惶恐。
他踹踹不安,白着脸快步冲进国公府。
却只见内院里,处处挂满白绸,厅堂正中心更是停着一口沉黑的棺材!
第10章
卫璟呼吸一窒,脚下踉跄着,几欲栽倒。
身旁小厮连忙扶住他:“爷,您当心!”
卫母闻声望来,顿时变了脸面露痛色:“儿啊,谢知韫终究福薄,突发恶疾去了……”
她眯着眼小心打量卫璟,怕他不信,还挤出了两滴鳄鱼眼泪。
卫璟看着眼前的母亲,只觉阴寒陌生。
他唇色发白,一把推开卫母,摇摇晃晃地走到那口棺材前。
曾几何时,敌军数十万兵马兵临城下,他都不曾惧怕。
如今。
只一口薄薄黑棺,却让他血色尽失。
卫瑾扶着棺,手不断发颤,几次深呼吸才推动黑棺盖子。
卫母心虚到脸色发白,却被卫璟猩红疯魔的样子慑住,竟也没上前阻拦。
“嘭!”
卫璟咬着牙发力,棺柩盖被掀翻在地。
木头做的棺柩盖上,密密麻麻布满血色抓痕,一道一道仿佛抓在卫璟身上,触目惊心!
可知谢知韫被封入棺柩时,还未曾死去。
是他的母亲,活生生将她闷死……
卫瑾眼眶发红,不敢想她当时是如何绝望。
他悲痛欲绝,要死死扶着棺才至于摔倒,才不至于发狂!
他甚至都不敢去看棺中谢知韫一眼!
他无颜见她……
“爷!这,这棺竟然……是空的!”突然,小厮惊恐的声音传来。
大厅中所有人都愣住。
卫璟心脏发紧,红着眼抬眸看向棺中。
竟空无一人!
卫母仿佛当头一棒,不可置信地凑上前:“这……这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
话音未尽,抬眼便对上卫璟猩红的双眸:“母亲。”
“我入宫时,她分明无恙!”他声音低哑,极力压抑着:“知韫究竟去哪了!?”9
他原以为,和谢知韫之间情谊渐淡。
临到失去,才发现谢知韫与他而言,早已深入骨血。
寻常时无法觉察,失去才知痛彻心扉!
卫母何曾见过卫璟如此失态,乍被质问,气上心头:“她死了!像她这样不守妇道,多年无出的妇人,早就该死!”
卫璟望着她却像在望一个陌生人,只剩失望。
是什么时候开始。
他通情达理,宽德仁善的母亲,竟变成了如此势利刻薄的人?
那些曾经与谢知韫共感时所承受的痛苦再度涌上心头。
他这才恍然悔悟。
他的母亲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和蔼宽仁。
萧若云也更没有他看上去的那样单纯温良。
“把老夫人送回祖宅,颐养天年。”卫璟声音发颤,语意却不容置喙。
他走向一旁的萧若云,目光冷若寒霜:“此毒妇,也即刻发卖出府!”
萧若云脚一软,当即瘫倒在地。
卫母终于彻底慌了神,死死拽紧卫璟的袖子:“你要为了这样一个多年无出的贱妇,处置你的亲娘?”
见卫璟眼神决绝,卫母也双腿发软:“你……你别忘了,若云可还与你有个孩子……”
“她何时与我有过孩子?”卫璟目光一瞬凌厉,似寒刀落在二人身上。
他的声音随雨滴一同落下:“我是答应你纳妾,可我从未碰过她。”
卫母脸色顿时惨白。
卫璟看着院中不知所措的下人,声冷如冰:“听不明白吗?”
下人如梦中惊醒一般,慌忙应声领命。
卫母再不能忍,竭力道:“你以为是我们想处置她吗?是公主想置她于死地!萧若云只是奉公主的命令来挑拨你们罢了!”
“母亲……都是为了你的仕途啊!”卫母声泪俱下,声音中满是拳拳爱子之心。
卫璟往外走的脚步一顿。
天空一声炸响,骤然降下的倾盆大雨模糊了他的神情。
他转头看着那幅空棺,心也似被生生挖空。
他的至亲,为了他害死了他的至爱。
甚至他自己,也是逼死谢知韫凶手……
何其可笑讽刺。
莫大的悔恨和哀痛交织冲击,他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身形一晃,陡然向前倒去……
三年后,凶肆纸扎铺。
一个身形高大,腰间佩刀的男子走入,高声问道。
“掌柜的,我们爷定的东西,都准备好没有?”
掌柜忙迎出来招呼道:“都备好了爷,您每年都来,都记着呢。”
话落,缓缓走进一个身量高挑,面容如玉的男人。
只是男人的眸中一片死水,令人生寒。
掌柜赶忙拿出祭奠纸品,点头哈腰:“这些制式样式,都属最上乘,也是全照您吩咐定做的。”
卫璟薄凉的眸中,终于有了情绪。
这些纸扎,都是为谢知韫准备的。
他找了谢知韫整整三年。
既不信她已死,又怕她真死以后无人祭奠。
于是他为她立了一座衣冠冢,年年中元节祭奠缅怀,风霜雨雪从未间断。
可谢知韫,始终杳无音信。
“好了,拿上走。”卫璟眼圈发烫,不欲多留,声音冷淡。
然而,出门之际。
一个白衣女子翩然与他擦肩而过,迈入店门:“掌柜,麻烦写几幅挽联,再要些金银纸锭。”
日思夜想的熟悉声音入耳。
卫璟猛然止住脚步,下意识伸手紧紧攥住女人的手腕!
目光交汇的那一刹。
卫璟眼眶骤然猩红,声音哽咽发颤:“知韫……”
可下一秒,女人身旁的丫鬟连忙上前推开他,蹙眉呵斥!
“大胆登徒子,竟然对我们汝南王妃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