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剑鸣:绿植絮语

冰海谈小说 2024-04-13 22:30:35

宅在涪源避暑,露台是我的最佳去处。清晨和晚上,欣赏满眼青绿,聆听近处时高时低的蝉鸣,和楼下涪江千年不变的咏叹,享受山风偶尔拂来的凉意,什么疫情,什么炎热,都可以抛之脑后了。

清晨,我坐在露台正中,一把椅子,一张茶几。我喝一口清茶,开始对着露台上的绿植们叨絮。

植物比人类早生长在地球上。人类的生存,离不开植物。在食物链上,植物处于最底端。许多植物,其根,其茎,其叶,其种子,就是我们主要的食物,比如大米,比如蔬菜,或者通过动物转化为我们的食物,比如鸡肉牛肉,比如鸡蛋牛奶。饥饿年代,人们挖野菜吃,掏草根剥树皮吃,都能救命。还有不少植物,具有治病疗疴的功能。李时珍尝百草,百草都是药。绝大部分的中药,便是植物(中药中还有少量的动物、昆虫和矿石)。也就是说,许多植物,既是食材,又是药材。于是,民间便有了“食药同源”一说。

露台上的阳荷、折耳根、五味子,便是典型的“事药同源”例子。

阳荷,长着生姜一样的茎和叶,但植株比生姜高大。我的露台上的阳荷,干焦焦,萎搭搭,与茂盛一词无关。青绿的色泽,透着一些暗黄。其根块,酒杯大小,紫红色,可以炒着吃,可以凉拌吃,可以制泡菜。其实也不是根块,应该是阳荷的花蕾,只不过它长在茎秆底部,挨着泥土,像是根块。如果没有被掰掉,它成熟后,就会从紫红的块垒中绽出一束花絮,开出一串金黄的小花。因为贴近泥土,被枝叶遮盖,人们不易发现。据说阳荷含有氨基酸、维生素A、维生素C、胡萝卜素等十几种微量元数,可以增强人体免疫功能,调节内分泌功能,治疗多种疾病。当然,掰回来炒肉,我只当做果腹之物而已,讨论好不好吃,并没有管它有什么药效呢。

折耳根,又叫鱼腥草,因其搓揉有鱼腥气味而名之。也叫狗心耳,因其叶形状似狗耳而名之。其根其芽其叶,都是上好的食材,可凉拌吃,可炒肉吃,可煮汤吃,味道鲜美,可佐酒佐饭。叶面青绿,叶背赭红。整株可入药,有治疗肺痈吐脓、痰热喘咳、清热解毒的作用。但此物喜生湿地,而我的露台常年干燥,所以,它们长得半死半活,我们也难得吃上两次。

五味子是典型的中药。藤蔓网上了金属栏架,倒也算长势良好。但没有开花,没有结出红彤彤的五味子果。作为中药,五味子味酸,甘,性温,有收敛固涩、益气生津、补肾宁心之功效,在中药的寒热温平分类里,属于温性药材。男人们喜欢用来泡酒喝。但我这,只能作为一藤蔓植物存在,摘果子泡酒,指望不上。

叨絮至此,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微凉的清茶。感觉前几天打新冠疫苗的左肩膀略略有点痒,我伸手摸了摸肩膀,又抬头看看架上的五味子藤蔓,突发奇想:要是这东西能够预防并治疗新冠病毒,那该多好啊!

藤蔓架下,还有稀稀拉拉的几株韭菜。缺肥,少阳光,香签般的叶子,青里透着灰白,耷拉着细细的身子。韭菜这种植物,喜欢被割了再生长。平时没有剪割,它们便越长越细,还生一些黑黑的小蚜虫。本来是上好的食材,如今也只好委屈在花台角落里,等待生长或者死亡。

从入口的角度讲,露台上还有石榴、金雀花、无花果和刺莓。

石榴花是复层的,鲜红,映着五月的阳光,很美。我们以为是花石榴,只开花那种。但移栽前结过果子。五六个,大如拳头,味道甜美。树越长越大,盆子不能适应。三年前,把它移栽到这个露台,以为有了更多的土壤和更大的生长空间,会开除更多的花朵,结出更多的果实。可是,由于严重缺乏日照,树枝倒是发了许多嫩黄的枝桠,却再不开花再不结果了。石榴也辜负了我们的期望。

金雀花的生存适应能力最强。它也是跟石榴树一同移栽过来的,但它越长越茂盛,每年开出许多花朵。它又名阳雀花,或作阳鹊花。半人高的灌木,常常长成丛状。花朵呈斧头状,小指甲大,金黄色,略带鹅黄,可生吃,甘甜爽口,可佐鸡蛋做汤,清香鲜美。阳春三月,绿色树丛上缀满一抹一抹的金色,各色大小蝴蝶,在上面时栖时舞,或者在空中盘旋,是多么美丽的一幅图画啊!金雀花的根,是知名中药,叫藓皮,可以炖肉吃,药用价值更大,滋阴,和血,健脾,治疗劳热咳嗽和妇女疾病。

无花果也是跟石榴树一起移栽过来的。先前已经在盆子里结过果子。毕竟是盆子小,营养不足,叶子长不大,果子也很小。无花果叶子和果子都有浆液,沾在身上,会奇痒难忍。但果子不但甜美可口,还具有药用价值,可以预防和治疗“三高”疾病。现在,树子倒是长了两人高,叶子也有钵碗大了,就是叶柄处的果子,还是很小,比核桃还小。我坐在露台喝茶,看见许多小鸟就在无花果树上,啄食那些刚刚成熟的小果子。有山雀,有画眉,翅膀扑棱棱响,时而还“啾啾——嘎!”

露台西北角里的泥土中,生出一株刺莓。人们常说“栽花莫栽刺”,但这株刺,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或许是某只鸟儿偶尔飞过时留下的作品。刺莓是藤蔓状,嫩干呈灰白色,老干则翻红。叶片呈鹅掌状,青绿。通株有刺,动辄就被蛰伤。小时候在乡下,山坡上满是刺莓,桑葚果一般,先是鲜红,成熟后变成黑紫色。那是我们小孩子暮春时节的美食,我吃过不少。味道甜美,吃多了还腻。那次发现西北角这株刺莓时,我没有作为野刺铲除。今年回来,它已经疯长成了一架大网,影响附近的植物,又没有结出刺莓果。我决定消灭它。苦于没有工具,只好用修枝的剪刀,把它一截一截地剪断。对于韭菜石榴,“新松恨不高千尺”,对于刺莓,我“打黑除恶”,“恶竹应须斩万竿”!

以上的叙述,都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以实用主义的眼光在审视我家露台绿植的实用价值。

但是,人类世界还需要并实际存在精神层面的审美追求。我们欣赏风景,很大程度是在欣赏植物,比如,黄山的松树,九寨沟的原始森林。我们家家户户的阳台上,总要种那么些花草,房间里总要摆那么些绿植盆景,都是在享受植物的美学价值呢。没有植物的世界,没有风景可赏。没有植物的陪伴,人类的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我给茶杯续上开水。茶杯里飘出缕缕青烟,飘出一缕清香,伴着绿植的各种清香。我的目力穿过青烟,露台上的绿植们在晨风里轻轻摇曳。我便继续叨絮,从绿植的美学意义。

我的正面是一株桂花树,两人高。树冠造型很好,有点像我看过的一幅油画里的图案,非常符合零点六一八的结构美。树干有茶杯粗,灰白色,带有一些树脂的颗粒,显得比较粗粝。叶面青绿,叶背绿里带灰白,叶边的锯齿整齐规则,略带暗红。牡丹花以其花朵硕大花色鲜艳而夺人眼球,那么,桂花,花朵如粟米,形不惊人,但却以其香气馥郁而闻名。自然界的花朵就是这么奇特,朵形硕大色泽绚烂个性格外张扬的,往往没有香味,向日葵、大丽花、牡丹花等即是,而朵形细小色泽单一性格低调的,则往往香气浓郁,沁人心脾,桂花、米兰、茉莉等即是。当然,桂花是高雅的花卉,古今中外有不少赞美它的诗文和传说,给人留下了许多美好的精神享受。可是,这株桂花树,仅仅是桂树而已,与花,似乎不搭界。因为,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开过一星一粒的花!一粒,一粒也没有!

我掰着树枝,翻来覆去地在叶柄处寻找花蕾,企图找出今年可能开花的蛛丝马迹。但一丝一星也没有找到。我失望了。树叶茂盛,树干茁壮,树冠圆球形状,怎么看,也是一棵正常的桂花树。摘一枝嗅嗅,也绝对是桂花树的气味。但就是不开桂花。如果说前文所述的石榴和无花果,“橘逾淮为枳”,新迁异地,水土不服,情有可原。而这株桂花树,是一开始就长在这里的,属于“原著居民”呀!记起有人说过,植物分雌雄。雄性的可能就不开花。难道这株就是雄性的?也太巧了吧?还说植物需要雌雄同栽才好。可我见过许多地方,就一株桂花树,无论金桂还说银桂,到了季节,花朵缀满枝条,香气远传数里。这株树,真的是个谜。但每天早晨,知了在枝头吟唱,热烈,奔放,每天晚上,蛐蛐在树下朗诵,低沉,轻微,她们为这露台和这棵树表演。

当桂花树还是小树苗的时候,曾经挨着栽种了几株刺玫瑰。有毛刺那种,鲜红的花瓣可以蜜制成饮料,或者做糖糕,很香。虽然露台上条件差,花朵不怎么饱满,但毕竟开过花,花朵不大,香气诱人。今年回来,看见它居然成了一小丛枯枝,可怜兮兮地蹴在桂花树下,枯枝上的绒刺,像一层的白毛,铺在枯黄的枝条上,写着与桂花树不协和的寂寞和哀愁。在霸气的大树底下,难以生存了。丛林法则,本来就有点无情。

桂花树不开花,树形还具有审美价值,长在花台中心位置,让我一走近露台,便感受到满眼绿意,在盛夏炎热的时候,心里顿有几分凉爽。而玫瑰枯死了,且满身带刺,破坏了花台的美观,反让人生出嫌弃之意,也属常情。

露台西边的女墙下,蓬着一丛蔷薇。半人高的青藤上遍布尖刺,稀稀拉拉的缀着绿叶,显得瘦弱细长,向露台蓬过来。不知道它是怎么种进花台的,但我见过它开花,粉红色,复层,虽然小朵,但还算美。

蔷薇旁边,还伏着几株芣苢,也就是车前草。深绿色的肥大叶片,斜铺在泥土上,嫩叶丛中正有几根嫩苔拔节而出。没有谁刻意栽种,就能自然地随处生长,不择土壤,不须施肥,就茂盛无比。其顽强而旺盛的生命力,给人以特别的美感。它又是常用药材,与其他中药材配伍,可以治疗多种疾病。在古今的文学篇什里,也有不少赞美车前草的文字,“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女墙比较宽。去年,我把几盆兰草放在上边。不过就是些巴茅兰,鹦哥兰,不值钱。我喜欢兰草的叶子,细长,飘逸。兰草历来被文人画士推崇,誉为“四君子”之一。市场上有人炒作,几千上万一盆,其荒唐,我不理解。我这几盆兰草,生了蚧壳虫,叶片泛黑,一副林妹妹的病态。我也没有功夫治疗它们,只有让它们在女墙上自生自灭。要获得事物的美好,就需对其付出。我没有付出,兰草自然就不以美好回报我。

以上的叨絮,都出自人的视角,或入口,作为食材,作为药材,或审美,入眼,不入眼。但我们如果站在植物本身的角度来审视这个世界,有当如何?

这绝对不是我矫情!

前些日子,我读到过一个资料。有个美国科学家,叫克夫·巴克斯特,研究出一个“巴克斯特效应”,证实植物有意识和感觉。还有一个苏联科学家,叫维克多·普什金,进一步证实植物具有感情和记忆力,其记忆力可能保留13天左右。

也就是说,植物也是生命体,有情感,有意识,跟动物和人类一样!那么,我看着那些青枝绿叶,植物们也一定在打量着我。它们是我眼里的风景,我也一定是它们眼里的风景,如果它们有眼睛的话。

进一步思考,当我把露台上的阳荷折耳根韭菜作为食材烹炒蒸煮的时候,是否知道它们的痛苦和绝望?当我们把折耳根五味子藓皮作为药材煎熬的时候,是否理解它们的难受和痛苦?当我对露台的绿植评头论足或赞其美或嫌其丑的时候,当我斫掉石榴的枝条的时候(跟龚自珍笔下病梅人一样残忍),我绝对没有想过石榴树桂花树蔷薇花兰草们的内心感受。我们把自己好不好吃好不好用好不好看的观念强加给了植物,却不知道植物的字典里有没有实用主义以及和我们一样的审美认知。其实,自然界没有谁能规定植物就一定低人类一等,一定必须为人类无私的彻底地奉献。植物也有生命,但真正的众生平等,有吗?虽然我们提倡人与自然和谐。

我们不了解植物的内心世界作何感想。如果说植物真的有意识有情感,桂花树不开花,五味子和石榴不开花不结果,刺玫瑰自己死掉,可不可以理解,是植物在报复我呢?至少,是一种消极懈怠,或者是一种抗议或者抗争,至少是对我不重视它们的一种不满吧!

叨絮至此,面对满露台的绿植,我还能说什么呢?它们一样跟我们在盛夏里遭受酷暑炎热,在寒冬里受冰雪霜冻。只不过它们不惧怕什么“新冠”,或者说它们不知道人类对疫情的恐惧,不会懂得人类与病毒你死我亡的紧张关系。它们更不可能理解人类的孤独、艰难、窘迫和痛苦,跟我不懂得植物也是生命体,也有意识和情感一样。

曾经给绿植付出不够。施肥,浇水,治虫,我做得很差。对它们不开花不结果,我们有过腹诽。虽不至于道歉,但与绿植还是多了些理解和包容。我不是科学家,不是巴克斯特,不是维克多·普什金,无法知道露台上的这些绿植们,是否已经宽宥了我?

作者简介:

江剑鸣,江剑鸣,男,高中退休教师,四川省作协会员。

微刊投稿邮箱:1505105907@qq.com

◆总编兼创作基地主任: 刘云宏

编 辑:陈淑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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