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抑郁症复发的时候,我差点长眠于滇城。
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看到秦峥和他母亲的对话框。
“妈,我会回去相亲结婚的。”
以及一张离开滇城的机票。
我才明白,原来飞机没有返程,我们也不会有结果。
于是我将手中的婚姻登记预约号撕碎,转身离开。
却听说秦峥满世界找我,快找疯了。
……
三月迎来滇城旅游的旺季。
凌晨十二点半,我和秦峥合力把最后一位客人的行李箱搬上四楼。
锁门熄灯,回房休息。
我累得瘫倒在床,秦峥满身臭汗一头扎进淋浴房。
好久都没有这么累了!好像跟秦峥出去旅游啊!
“阿峥!”我冲哗啦啦水声的方向喊了一句,“我拿你手机看看旅游哈!”
他有某程钻石会员。
刚点开软件主页,浓厚的雾气扑面而来,秦峥从浴室冲出来,浑身上下只裹了一条毛巾。
“谁让你看我手机的!”他紧张兮兮地夺过来,熄掉屏幕。
语气很冲,唇间溢出不耐的冷哧声。
我怔了怔。
跟他在一起五年,秦峥的手机都是大大方方给我看的。
他从不隐瞒我什么。
因为我有童年阴影,自十岁起进入孤儿院后,患上了抑郁焦虑躁狂,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多疑敏感。
平日里,秦峥给足了我安全感。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蹭地站起来,头脑发晕:“手机里是藏着什么不能让我发现的秘密吗?”
秦峥脸色微变。
“哪有!”他紧抿着唇,避开我的目光,“累一天了,能别疑神疑鬼的吗?”
他心虚地瞥了我一眼,扯过被单裹在身上。
“我去工具房对付一晚。”
心头猛地袭上一阵慌乱。
我很清楚这是发病的征兆,明明这老朋友已经有半年多没回来找我。
我捏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堵在楼梯口,拦在他面前。
“你把手机给我。”我张开手。
“苏念!”秦峥指责我,“三更半夜的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了一个手机跟我闹?”
“整整五年,你的病没有一点好转!像个定时炸弹一样,想什么时候爆炸就什么时候爆炸!”
“我让你把手机,给我!”
我再也忍不住,扯开嗓子冲他嘶吼起来,双眼赤红如滴血,疯狂地拉扯自己的头发。
心跳飙到130。
我头晕目眩中,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可秦峥却只是愣了愣,眼底闪过一抹嫌恶。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像审视一个疯子,绕过我径直走下楼梯。
他不是没见过我发病的样子。
记得最厉害的那次,是在他刚来民宿,我还不是他女朋友的时候。
那时候的秦峥在追求我。
我深知自己这个阴影也许终身都无法治愈,也无法跟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
所以我拒绝了他,三次。
直到那个雨夜。
我被夜空劈落的惊雷吓得崩溃大哭,骤然想起八岁那年血腥的夜晚。
突然发病,躺在床上僵硬着流泪。
秦峥闻声赶来,一脚踢开房门,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在,别怕。”
他安抚了我整整一夜。
我向他坦白自己的顽疾。
“秦峥,放弃吧!”我垂眸:“我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的。”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与我相拥而泣。
“我也是个破碎的人,我们要成为对方的救赎。”
“苏念,无论以后如何,纵使你这个病再不能好,我都会永远陪着你,让你安心。”
他一直做得很好。
只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超过半个小时,就会打电话发信息向我报备。
充电宝不离身,他有我所有朋友的联系方式。
“我要让念念安心啊!”
2
可如今。
秦峥紧紧捏住手机,防我跟防贼似的模样,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似乎不认得他了。
只是被发病时的癫狂左右,机械似地冲他咆哮嘶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看他手机。
“秦峥!”我扯住他的衣领。
他反手不耐烦地用力一推。
我脚底打滑,整个人咕噜咕噜滚下楼梯,后脑磕在台阶上,血淌了一地。
左眼眶里的义眼滚出来。
可怜兮兮地被遗忘在角落。
闭上眼前的最后记忆,是秦峥满脸焦急地冲向我,将我拦腰抱起。
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
可我胸腔里,好像有什么轻轻地碎了。
我还是看到了秦峥的手机。
在医生给我注射镇静剂,秦峥以为我还在昏迷,出去护士站交费的间隙。
我在那个旅游软件里,看见了一张离开滇城的单程机票。
目的地是秦峥的老家。
他想离开这里,离开我吗?
我以为我看到这个会再次发病,没想到面对面质问秦峥时。
我居然异常地平静。
秦峥摊开手心,把那只义眼递给我,见我无动于衷,他又倚过来想帮我安上。
我仓促躲开。
“秦峥。”我淡淡开口。
“我看见你买的机票了。”扬起头,我红了眼笑笑:“你是要离开云南吗?”
他先是一愣。
把义眼轻轻放在床头,略显局促地解释,“我家里有点事…就是想回家看看…只是没来得及通知你…”
“我可以陪你回去啊!”
我拿过他的手机,就要给自己定机票。
“念念…”,秦峥按住我的手,“我想一个人回去…你乖乖留在这里养伤…等我回来…”
我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
捏着手机的指节颤抖着松开,我合了眼垂眸,鼻间溢出一声嗤笑。
秦峥是不会丢下我的。
他说过,无论天涯海角,都不会让我离开他的视线半步。
因为我会发病。
“秦峥…我一个人留在滇城…发病了怎么办…”
“民宿附近就是医院。”秦峥别过脸,背对着我假装倒水,“我给你设置了紧急呼救,有什么事按个键就好…”
“可…你不在我身边,我会不习惯…”
我哽咽了。
双眼红肿得像核桃,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秦峥只是站在那里,局促得双手无处安放。
也没有要过来抱我的意思。
“苏念…你今年33岁了…应该有独立照顾自己的能力了…”
他俯下身蹲在床边,伸手拉住我。
“你不能永远依靠我的。”
指尖瞬间褪去温度,我的心沉进海底。
很可笑吧!
23岁的秦峥告诉苏念,他会是她永远的依靠。
28岁的秦峥却推翻了自己的承诺。
五年前,我在民宿门前捡到饿了几天,几近晕厥的秦峥,领他进屋给了做了碗面条。
清秀的男孩彬彬有礼,吃饱后不忘把碗洗干净规整回原位。
他说他无处可去,流浪滇城。
问我能不能给他一份工作。
店里刚好缺一个打杂的男孩子,平时帮客人搬搬行李,负责简单的维修工作等等。
我有些为难,“工资不高,你确定吗?”
秦峥点点头,眼底全是惊喜。
之后的整整五年里,我们几乎是相依为命,成为了对方唯一的依靠。
他锲而不舍,事无巨细地照顾我,终于将我这颗尘封的心软化。
我是真的以为,能永远依靠他的。
可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好。”我自知争辩无望,干脆低下头不再说话。
秦峥僵硬的指尖抚上我发顶。
仓促而陌生。
“你好好养伤,乖乖等我回来。”
可我知道,机票没有返程,我的秦峥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3
因为我在他手机里看到的不止机票。
还有他跟他母亲的聊天记录。
【妈,你放心吧,我会回去相亲的,机票都买好了。】
【苏念她爸…就是个杀人犯…杀了她妈又戳瞎了她的眼睛,然后畏罪自杀…】
【哎…起初我还觉得苏念可怜,小小年纪看见这种场面,后来我发现她就是作的…】
【她脑子有病的…还瞎了一只眼…我陪她耗这五年也该够了…】
我甚至都能想象到。
秦峥打下这些字时脸上的不屑神情。
他该是嗤笑着用调侃的语气,把我最深的伤疤狠狠撕开。
那个雨夜,我永远也忘不掉。
患有躁狂症的父亲因为一件小事,提刀割开了母亲的喉咙,而后彻底陷入癫狂。
他把躲在床底的我拖出来,狠狠刺瞎了我的左眼。
从那之后,我就落下了心理疾病,无法跟人建立正常的亲密关系。
也因此融入不了集体,被迫辞职逃到滇城开民宿。
这件事我只跟秦峥提起过,本以为他会害怕躲开我,没想到他反而心疼地流了泪。
是他,在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救赎了我。
也是他,旁若无人、轻描淡写地撕开我溃烂的伤口。
一口一个疯子,瞎子称呼我。
我捂着胸口,以为即将病发,怎料平静的心跳却没有半点汹涌的迹象。
我淡淡地盯着屏幕,落泪。
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是落泪。
秦峥进来前,我已经把手机恢复到原样放好,所以他并不知晓我内心的波澜壮阔。
以至于接我出院,拖着行李箱前往机场时,他还在安抚我,让我乖乖在民宿等他回来。
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他却不知道,这次我不会待在原地等他。
望着秦峥上车离去的背影,我心头发涩,被三月滇城的风呛出眼泪。
将手心里的纸条捏了又捏。
最后撕碎,连同那份产权转让协议一同扔进垃圾桶里。
那是我前几天去婚姻登记处预约的号码。
这半年来,我的病没再发作,也生出了跟秦峥修成正果的心思。
本打算等新民宿收楼后,带着转让协议一起给他惊喜。
那是我准备的新婚礼物。
一整栋民宿,用我这些年的积蓄付了全款,送给秦峥圆梦。
我想给他一个家,也给我一个家。
可,是他自己不要了。
跟秦峥的聊天框没再抖动过。
他忙着登机,回家应付亲戚,约见母亲安排的相亲对象。
没有顾得上我。
我也是如此。
秦峥离开的第二天,滇城下了一场大雨,把门口的石板路冲塌了。
我扛着石块修了半天。
最终决定请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好不容易安顿好新员工,我送走了最后两个退房的客人。
回到卧室,看着满室秦峥留下的痕迹。
提了口气,灌了两瓶红牛。
漏夜起来打包行李,把他的东西全部寄回给他。
秦峥收到包裹。
我在微信上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苏念,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掐灭手机,没有回复。
又弹出新的消息。
满屏的白底黑字看得我头晕。
我放下手中的招工启示。
敲过去两行字。
“你离开两个月,我默认分手。”
“五年里你的所有东西我都清点好了,应该没有遗漏的了。”
打完字,我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4
拖着行李箱前往新的民宿。
把旧址的大门钥匙交给新来的员工宋祺。
“我过去那边招点人,估摸着得待半个月,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宋祺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那是个22岁刚毕业的大学生。
本来是打算来这边旅居的,却被滇城的风光吸引,决定留在这里生活工作。
他干活利索,还会弹吉他,平日里客人对他的评价很高。
我对他也很放心。
所以当我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一瞬间惊诧的。
“念姐,店里有人来闹事!”
我听见电话里传来打斗声。
心想不妙,赶紧叫上新民宿的两个年轻男孩一同赶往。
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跟秦峥再次相见。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宋祺正骑在秦峥身上,狠狠往他脸上抡拳头。
宋祺年轻力壮,把28岁的秦峥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念姐…”,宋祺气喘吁吁地退开,“就是他,一进门二话不说就逮着我打。”
秦峥看见我,颤抖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站起身,眸光里充满愤怒。
“就是他对不对!”
他气势汹汹地迎向我,被身边的两个男孩推开,“你就是因为他,所以才跟我分手的?”
原来在我搬离旧民宿后不久。
秦峥打不通我的电话,就打到了前台的座机,刚好是宋祺接的。
他以为我无缝衔接,越想越气,搭乘飞机回来找我要个说法。
“他只是我的员工。”我神色平静。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秦峥歇斯底里地咆哮,“是因为之前我推你下楼的事?还是回家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