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月1日,凌晨。
数九寒天,北风刺骨。位于河北省邯郸磁县西部太行山区的老力沟,山势陡峻,地形复杂,山道崎岖不平,两旁枯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几只山鸦在山沟上空盘旋,不时发出几声鸣叫,给这偏僻山谷平添了几分恐怖气氛。
在峰峰矿区某公司上夜班的磁县贾璧村青年小范,下班后抄近道沿着这条行人不常走的山道回家。当他走进山沟中间时,突然“哇!”的一声,一群山鸦从前面的草丛中惊飞起来。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魂未定地刚往前走出几步,眼前的景象又几乎使他惊厥: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卷曲着躺在路边麦地里,惨不忍睹。
他来不及多想,一路小跑回家,将所见情况报告了驻地白土派出所……
白土派出所迅疾将案情电告磁县公安局,县局领导和刑侦技术人员于当天上午便赶到发案现场。
现场位于北贾璧村东三华里老刀沟内一块麦地里,尸体头南脚北,在尸体东侧高三米的南北走向的山道上,有两滩不规则的血迹,现场没有搏斗痕迹,只是靠尸体一侧的路边有脱落的石块。
经法医鉴定:被害者系男性,年龄25岁左右,身上有20处刀伤,左后颅骨有钝器打击伤。被害人是被他人用锐器伤及右颈动脉和右肺致大失血死亡。
根据胃内液物和尸僵程度推断,被害人死亡的时间在1990年12月31日晚9时左右。
侦技人员经过一天现场勘查,技术鉴定和走访群众,于当日晚上在北贾璧村召开了案情分析会。尽管刺骨寒风不断卷着飞雪敲打门窗,但却丝毫没有影响侦技人员的破案热情。公安局长申志远双眉紧锁,透过弥漫的烟雾认真地听取每个人的发言。案情分析会开了三个半小时,与会者在五个方面取得了共识:
一、被害人上衣口袋内有一张12月31日杨家堂乡至峰峰矿区的公共汽车票,说明死者很可能是杨家堂乡人或与杨家堂乡有某种关系;
二、凶犯手段残忍,死者体无完肤,必置其于死地。说明死者与凶手很可能是熟人,或有某种关系,且有很大仇隙;
三、死身上携带的53元人民币未动,其他口袋也无翻动痕迹,可以排除图财害命,很可能是情杀或仇杀;
四、现场没有一丝搏斗痕迹,显系凶手早有预谋,出其不意实施罪行;
五、路面血迹和血型与死者血型一致,且路边有脱落石块。由此推断,死者是在路上被害后抛尸路下麦地的。两人或两人以上作案的可能性较大。
为了抓住战机,申局长果断决定,将侦破人员分为三组:第一组深入杨家堂乡查清受害人的身份和社会关系;第二组对杨家堂乡至峰峰矿区的沿途村庄逐村摸排嫌疑人;第三组继续以现场为中心向外围扩大,仔细勘查,寻找蛛丝马迹。
侦破组受命后,不顾一天疲劳,马上顶着刺骨寒风,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
1月2日上午,侦破第一组在杨家堂乡通过走访群众,并经死者家属辨认尸体,确定死者叫周和平,24岁,系杨家堂乡周庄村人。周有前科,曾因打架斗殴被处以劳教。1990年12月31日早晨乘坐杨家堂开往峰峰的客车,前往峰峰矿区彭城镇新桥饭店,与在那里当服务员的未婚妻崔小琴照结婚像未归。这一信息立即通过无线电波传送给正在彭城镇摸排的第二小组。
2日上午11时,第二组组长王清河带领侦查员李国俊、赵子厚来到了新桥饭店。饭店位于彭城镇西北一个十字路口,坐北向南,人来车往,生意兴隆。侦查人员来到饭店见到了崔小琴。崔虽在山沟沟长大,但长得体态丰润,柳眉杏眼,颇有几分姿色。她一见公安人员的面,又是端茶,又是递烟,十分热情。汪老板掌勺炒菜,动作娴熟,又说又笑,看不出有丝毫破绽。
干警请崔小琴到一间客房问话。
“周和平昨天来过这里吗?”组长王清河严肃地问。
“来过!”
“什么时候离开的?”
“吃过晚饭后。”
“周和平被人害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干警们观察到崔听到这一噩耗,并不感到震惊,只是表情麻木地摇摇头。
“昨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么?”
“和平走了之后,我和汪老板一直在店里聊天,11点才睡觉。”
接着侦查人员又询问了饭店老板汪用杰,回答口径与崔相同。接着又询问了另一名服务员李某,以及饭店周围的邻居。
有几个疑点引起了侦查人员的注意。
——崔与周已择定农历腊月初六举行结婚典礼,但崔听到周的死讯后,表情麻木,没有丝毫悲痛,说明崔与周感情不深,不符:合正常的恋爱关系;
——饭店内有住处,而崔却让即将结婚的未婚夫连夜返回40里远的家,她不怕路上有危险?似乎不合情理;
——据服务员李某反映,31日晚9点她看完电影回来,发现只有崔一人在店内,且心神不定,不断朝外张望。问她汪老板上哪去了,崔回答出去要账了。而崔、汪对干警却说二人一直在店内。同一时间其说不一,说明心中有鬼;
——饭店邻居反映,31日夜12点10分起来小便,听到饭店内有洗衣声。据此推断,半夜洗衣是否毁灭罪证;
——周晚9时被害,而汪老板恰恰在这一时间外出要账,且对干警回避此事,令人生疑。
鉴于上述种种疑点,申志远局长决定,加强对饭店的监控。
在周庄村调查的侦查员,经过近两天调查,又摸到了一些新情况:
死者未婚妻崔小琴是杨家堂乡南交村人。八年前,当崔小琴还是一名十四五岁的黄毛丫头时,其父母便在媒人的撺掇下,将崔小琴和同乡周庄村周某的儿子周和平定了亲。几年后,崔出落成了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感到周和平不是自己的意中人。
当崔提出与周退婚时,却遭到了父亲严厉的斥责:“好女不嫁二夫,你退亲叫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这里媒人也来发话:“这几年你家修房盖屋花了周家多少钱!小妮子你可要有点良心,要退亲,这笔账可得好好算一算。”
崔家因修房和崔母去世欠下一屁股债,拿什么去还周家的财礼……
面对父亲和媒人的责难,崔小琴退却了。她期盼那个好打架斗殴出了名的未婚夫能够变好。可是事与愿违,周恶习不改,还因打斗被公安机关判了劳教。崔小琴的心凉了,她对周逐渐由冷漠变成厌恶,再次向父亲提出和周家退亲,遭到了父亲更加严厉的责骂。
崔小琴又妥协了。
可是每当她一看到未来的丈夫,心中就像吞了苍蝇似地难受,她简直难以想象怎么和这种人过一辈子。实在没有办法,她就以多要彩礼迫使男方退亲,彩礼由原来的3000元增加到9000元,外加彩电、录音机、洗衣机、缝纫机等四大件。这在偏僻山村来说,条件可说是相当苛刻了。但是周家愣是叫上了劲,说千道万就是不退亲,并放风说:“要天咱也许半个,非把崔小琴娶到家不可!”
就这样,崔小琴被这强扭的姻缘绳索越勒越紧,无法摆脱。一想到此事,她就感到无比痛苦和迷惘。为了摆脱媒人的纠缠,她于1986年春天来到本村青年汪用杰在彭城镇开的一家饭馆,当了服务员。
不久,关于崔小琴和汪用杰关系暧昧的风言风语,便传进了周和平的耳朵。周曾偷偷去捉奸,每次都被崔、汪事先发觉,没有得手。
一晃又过去两年。这桩被牵扯了八年的婚姻,在媒人和周家的逼迫下,终于择定1990年农历腊月初六举行结婚典礼。可是,就在选定举办婚礼的前10天,周和平突然被害了。
那么,周是谁杀死的呢?
如果是崔,一个弱女子杀掉一个壮男人,显然可能性不大。如果饭馆老板汪用杰与崔确有奸情,而汪又在周被害的时间内外出,那他就具备了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据此,崔和汪之间有无奸情就成了突破此案的关键。
就在侦破人员举步维艰的时候,负责监控崔、汪的侦查人员报告:在崔31日晚上洗过的衣缝和一把剔骨刀的木柄缝中,发现有血迹;崔、汪二人的卧室隔墙相通,中间门上挂一块帘子布,崔、汪二人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
“连夜突审崔小琴、汪用杰。”局长申志远根据两天来掌握的情况,确认崔、汪有重大作案嫌疑,于是果断下达了行动命令。
2日晚11时40分,由局长申志远、刑侦队长安丰林等干警组成了强大的审讯阵容,同时对崔、汪二人分别展开了攻势。
“崔小琴,你为什么要掩盖汪用杰31日晚外出的时间?天色已晚,你为什么又让周回40里外的周庄?深更半夜你为什么洗衣服?……”审讯一开始,申局长就向崔发出了一连串讯问,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崔的要害。
崔脸色苍白,一语不发,将头低低垂到胸前。
同时,在另一间审讯室里,安队长也开始对汪进行审讯:“汪用杰,31日晚你干什么去了?”
“我出去要账了。”汪回答。
“上哪要账了?”
“我……”汪一时语塞。
“你衣服缝中的血是怎么来的?”
“……”汪满头津出了虚汗。
到3日凌晨4时,审讯已持续了4个多小时,崔、汪仍然不供。
“崔小琴,你爱周和平吗?”审讯人员改变了战术,打算从她的不幸婚姻突破。
“我看见他就恶心!”
“那你为什么还答应和他结婚?”
“唉,没办法呀……”崔说着,眼里涌出了泪水。顺着痛苦婚姻这根线,她终于供出了杀害周和平的犯罪事实。
为了摆脱媒人的纠缠,她来到汪用杰开的饭馆,开始拼命干活,用来排遣心里的烦恼。年轻能干的汪老板,对她体贴关怀,她感激,更佩服。她慢慢喜欢上了这个人,可一想到汪是有妻室的人,她不能不打消这个念头。可她哪里知道,自从她进饭馆的第一天起,汪老板那一双淫邪的眼睛就盯上了她,汪所以没对她施暴,是为了让鱼儿自己上钩。
1986年的一个夏夜,劳累了一天的崔小琴,匆匆地冲洗了一下,换上一件新买的粉红色连衣裙倒身就睡下了。在外间收拾桌椅的汪老板,透过门帘窥视着崔小琴,再也控制不住,待崔熟睡之后,汪蹑手蹑脚摸到崔的床前……
崔在睡梦中似觉有人趴在了她的身上,就在她似醒非醒的一刹那,发现汪老板压在她的身上。她刚要呼喊,一张喷着热气的嘴紧紧堵住了她的嘴,她想反抗,全身却没有一丝气力。此刻,她想到汪老板平时的体贴关怀……又想到事已至此……不由用双臂紧紧抱住了汪老板颤动的腰……
从此崔、汪二人男欢女爱,周和平显然成了个多余的人。可是,随着婚期一天天逼近,崔小琴一想到自己将和一个由衷厌恶的人生活在一起,其痛苦万分是不言而喻的。汪用杰为了达到长期霸占崔的目的,趁机在崔的耳边掇弄是非,说:“周和平好吃懒做,要嫁给他那真是作尽了孽,倒透了霉。
崔欲罢不能,经过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一个狠毒的办法——除掉周和平。这个罪恶的主意当即得到了汪用杰的赞同。
1990年12月31日彭城镇举办庙会。周来找崔照结婚合影,并想在庙会上买些结婚用品。崔见周来了,借故躲出去大半天才回来。恰巧这天下午崔小琴的哥哥崔付家赶庙会也来到饭馆,崔、汪二人趁上街闲逛的机会,向崔付家透露了杀周的想法。这个愚昧无知的哥哥看到妹妹因这桩婚事受尽煎熬,竟然点头表示同意,并参与了密谋。
31日晚8时许,崔付家谎称家有急事要回去,崔小琴吩咐周和汪搭伴送送她哥哥。周不知是计,欣然同行。当一行三人走到老刀沟时,汪看看前后无人,迅即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击周的头部,周“哎呀!”一声,扭头问“谁!”话音未落,汪已抽出事先藏在怀里的剔骨刀猛地刺进周的腹部,接着又朝周的身上乱捅了几刀,直到周气绝身亡方才住手。随后,汪崔二人将周的尸体扔到了路边麦地里。
崔、汪返回饭馆之后,让崔小琴将剔骨刀用碱水洗净,放进壶中煮烫,又把崔、汪行凶时戴的两双血手套放入火里烧掉,接着将汪身上沾有血迹的衣服连夜洗净,最后三人统一口径订立了攻守同盟。崔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害人害己,又牵连了自己的哥哥。
崔小琴是婚姻的受害者,可是她没有拿起法律的武器来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却密谋杀人,结果沦为密谋杀人的祸首。
1991年9月30日,崔小琴、汪用杰因犯故意杀人罪,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其兄崔付家因参与杀人被判处无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