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林（原创小说，版权所有，头条首发。盗版可耻，绝不姑息）
民国五年余城大户汤秀安三顿厌食，再可口的山珍海味也不想下咽一口，看见桌上摆满美味佳肴，叹着长气皱皱眉头不肯动碗筷。恰在这年余城周边闹起了水灾，城里街巷到处都是饥肠辘辘的灾民，汤家将老爷不吃的好饭菜拿出去给灾民食用，没料到饭菜的香味引来无数人呼喊着疯抢，猛然间墙倒路塌，拥挤踩踏致使多人受重伤，户主汤秀安被带到警局查办。
余县警局审讯科查问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纰漏，天黑之前让汤秀安在一张公文纸上按下手印。这张公文纸上写了一行字，“行事不妥致使街墙倒塌众人挤伤，训教释放。”
汤秀安老爷回宅后，还是只喝米汤不吃干饭荤菜，瘦得皮包骨还添了心病，总叨咕自己有罪，老天爷不会放过他。
太太说：“老爷你怎么了？去趟警局就糊涂了吗。咱做的是正经生意，年年灯节点灯笼去杂八地照亮穷地，撒油果子和老糖给乞丐花子吃，老天爷看得见咱的善。”
汤秀安整个身体窝在缎子被里，只露出消瘦苍白的脸，他苦笑道：“照亮贫地撒油果子老糖是给旁人看的，老天爷不看面子只看里子，咱心里搁着啥老天爷看的真。”
太太压低声音说：“咱的心眼儿也算不坏呀，咱汤家不坑蒙拐骗不偷抢不缺斤短两，老天爷还要怎么样。”
汤秀安半闭着眼睛说：“上房劳屋没外人，你还不说几句真话，老天爷可不听花言巧语。”
太太推开门瞧瞧，关上门回来坐在炕沿上说：“好坏那得看跟谁比，在余城咱汤家买卖称得上有良心的，哪个买客不知晓。”
汤秀安似乎睡着了，太太刚要放下幔帐吹灯，汤秀安半闭着眼睛数落着：“马肉充驴肉，盐里掺白沙，新米配霉米，棉混芦花布短尺。”
太太赶紧捂住老爷的嘴，摸一下他额头滚烫，知道这是发烧说胡话呢，把老底子都说出去了。
汤秀安说了真话，倒是轻松了些，笑道：“嘴头说不说呀，老天爷都知道，说了老天爷兴许怒气小一点，不再重罚俺。”
杨秀安老爷爬起来，将头伸到炕沿外，对着痰桶哇哇吐了几口，抹一下嘴头又缩进被子里，半睡半醒说叨着往昔。
太太喊丫鬟进来倒痰桶，丫鬟有福进来端起痰桶轻轻说道：“太太，痰桶里没有脏东西，就一枚铜子。”
太太真的怕了，太刚亮叫管家老顾找来门客师爷韩先生。韩先生读书五车见多识广，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三山五岳前秦后汉无所不知。
韩先生看看汤老爷面相，又切了切脉，问太太：“听老顾说，汤老爷昨夜口吐铜子，那枚硬币可在？”
太太赶紧叫有福拿出丝绒手帕包着的铜子，韩先生两指夹起那枚铜钱，仔细打量足有一袋烟的工夫。
韩先生轻轻放下铜子说：“太太，这枚钱币不是现在的，乃一枚古币，老夫断定是一枚晋朝铜币。”
太太惊诧地问：“家里没有古币，老爷肚子里怎么还藏着晋朝铜币，这是咋的了？韩先生你学问大拿个法子吧！”
韩先生沉思片刻说：“这枚古币颇为奇怪，却也不怪，这叫财满则溢。”
韩先生看一眼太太，面有难色。
太太说：“先生有话就说，到了这份上还忌讳啥。”
韩先生说：“太太恕我直言，汤家赚的钱到顶了，家道擎不住了，便要往外溢出去。”
管家老顾说：“韩先生这是什么话，汤家钱囤未满，就算满了还可存进钱庄。”
太太问道：“韩先生，我也没听懂，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韩先生说：“水满疏导，肚满拉撒，财富也是如此，一味积财暴富便会闹出病来。天注定，事有度，均贫富，罪可赎。”
太太和管家老顾还是没懂韩先生说的话。这时候汤老爷睁开眼睛，要一碗米汤喝了，躺下一会儿爬起来还想呕吐。韩先生抬手在老爷后背按了两下，汤老爷没吐铜币，躺下仍然半睡半醒。
太太脸上布满愁云，请韩先生不要顾虑，拿个法子出来，不能让老爷总喝米汤吐钱币。
韩先生沉思一会儿说：“倒是有个法子，下九流中有一类等活儿的替罪汉，可替人赎罪。替罪虽然还不算一门行当，却也有不少人靠这活儿吃饭。”
太太和管家老顾还是有些犯糊涂，过去听说有人替罪坐牢，可是汤老爷没吃官替的哪门子罪？
韩先生摇头说：“此替罪汉非彼替罪人，太太说的是替实罪，那是官府判了罪，富户吃不消坐牢的苦，找人替罪。下九流替罪汉是替虚罪，便是在老天爷眼皮底下为老爷赎罪，此罪埋下心里，认不认全在自己。”
管家老顾忽然想起来了，对太太说道：“我去外城时看见过这类替罪汉子，背着罪牌在街上行走，被旁人打骂都好性子接着，好像越是挨骂挨打，越能祛病消灾。”
韩先生说：“到穷地找个心诚的替罪汉，能为主家挨骂接打，汉子在街里行走就像一道活门槛儿，招惹旁人打骂亦如招人踩踏，如此这般就可赎主家的罪过。不许人打不让人骂，便是把罪孽攒着丁点不放走，如此还不憋出病来吗？”
太太见老爷的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又要找痰桶呕吐，她担心这一次不是吐铜钱，而是从肚子吐出啥怪物来。她赶紧给老爷喝两口茶压一压，叫老顾快些去穷地找下九流替罪汉。
管家老顾梗着脖子说：“汤家做买卖不亏心，哪有啥罪孽，我觉着不用找替罪汉，找郎中吃汤药才是。”
太太着急地说：“叫你去就去，做买卖哪有不藏假的，找到替罪汉一并请来郎中，给老爷好生调治。”
老顾去了杂八地，又来到大烂棚，左寻右看，找到一位叫隋上山的高瘦汉子。
隋上山有一块旧罪牌，老顾看罪牌破旧不堪，担心不能赎老爷的罪，又到木匠房打了一块新罪板。隋上山抱着新罪板见了太太，太太觉着这汉子不善言语，只会一个劲儿点头说是。
太太说：“老爷一贯做生意厚道，不昧着良心也不得罪人，可是那也保不齐哪个怀恨在心的人暗中做蛊，闹得老爷不吃干不吃油荤，人瘦得不成样子。你替老爷赎罪，我不亏待你，白天出去挨骂，晚上回来吃干吃油荤，替罪到整月给你发两块光洋。你可不准偷懒，老天爷看着呢，你不诚心替罪，背后做蛊的人就还有法力。”
隋上山点头陪笑说：“是，是，太太放宽心。”
隋上山第二天一早，就背着新罪牌上街了。管家老顾派跑腿老尹暗中监视，隋上山要是溜边倚在老墙根晒太阳，回来就绑起来揍他。
隋上山背着罪牌走在街上，见到人便说：“伤天害理，我有罪啊，赏几句骂，赏几下打吧，打骂是救命的良药啊。”
街上遛早的人没一个骂他，更没有动手打他的，人们悄悄议论，这是替哪户赎罪给老天爷看？面子抹粉，里子赎罪，有钱的大户横竖不消停。
忽然下起大雨，街上行人纷纷朝大户门洞和店铺里躲。隋上山赎罪不想避雨，也不避寒避暑，有这般诚心老天爷才看得出悔意。
隋上山站在雨里淋着，一动不动就像木头，湿透了仍咬牙挺着。躲雨的人们说，这个替罪汉心诚，雨停了出去骂他几句再打几下，让他早点回去交差吧。
过一会儿雨停了，一个老汉先上去踢隋上山两脚说：“不踢白不踢，踢了俺也解气。”
随后又上来两个中年女人，走近了跳起来左右开弓，各打隋上山两记耳光。打得隋上山头晕目眩左右摇晃几下，险些摔倒，嘴里却仍念叨着，多谢给骂给打。紧接着围上来一群人，知道是给汤宅替罪，有人又打又骂，还有人恨得要捡石头将其开了瓢。旁人劝说，这就是个替罪汉，你开他的瓢，汤宅里的老爷不疼不痒，照样用马肉充驴肉。
那个要动狠的人，想想也是，便扔掉街边捡的石头，嘴里骂道：“奸商汤假真（绰号），你是真坑人啊，难不成遭报应了，请个替罪汉赎罪，老汤还真有你的啊！”
被汤家坑害的何止一两个人，不多时再围过来一群人，对替罪汉子又骂又打。一个担子贩抽出扁担，冲上来照着隋上山的头狠打几扁担。旁人都被打愣了，见隋上山被打得头破血流，呼啦朝后退去。
担子贩还不解气，又用扁担敲了几下隋上山的头，挑起担子走了。
隋上山被老尹背回汤宅时，已经昏迷不醒。太太吓得两眼发直，她既害怕隋上山醒不过来摊上命案，又担忧汤宅在外结的仇竟然如此深重。
老顾问：“太太眼前可怎么办，闹不好摊上命案，还兴许被这汉子的家族讹上。”
太太说：“说一千道一万，这人是为咱家赎罪，挨打挨骂都是替咱接着，请郎中给他调治。”
顾管家去叫郎中，太太跟了过去，见周围没人，悄声对大管家说：“老顾叫郎中给他把脉开方子，将药抓回来给他带在身上，再给他揣两块钱，叫人把替罪汉背城外去走得越远越好，记住了吗？”
顾管家表情紧张地点头应下，加快脚步去办太太指派的差事。
汤秀安没再吐铜钱或吐怪物，半个月后居然好转吃干吃油荤了，脸上明显见胖，不再整天躺着半睡半醒。
韩先生外出会友两个月，回到汤宅得知汤老爷身子大好了，惊喜地说：“替罪汉隋上山心诚啊，老天爷看得见的，汤老爷当然就大好了。”
太太看了一眼管家老顾，老顾低头不语。
韩先生说：“我在外城看见了替罪汉隋上山，他背着一块大石头，满街行走喊着为汤秀安老爷赎罪，心诚可见。我问他怎么不回余城，隋上山好像脑子不好用了，记不住余城却没忘了为主家替罪。”
太太问老顾这是怎么回事，老顾说几个月前叫人把隋上山背出城走老远，放下时他还没醒，觉着像醒不过来了，没想到他活过来去了外城。
汤秀安说：“这个下九流汉子，把我的名声毁到外城去，往后汤家还怎么去外城做生意。快派人去把他办了，省得给我丢人现眼。”
老顾得了主家的指派，脚步急促地套上大车，带人快马加鞭去了外城。老顾上午走的，下半晌汤秀安老爷又犯病了，极度厌食茶饭不思，总伸脖子找痰桶呕吐，却吐不出来铜钱。
太太担心老爷真的吐出怪物来，赶忙找韩先生商量个破解的法子。
韩先生说：“八成是在外城的隋上山出了事情，快派人去把他接回来，老爷淤积太多不该留的东西，没有替罪汉隋上山舍命打开这个出口，老爷危矣。”
太太听了韩先生的话，脸色立刻变得惨白，赶紧喊跑腿骑快马去追顾管家，务必叫他把隋上山接回来。
汤宅跑腿小谷骑上快马出了宅门，太太感觉马再快也不如老顾的手快，恐怕跑腿小谷还没到外城，老顾已经对隋上山下了手。老顾在汤家这些年对主家的话从无二心，这个忠厚老仆总是小跑去办差，言听计从若是办在别的事是好，办这件事就坏菜了。太太望着远方，脸色暗淡不停地叹气，这一次太太派忠厚老实的顾管家去外城办差，打心眼儿里后悔了！
（原创小说，版权所有，切勿模仿。读家朋友们，感谢真诚支持！小林今后专注写系列小说，努力写出最可读，题材最丰富的精彩小说回报小林的读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