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乞时收留了一个落魄败家子。
好不容易等到他飞黄腾达,我却惨遭杀害。
变成魂体后,我心心念念要找到杀人凶手。
他说,「没用的,杀你的人,我们得罪不起。」
一转身,他就穿上了别的女人为他缝制的新衣。
我气得差点没活过来,跟他说:“你是个白眼狼,我的鬼魂要缠你一辈子,不让你好过!”
后来,我大仇得报,而他真的疯了。
1、
我倒挂在门梁处,视线与开门想偷溜的江予礼对视个正着。
「啊!」
「鬼吓人吓死人的懂不懂!你不是说你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江予礼拍着胸口,缓解被我突然出现吓到的窒息感。
我飘到地面上,冷笑一声,「怎么?中个进士了不起是吧?当翰林了不起是吧?不好好学习,小心被人家踩下来!」
江予礼不服气地回道,「请注意,是状元,一甲进士。」
我白他一眼,「那也是亏了我,若不是我日日盯着你,当年考试前你恐怕都还要去找街头俏寡妇打情骂俏一番,误了时辰!」
他立刻一副抓住我辫子的样子,兴奋道,「终于露出尾巴了,看你对我那小气样,分明就是个醋坛子,喜欢我就说喜欢我,我又不会笑你,偏你还嘴硬不肯承认。」
「梁小苗,咱俩虽然已经不可能了,但你若现在投胎,哪怕我16年后已娶妻,那也可以纳你为妾。」
「咱俩还是能把这前缘续上的,也算是不枉费你为了能天天看到我,迟迟不肯投胎的痴情。」
看他眉眼含笑的浪荡模样,我气得呸了他一口,「真能给自己戴高帽,我是监督你,以防你沉迷女色,忘了答应我要做个好官!」
他看我气急败坏,又故意道,「行行行,看你对我一往情深的份上,我现在就回房研究学术,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懒得和他争辩那些有的没的,看他乖乖拿起书本才飘到树上盯梢,以免他又偷溜出门。
江予礼这人吧,少一刻不盯着都不行!
要不是念着江员外每旬布施的恩德,我当年才不会收留这流露街头的败家子。
可不管怎么说,我在死之前,也确实和他有五年相依为命的情谊。
变成魂体后第一个念头就是飘回家找他,谁知竟在街头看到他和张寡妇两人打情骂俏,身上还穿着人家特意为他缝制的衣衫!
那一刻,我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说的喜欢。
我只想知道,他看到我尸体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丝伤心。
会不会继续履行当初应下的承诺,高中后给我一大笔钱,做个好官。
他是否是好官还要时间验证,但钱确实给了。
我下葬那天,他足足烧了一晚上的元宝、纸钱。
邻居们来吊唁,抽泣哽咽地让我一路走好。
唯有他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更让我奇怪的是,他放进火盆的纸钱,总是有雨滴状的水印。
后来,他知道我羡慕有钱小姐身上的熏香味,又隔三差五地给我烧香料。
别说,还怪好闻的,点燃后有奇异的香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给地府增加不少财政收入,和其他鬼相比,我偶尔还能现显真身。
2、
我死了以后,魂体可以在江家随意飘荡,哪哪儿都去得。
却唯独挨着江予礼卧房的那间小屋进不得。
也不知他从哪里寻了个牛鼻子老道,在小屋门上贴了黄符。
我每每靠近,都被吓的灵魂颤栗。
我问江予礼,是不是在里面金屋藏娇,不想让我看到。
他笑着跟我说,「对啊,你现在这副样子,又不能给我暖床,我为何不能再寻良人。」
我自然是生气的,但确也没看到有女人从那小屋出来过,便只是有几分怀疑。
倒是江予礼,他每隔几天就会进次小屋。
出来时,或颊带泪痕,或双目充血,偶尔甚至血染儒袍,倒像是跟谁大战了一番似的。
我问他怎么回事,他每次都避而不答。
问得急了,甚至恶狠狠地威胁,说要把牛鼻子老道喊来,给我身上也贴符。
我知他是吓我,但他不愿意说,我也就懒得问。
我再次飘过那间小屋,进入江予礼房间。
他照常在我的位置上放上香炉,插上一炷香。
鬼吃东西不过一瞬,「我吃饱了。」
我是午时惨死,但不知怎地,我竟然记不起来自己死的过程,只记得江予礼亲手将我下葬时通红的眼睛。
还记得为多挣点钱,把最后一碗打算用来垫肚子的豆花给卖了。
现在想想,悔得肠子都要青,真真成了饿死鬼。
江予礼开始动筷,「过几日便是除夕,时间过得很快。」
我感叹地点点头,掐指一算,「不知不觉我都死去五六年了。」
他转头看向我,「你准备什么时候投胎?」
我瞪了他一眼,「催催催!前两天催完今天又催,想赶我走?!想得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嫌我打扰你去找张寡妇亲热!」
「我偏不如你愿,现在的日子多好啊,有钱有粮,还不用干活。」
他脸上浮现浅笑,没说话。
这让我又想起那日两人笑着说话的情景,原本还担心他会帮我报仇,现在想想,我是自作多情了!
我轻哼一声,转开话题,「除夕贡品要翠香楼的叫花鸡!」
人生第一次吃鸡,还是为庆祝江予礼中秀才特地买的。
那滋味,哪怕死了这么多年,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我舔舔嘴唇。
江予礼看到我的谗样,笑道,「好,吃这么多年还没腻呢?」
我微微嘟起嘴,「没得吃才腻。」
3、
除夕当天。
江予礼当官买下宅院后便养了一房下人,林妈负责日常打扫,林伯负责粗活,唯一的儿子给江予礼当小厮。
江予礼亲自去买了叫花鸡给林妈,「和往常一样准备就行。」
林妈笑呵呵地接过,我闻着香味一刻也不想离,跟着她进厨房。
林妈看到正在杀鸭的林伯,叹息道,「江夫人若活着,就江大人这痴情的做派,还不得把她宠上天。」
我撇了撇嘴,谈不上,真谈不上。
江予礼执意要给我冠上他妻子的名义,葬去他家祖坟,以免身负巨资的我被恶鬼所欺。
这才让他们产生误会。
不过不管怎样,也是江予礼的一片心意,不愧以前我省吃俭用、砸锅卖铁地供他上学!
林伯点点头,「只是可惜大人的姻缘,青年才俊本应深受贵女喜爱,但续弦两字就不知道挡了多少好姻缘。」
林妈撇了撇嘴,「我看大人对男女一事并无兴趣,不少媒人上来,话还没说两句就被他打发走了,心里念着夫人呢。」
拿我当挡箭牌不说,他还捞个痴情名声,我气得摸出地府买来的果脯塞嘴里,「屁!他都和我说了,打算等职位再高些去求娶世家贵女!普通的人家是看不上。」
4、
「听说我们夫人死得挺惨,所以大人一直念念不忘。」
「凶手都没找到,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可不成了他心里的刺嘛。」
听着他们的闲话,我的思绪飘到死亡那天。
逼仄的巷子里,天上下着细密的小雨,路上湿哒哒的,好不容易攒够钱买的两个木桶七歪八斜地倒在墙根处。
我口中塞有一块玄色的绸布,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粗麻绳绑着,脖子上戴着狗项圈,还系着一条细细的铁链。
身上是被人拖拽在地上后产生的擦痕,不少地方被摩擦得肉都掉了,骨头隐约可见。
泥土混着雨水沾染全身,眼睛睁得很大,眼球似要爆裂而出。
江予礼是在家门口被人告知我的死讯,手上拿着的新衣服都没来得及放。
他一路跑到东桥巷,我第一次发现文弱书生也不一定文弱。
这时,张寡妇、王铁匠这些和我们关系不错的街坊都赶了过来,他们被我的死状吓到。
有些泪窝浅的立时低声哭起来。
本来我还没什么感觉,这一下把我也弄得鼻尖发酸。
转头间,我看到江予礼撑着伞走上前,蹲在地上想将我眼睛合上,可闭不上。
因为我沾上枉死后的怨气,想知道是谁虐杀我。
他展开那件新衣给我盖上,扯出我嘴里的布条看了几眼。
5、
我瞥到上面有金色丝线绣的字,可我不认字。
在心里描摹着字样时,突然听到江予礼的笑声。
我见状差点没被气得活过来,好歹也是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情意,不哭就算了,竟然还笑!
直到看到他接下来的动作,才顺心一些。
他拿出白手帕给我擦脸,轻声道,「今日我将免徭役的名额都卖出去了,还特地买了叫花鸡准备和你庆祝一番,你今天倒是挺大方,全部让给我吃。」
我摸摸已经饥肠辘辘的肚子,已经无法回应他。
王铁匠一个大男人都有些不敢看,侧目拍了下江予礼的肩膀,「江兄弟节哀,我先去报官吧,不能让小苗姑娘死得不明不白。」
江予礼把伞丢到一旁,将我抱起,手背上青筋凸起,指尖泛着白。
他脸上此时神情淡淡,「不用报官,没用的,我们得罪不起。」
我看着他愣在一旁。
那手帕的料子很好,又能当街纵马行凶,我也猜出对方必是官宦子弟。
可江予礼好不挣扎地选择妥协,让我心里特别难受,有种真心喂狗的感觉。
他刚才的态度,让我都做好准备,他大概率会给我挖个坑,然后一卷草席下葬。
我和江予礼都是孤儿,说好听些是相依为命,可要细算起来,什么关系都没有。
但没想到,他却将我的后事弄得十分隆重。
他和颜悦色地面对每个来吊唁的人,若无其事地料理着我的后事。
好像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报答我对他的恩情,毫无伤心之意。
就在我愤愤不平时,又眼睁睁地看到他不合眼地为我守了三天三夜的灵堂。
6、
我不甘心就这样枉死,所以迟迟不肯投胎。
可枉死的人对被杀害的过程,是没有记忆的,所以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只能在每天有限出地府的时间里,以那方手帕为线索,在京城四处晃荡,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去看某人有没有不务正业。
我死后的一年里,江予礼中状元进翰林,还得到天子赏识,一时间风光无两。
在我一周年忌日那天,我准备去江家小祠堂收钱吃贡品。
那里供奉着他爹娘和我的牌位,不过我没见过二老,想来是已经投胎。
刚出地府,我就闻到一阵勾人的香味,我一路找到了江府。
看到江予礼身边那堆成山的元宝,我笑眯眯,「不错不错。」
刚说完,就看到江予礼看着我的方向,眼睛睁得极大,「小苗?!」
我眼睛睁得更大,「你能看得到我?!」
他用力点头,神情很是激动,嘴里嘟囔着什么。
因为声音太小,我只听到什么,“他没骗我”,“可以看见”之类的话语。
后来我才发现,活人里只有江予礼能看到我。
好歹是能聊天的老熟人,我跑人间跑得更勤快了。
有时候是去江家找他唠嗑,有时候是出于好奇跟着他出门找同僚。
而他也只能在江家看到我,我找借口误导他,让他以为我不能常出地府。
免得他又调侃,说我对他心心念念所以才不去投胎。
死人在去世五年后若是还不能投胎,魂魄便会开始慢慢消散,直至灰飞烟灭。
而我已经依旧找了两年凶手,依旧没有任何线索,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事情发生了转折。
我发现江予礼通过一个在文人会馆的好友,结识到当朝太子爷。
一开始,我以为是他想站边走捷径。
可他明明说过,他不站边,遵循“在其位谋其政”的实干型为官之道。
正当我纳闷时,看到上位的太子爷拿出一方玄色手帕,二上面绣着的字样与塞进我嘴里的一模一样。
江予礼面不改色,笑得一脸温和地与太子爷敬酒,面上没有一丝惊讶。
我心里很慌乱,半晌才回过神,再看江予礼时,我的心情很复杂。
不知道他是一早就猜出那方手帕的主人,所以前来证实。
还是单纯想结交太子,希望日后的仕途得到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