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蚕的复仇

小阿珩 2023-12-26 18:46:53

村里的长辈说。

把妙龄少女的双目挖掉,四肢斩去,再将她绑在桑树里。

她的血肉便能滋养黑红色的蚕虫。

剖开她的喉咙,就能取出上好的蚕丝。

只要弹奏人蚕丝做成的琴弦,许下的愿望就会被神听见。

可那天,密密麻麻蚕的尸体。

突然从村子的各个角落涌现出来。

它们这是要复仇......

1

我的村子叫做蚕村。

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隐没在层层峦峦的深山之中。

除了我们的村庄,周围荒无人烟,是一片巨大无比的桑树林。

那树林无边无际,如果没有对山林极其熟悉的人带路,没人能找到出去的办法,走着走着,便会迷失在深山之中。

就像名字所说的一样,蚕村的村民世世代代以养蚕为生。

成年的女人负责饲养幼蚕、收集蚕茧,女孩儿则负责整理蚕丝、制作织物。

男人们的工作就是定期开车出山,将生产好的蚕丝运走去山底下的县城里交易,再带着必须的物资回来。

村里没有信号,少数的几台电报机就是与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而只有几个有资历的男人有资格使用它们。

养蚕的活大部分都是女人们在干。

男人们除了每个月开车进出一趟,平日就只是聚众赌博喝酒打发时间,再转头把火气或愉悦撒在自己的女人头上。

很少有几个男人是不打自家媳妇的,也没有人会为那些挨打的女人做主。

女人就应该默默忍受一切,为丈夫生儿育女,并不辞辛劳的工作。

这在这里,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也有例外——那就是琴女。

在我们村有个规矩:琴女受人尊敬。

琴女每十年换一次,她们不用劳作、不用生子、不用嫁人,更不用忍受男人的呼来喝去。

她只需要做好一件事:练琴。

到了每十年一次的大祭,每年一次的小祭就需要琴女。

祭祀是村子里的头等大事。

到那时,琴女便会坐在祭台上,不眠不休地弹奏一天的琴,为村子祈求福音,给大家降下福泽。

而我的阿姐,就是如今村子的琴女。

2

小时候,我曾懵懂地问过阿娘:「娘,为什么阿姐不用像我一样干活啊?」

阿娘说:「我们家的女子是琴女,琴女是不用干活的。」

我不死心地追问:「我也是我们家的女子。那为什么阿姐是琴女,我就不是呢?」

阿娘仿佛突然被激怒了一般。

她扬起手瞪眼呵斥我:「滚!没有为什么!吃了不长,就知道问奇怪的问题!」

我吓得往后缩,摇头不敢再问。

我恨沮丧地想知道:为什么阿姐就是琴女呢?

我也问过阿姐同样的问题。阿姐不会骂我,更不会打我,她只会温柔地笑着抚摸我的头——但是阿姐永远无法回答我。

因为阿姐是被选中的琴女——她不能说话。

阿娘说,琴女的嗓子是用来和神交流的,只有神才能听琴女的声音。

所以,从被选中作为琴女的那天起,阿姐就再也不被允许发出任何声音了。

我一直很纳闷,阿姐究竟是怎么忍住不讲话、也不发声的。

无论我怎么缠着她讲故事,说如何可笑的话去惹她发笑,她都只是微微笑着看着我,从未笑出声过。

有一次,我甚至故意在她不注意从身后猛地拍她的后背,只为看看她在受惊时会不会发出声音。

可是她只是转过身来,用惊惧的目光看着我,在看清是我之后又露出安定的表情。

是的,从我记事起,我从未见她讲过一句话、发出过一点声音。

我经常怀疑地想,她或许生来就是哑巴。

虽然不会讲话,但是阿姐长得很漂亮。

她皮肤白皙,眉眼精致,又那么得安静——像是一个精美的布娃娃。

我从没见过真正的布娃娃,这个词是村里的男人们谈生意时,我听他们提到的。

村子里只有男孩才有时间玩玩具,女孩从生下来就要帮家里干活,从不会有玩耍娃娃的机会。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认为,这片山林和它围着的村子,就是全部的世界。

我原本应该一直这么认为下去。

可是,就在十年的大祭马上就要开始的几周前,怪事发生了。

一天,隔壁家的女孩毛毛在正在村旁的河里洗衣服。突然,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面色惨白地转身就往村子里跑。她边跑边失声大叫:「有怪物!河里有怪物!」

毛毛的爹正在离河不远的地方坐着打牌。

他今天本就输了很多钱,听到女儿的喊叫异常烦躁,一把把她扯过来就是一耳光:「乱喊什么!」

毛毛被这一巴掌打的晕头转向,叫喊声被憋了回去。

但是依旧她面色惊恐,嘴里不住地大喊:「对不起,爹,爹,但是,我看到好多好多虫子!河里有好多好多虫子!」

毛毛爹皱起眉。几个打牌的男人对视一眼,起身到河边去查看。

眼前的场景,让他们头皮发麻!

只见河水里,密密麻麻全是蚕虫。

可诡异的是,那并不是正常的白蚕——它们通体黑红,那颜色就像,凝固了的血污!

这些蚕少说也有好几百只,全都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河里——竟然全是蚕的尸体!

几个男人脸色阴沉,一个人匆忙赶过去叫来了村长。

村长一看,面色几乎是立刻变得铁青:「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死了这么多神蚕!」

我和几个在一旁凑热闹的孩子都面面相觑:在村子里这么久,我们从没听说什么是神蚕。

可从村长的脸色看来,那分明是十分要紧的东西。

「马上就要大祭了……莫非……出了问题?绝不可能!」我听见他小声地呢喃着。

我好奇极了,可他的声音太小,我听不清楚。

几个大人发现了围观的我们,瞪眼呵斥着把我们赶走。

我转过身,突然看见,阿姐竟然没在屋里练琴,此刻也站在河边。

她直直地盯着河里蚕的尸体,像是被勾走了魂一般,表情说不出的诡异。

这真奇怪,阿姐从不喜欢看热闹。

她到底在看什么呢?

3

当天晚上……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竟然不睡在床上,而是站在村子的门口。

更可怕的是,我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我向着村外的树林走去。

林子里正弥散着一片朦胧的雾气,几米之外都难以见物。

很快,我就走到了林子的中央。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我要去哪,丧失了身体控制权的我只能这样一步一步向着更深处走去。

终于,我停在了一棵树前。

那是一棵古怪的树。

它的树枝已经光秃枯黑,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却结着好多颗大大的果实。

那黑色的树干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隐约在动。我定睛一看——

树干上密密麻麻,全是黑红的虫子!

软体的虫子身上有隐约的分节,前方是一个丑陋褶皱的脑袋。

它们一层一层紧贴着树干的表面,在拥挤之下蠕动着,夜色里,看上去就像整个树干的轮廓在扭曲蠕动……

这恐怖的情景让我头皮发麻。

这分明是一树的蚕!可蚕怎么会是黑红色的?

我想要尖叫着逃跑,可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

我一步一步,竟然还走向了那棵诡异的树!

随着我的靠近,我眼睁睁看着树干上那些蠕动的虫子越来越清晰。

突然,我看见有几只表面的虫子在拥挤之下站不住脚,连带着周围开始摇摇欲坠。

只听哗啦一声——一大片虫子从树干上掉下,落了我一身!

我目眦欲裂,可身体却无法动弹。

虫子柔软的躯体贴在我的皮肤上,有些落在我的头上,有些落在我的肩上,还有些顺着领口滑进了我的衣服里。

它们的足攀住了我的身体,在我身上扭动挣扎着……

鸡皮疙瘩从全身的皮肤冒起来,可我却无能为力……

这时,我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是女孩子的声音,不是一个人的,而像是很多人的。

无数的、女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声音空灵朦胧,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太多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我一时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慢慢地,我才分辨出一些零星词汇的含义:

「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我好疼,我好疼……」

「呜呜……妹妹,你快跑,你快逃……「

「……死……不要相信……会死……「

「愿望……不会实现……骗人……」

「离开村子……逃出去……逃出去……」

我害怕极了,甚至忘记了全身落满虫子的恶心。

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笼罩着我,伴随着阴寒的哭泣声、扭曲的尖叫声。我看着面前的那棵树——声音好像是从它发出来的。

此时浓雾似乎有些散去,我抬起头,我看见了——

那树的树枝上挂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果实,那是一个一个的人头!

那些人头被挖去了眼睛,血淋淋的两个空洞正对着我。

所有人头的嘴都长大着——她们全都只有,被割掉了的半截舌头!

那些半截的舌头,此刻正随着说话声不断地扭动着:「救救……好疼……救……快逃……」

是它们在说话!是那些人头在说话!

我心跳如雷!极度的恐惧之下,我尖叫着坐了起来——

梦醒了。

我坐在床上,大汗淋漓地喘着气。

是梦,刚刚诡异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我的心跳稍微安定了一点,还好是梦……

可不等我松一口气——我发现,有个人影正站在我的床旁!

我下意识地就要尖叫,却看清了那人的面孔——是阿娘。

阿娘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床边,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吓出一身冷汗,颤抖地开口:「阿娘,你,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阿娘并不回答我

。她的表情阴沉得可怕,在黑暗里说不出来地诡异。

她开口,声音里是骇人的愤怒:「你给我出来!」

我害怕地一震,下意识地挪动身体要下床。可阿娘好像对我的动作并没有反应——我这才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和我说话。

可是,我的房间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

如果不是对我……那她是在和谁讲话?

「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拖出来?」阿娘又一次开口。

她盯着的地方似乎是……

我的床下!

我的床下有人!

3

我眼睁睁看着一个人,从我的床下慢慢地爬了出来。

是阿姐!

阿姐怎么会睡在我的床下!

只见阿姐慢慢地站起来。

阿娘三两步向前,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耳光:「你出息了啊!跑到你妹妹的床底下做什么?啊?你耍什么鬼把戏!」

这个耳光扇得很重。我看见阿姐漂亮的脸上浮起了明显的红肿的指印。

鲜血从她的嘴角流下,可她还是那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阿娘红了眼睛。

我从未见过她这么愤怒的样子,她一把扯住阿姐的头发,拽着她出了我的房间门。

「咚「得一声,我知道阿姐被她扔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脚又一脚,踩踏声重重响起。

伴随着她的谩骂:「你出息了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叫你偷跑,叫你偷跑!要是坏了大事,我让你们姐妹都给我陪葬!」

我吓得蜷缩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着自己。

房间外的殴打声还在持续,但是始终只有单方面的声音——即便是遭受了这样的毒打,阿姐依然安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捂紧了自己的耳朵,强迫自己不去听那些声音。

阿娘一直打到了清晨。直到她筋疲力尽,才终于放过了奄奄一息的阿姐。

等阿娘离开,我才敢走出房间门。阿姐还躺在地上。

她侧躺着,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她全身满是大大小小青紫的淤血和流血的伤口,我走过去蹲下,想给她清理一下伤口。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看见——在阿姐破开的皮肤伤口里,一只黑红的蚕虫,蠕动着探出了脑袋!

「啊——!」我尖叫一声,坐倒在地。

可我再定睛一看:那就是普通的伤口,哪里有什么蚕虫?

我越想越怕。

昨晚我梦见的到底是什么?阿姐又为什么要偷偷睡在我的床下?

这时,阿姐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好像终于回过神来,空洞的眼睛里有了微弱的光彩。

她突然急切地拉过我的手——冰凉的手指,在我的手心认真写画着什么。

可惜我并不识字。后来我才知道,阿姐那时写的是:

快逃!

4

接二连三得,村子里的怪事越来越多。

先是在垦田时,有人翻开土,发现泥里全是蚕的尸体:和之前河里的一样,通体黑红。

紧接着,又有人在洗菜时发现菜叶子的内面爬满了黑红的蚕。

随后,在石头下面,在井水里面,在土墙上面……到处都能找到黑红的蚕。

并且,被找到时,一条活蚕也没有。

无一例外,它们全是尸体。

这天,我正提着一桶糟糠去给家里的猪喂食。

我忍着腐烂的腥气把那些发酵了的猪食倒在猪的食槽里,可奇怪的是,猪们并没有向往常一样急哄哄扑过来抢食。

它们慢悠悠地走上前,用鼻子嗅了嗅,然后才无精打采地张口吃饭。

我很疑惑,这些猪是不是病了?

为首的那只猪吃了几口饭,突然住了嘴。

它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动,似乎正经历着什么巨大的不适。我低头查看它的情况——

突然,那猪猛得张开嘴:从它的嘴里,一大块漆黑腥臭的东西被呕了出来!

那气味恶臭扑鼻,我几欲呕吐——可这时我惊恐地看清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一大坨挤在一起的黑红蚕虫的尸体!

这些尸体混合着黏糊糊的消化液挤在一起,有些已经被溶解了一半,流出乌黑恶心的粘液……

我吓得快要哭出来,张大嘴想要尖叫。

可是连声音也发不出。

我跌跌撞撞,逃也似地跑出了猪圈。

一出去,我就和阿娘撞了个满怀!

「阿娘……那些猪,那些猪肚子里都是蚕!」我吓坏了,顾不上阿娘阴沉的脸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出乎意料的,阿娘反常地并没有训斥我。

她伸手轻拍我的后背,声音里竟然带着我很少听见的陌生的温柔:「别哭,别哭。阿娘知道了,没事了。」

我慢慢地在阿娘怀里停止了啜泣。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我惊喜异常,但又在心里感到疑惑:一向凶狠的阿娘,怎会突然对我好起来?

见我停止了哭泣,阿娘放开了我,慢慢地在我面前蹲下来。

她的双手捧住了我的脸。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眼睛:「好孩子,乖孩子。告诉我——你的阿姐去了哪里?」

阿姐去了哪里?阿姐不见了吗?

我茫然地看着她:「我不知道。」

阿娘还是盯着我的眼睛:「你知道的。」

我急得又要哭出来:「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脑海里闪过那天阿姐被打的情景——要是阿娘觉得我在说谎,我也一定会挨打的!

阿娘不说话了,她沉默地站了起来。

我站在原地止不住地发抖。

可是想象中的巴掌没有落下来——阿娘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你回去吧。」

我如蒙大赦,赶紧走开了。

5

阿姐最后还是被找到了——却是在村长儿子的家里。

被发现时,她正躺在村长儿子的身下,望着天花板的眼睛里一点光也没有。

带人撞开房门的正是村长,他看着眼前的情景气急败坏。

用拐杖使劲儿要揍儿子:「我,我打死你整个蠢东西!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这个色欲熏心的蠢家伙!离大祭只有几天了,最近又有这么多怪事,你还敢碰她?!」

村长儿子被他打得连连缩头。

他嘴里争辩着:「有什么关系!不就是几只死虫子吗,有什么好怕的!还不是因为马上就要大祭了,这么漂亮的妞,还不管怎么折腾都不会出声,再不碰就没机会爽了……」

「你!你这个……」村长气坏了,一口气顺不过来。

身边跟随的人连忙给他把水杯递过来,他颤颤巍巍地接过,刚喝一口——突然脸色骤变!

只见那杯子装着的水面上——赫然漂浮着一只黑红色蚕的尸体!

村长脸色差极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还躺着的阿姐——她从刚刚开始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没有生气的玩偶。

咬咬牙,他往地上跺了一下拐杖:「大祭提前!」

周围人似乎大为震撼:「村长,真的要提前吗?从没有过这种先例啊!」

村长语气坚定:「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还会节外生枝……明天!明天就办大祭!」

大家面面相觑,但也只好忐忑地同意……

没有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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