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家族败落后,未婚夫无情退婚,但他不知他的心上人就是我

栀子欢乐 2024-03-29 13:53:08

风雪飘零中,我叩开了丞相府的大门。

迎我的是一位穿着绸布棉衣,面削瘦的中年人。

“烦请通报夫人,我是青州的许昭灵。”

我用冻红的小手递上一锭碎银,那男人顺手接过,还掂了掂,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斜着眼道:“进来吧。”

我抄着手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丞相府果然气派非凡,比之我青州小小的刺史府,不知大了几何,雕梁画栋,亭台楼榭,处处皆景。

而青州刺史府在两年前已荡然无存了。我的父亲被革职流放,母亲于一个月前痼疾发作,撒手人寰,只留一个老奶娘。

母亲临终前的话语飘荡在我耳边:“灵儿,拿着这枚玉佩去京城丞相府,这是你与丞相府大公子的定亲信物。”

此时,这枚玉佩就被我紧紧地攥在袖中,好似溺水时抓着的一根救命稻草。

我给丞相夫人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直起身子,将那被我握得有些温热的玉佩递上去。

丞相夫人从一只精致的匣子中也取出一块玉佩,两相对比,点头道:“确是一对,快看座。”

她声音好听,人也美,虽年过不惑,仍风姿绰约,气度雍容。

她和我闲谈了几句,语气淡漠,眼神疏离,也不详细问我青州的情况,对于亲事更是只字不提。只说初来乍到,可先在府上住下,熟悉一下京城的行事规矩。

我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起身谢过,小声而不失礼节地说:“不叨扰夫人了。家中亲戚在京城还有一处老宅子,灵儿自去居住便可。只是日后在京城,孤身一人,要劳烦夫人多多照料。”

她听说我不住丞相府,表情倒是缓和了些,也稍稍浮起些浅笑:“那是自然的,缺些什么,你尽管说就是。”

我想我应该不缺什么。

我怀里揣着两张地契,除了一处老宅子,还有一处酒楼。这是外祖父当年在京城的产业,外祖父年事已高,现已归乡养老,母亲将这些都留给了我。

那酒楼,每年有几千两银子的进账,足够我在京城立足。

送我出来时,那中年男子神情更是倨傲,显然也看出丞相夫人并不打算认许家这门亲了。

“小姐无事不用常登门,老爷夫人都忙得很。有什么话,让门房婆子传我便是,在下是丞相府管家,姓童。”

丞相府大门关上的刹那,我面上卑微恭谦的神情立时变了,换成淡漠清冷的样子,这才是我平日的模样。

果然是人走茶凉。父亲失势,不仅昔日亲朋同僚皆凉薄以待,就连与他相交深厚的杨丞相也避之唯恐不及。所谓对我的关照,不过是嘴上客套而已。

如今母亲也去了,我一个孤女即便持着定亲信物上门,又有谁能为我做主呢?

既然遭人嫌弃,我也没有硬着头皮攀附相府的心思,可是我未见到杨焚,毕竟心有不甘。

因六年前那一面,我对他怀念至今。

那年我十岁,父亲尚在京城任职,母亲咳疾在身,我和奶娘去药铺的路上碰见几个纨绔少年,对我讥笑嘲讽,喊我“小胖丫。”

奶娘护着我,说这是许侍郎家小姐,不得放肆。其中一位紫衣少年笑道:“这许侍郎也算是朝中少有的美男子,怎生出这么丑的女儿来?”

他眉目清秀,笑得甚是好看,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我一时羞怒难当,就冲上前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少年望着那两排殷红清晰的牙印,咬牙切齿地扑上来,是杨焚拦住他,护下了我。

我仍记得被他揽在怀中,鼻尖有淡淡的香味萦绕,他的眉眼细长,嘴唇丰盈,声音如暖风拂面。

“你是许侍郎家的小姐?”他对我一笑,我就像被人施了法,只痴痴地望着他。

“我是杨焚,你记得我吗?”

然后我便听见那紫衣少年大叫:“焚兄,这丑丫头莫非就是与你定亲那位?”

杨焚笑而不答,纤长的手指将我胖嘟嘟的身子扶正,眼眸如星凝视着我。

“可有伤着?”他问,眼中丝毫没有嫌弃之意,我却头一回为自己的肥胖丑陋自惭形秽。

我摇头,嘟着嘴,抽抽噎噎地道:“母亲说,我不丑,我长大了就变好看了,你能等我长大吗?”

杨焚一愣,继而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他抬手捏了捏我的脸蛋,柔声道:“好,我等你长大。”

如今,我坐在收拾得焕然一新的老宅中,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尖尖俏俏的瓜子脸,柔柔细细的杨柳腰,哪还有半点当年小胖丫的模样。

这六年,为了能自信地站在他面前,我戒掉了最爱的甜食和肥肉,后来随父亲去青州赴任,还专门请了师傅教导我习武修身。

清减下来的我迅速长高,五官也渐渐明朗,结合了父母亲相貌的优越之处,居然长成了精致明艳的美人。

这张脸确实能惊艳看见我的所有人,但从明天开始,它将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面纱后。因为我今后公开的身份,是采香楼的叶老板。

采香楼位于京城繁华的长留大街,楼高三层,装潢中规中矩,经营得也中规中矩。

可我要让它成为京城最红火的酒楼,我需要银钱,大量的银钱。父亲被流放苦寒之地,若无源源不断的银钱上下打点,他将会过得苦不堪言。

我拿出一些银子,将采香楼重新装饰一番,还找来了几个舞姬,每晚在一楼大堂轻歌曼舞,以助酒兴。

朱掌柜看着被我弄得花里胡哨的酒楼,不停扶额叹息:“小姐,咱这是酒楼,并非艺馆。”

可酒楼的生意一日日好了起来,尤其到了晚上,大堂和雅间皆座无虚席。采香楼的焕然一新让食客们很有新奇感,更何况我请来的舞姬容貌美艳,舞姿妖娆。

其实他们猎奇的焦点,还在于采香楼的老板是位蒙面女子,露出的一双眸子灿若寒星,故而蒙住的下半张脸更引人遐思。

杨焚以前是采香楼的常客,因采香楼的水晶肘子做得最好吃,他又偏爱这道菜。自从我大张旗鼓改了风格,他似是不喜欢这种聒噪浮华的场面,便来得少了。

于是我在他来的时候,让人送去一碟精心烹调的水晶肘子,然后我站在他雅间窗户能看见的地方,迎着他投过来的讶然的目光,姿态优雅地微微颔首。

杨焚,多年未见了。还记得让你等她长大的女孩吗?

我心中默念,一股酸胀在胸臆中泛开。如果没有那场飞来横祸,我和杨焚是否将会共坐一桌,共同品尝水晶肘子了?

小二来回报:“杨公子说感谢老板的馈赠,若有机会,望能当面道谢。”

我当然会给他这个机会。于是杨焚便坐在了我对面,品着香茗,连声称赞:“不仅水晶肘子,就连这茶也比先前好了不少,姑娘确实是用心了。”

我微微一笑:“杨公子若不弃,时常来光顾,小店蓬荜生辉。”

他忙站起身,施了一礼,正色道:“不敢不敢,多谢小姐相赠之情。”

此后,杨焚来得勤了,也渐渐欣赏起歌舞来,毕竟我的舞姬艳而不糜,他还勉强能入眼。

每次,我都会赠他一碟水晶肘子,偶尔也与他见面闲谈几句。我很开心,我终于在六年之后,来到了杨焚身边,虽是以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身份。

早晨起来的时候,我多数在宅子里写字绣花,就像所有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一样,静如冬雪。下午小憩后,我才会施施然换装出门,穿过一条安静的小巷,到长留街的采香楼去。

这日一早,来了一位浓妆艳抹的丰腴妇人,自称林秦氏,眯着眼上下打量我半响,才说明来意:“许小姐果然是如天仙一般的人儿。妾身是来给许小姐保媒说亲的!”

我差点将嘴里的香茗喷了出去,问她是何人所遣?

林秦氏笑容便有些躲闪:“妾身是不请自来,以小姐的相貌,虽无家世,也可配得一正经人家。”

我静静地拨着茶水,也不打断她的话头,林秦氏以为我有些兴趣,便滔滔不绝地接着说下去。

给我说的亲事,确实还可以。是平临伯爵府的三公子,虽是个庶子,还是续弦,可对于我这个罪臣孤女,也算是高攀了。

我的心底渐渐冰凉一片。

初到京城,举目无亲,唯一知道我住处的,是丞相府。这媒婆无疑是丞相夫人派来的,为了让我退婚,还给我找了一户殷实人家,是怕我不愿意低就。

可言下之意是,丞相府,我万万高攀不起。

我冷漠地回绝了林秦氏。她一走,我的伪装就绷不住了,心底的柔软瞬间蔓延,我扑在奶娘怀中痛哭起来。

“可怜的小姐,他们这是欺人太甚!就算是退婚,也不用这么着急把你随便许人吧?”

“他们若开口要退婚,难免背上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名声,不如早早将我打发了,让我知难而退。”

奶娘牙齿咬得咯吱响,恨恨道:“这是想要立牌坊!”

言罢,她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么难听的话,是不该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但我觉得,这个比喻再恰当不过。

今日是没有心情去采香楼了,却等来了杨焚的帖子。他邀我采香楼见一面。

终于,我这个名存实亡的未婚夫婿要见我了。作为采香楼老板,我和他仿佛有聊不完的话题,从茶酒佳肴到诗词歌赋。但作为许昭灵,除了婚约,我们没有任何交集。

我回他,明日酉时见。

可翌日,我未能见着杨焚。在去采香楼的路上,我被人劫持了。

那伙人突然冲出来拦住我,将我围在中间,也未动粗,只是客客气气地说请我走一趟。

我被他们带到一辆奢华的马车上。外面寒风凛冽,马车里放了好些个暖炉子,还铺了厚厚的长羊毛毯子,暖如春日。

我以为会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不料马车中坐着的,竟是个年纪轻轻的锦衣少年。

他慵懒地倚在软枕上,双腿修长,随意伸展着,正看着钻进来的我微笑。

我看清了他的脸,长得十分俊朗,尤其一双浓眉斜飞入鬓,显得很英气。可他挂着的那抹笑,让他的脸说不出来的邪气。

他也看清了我的脸,露出惊艳、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你便是许小姐?”

我不记得自己在京城得罪过谁,他劫持我若是求财,倒还简单,无非破财消灾。若是求别的……

我心中打了个寒颤,表面却强自镇定:“恕小女子眼拙,不认识尊驾。公子将我劫持来此,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似是看穿了我的故作坚强,起了戏谑之心,一双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嘴里还道:“确是女大十八变,简直像换了个人。”

我被他肆无忌惮的打量弄得心头火起,一时忘了害怕,怒道:“小女子有事在身,公子若无指教,恕我不能奉陪。”

我横起心,欲仗着自己会些粗浅功夫往外冲,这人的眼神太邪气,若是他对我起了歹意,我可就难保清白了。

他伸手一拦,挡在车门前,我前倾的身子险些撞上他的胳膊,惊得我急往后仰,却正好落入他怀中。

一股陌生男子身上的气息袭来,迅速萦绕我的鼻端。我的脸霎时似火一般滚烫起来,羞赧、恼怒一股脑涌上心头。我想也未想,反身扬手便给了他一掌。

他猝不及防,这掌狠狠掴在左颊上,起了几道浅浅的红印,衬得他俊秀的脸有些狼狈。

他抚着脸,半响不语,我生怕他恼羞成怒对我动手,却未料他只是咬了咬牙,恨恨道:“小丫头,脾气还是这么坏,你是唯一敢打我的人,我会定向你讨还的。”

他几乎是凑在我耳边低语,声音暗哑低沉,若有似无的气息吹得我头皮发麻。

我使劲想挣脱他的环绕,奈何此人气力极大,竟挣不开,只得叫道:“你究竟想如何?”

他轻笑一声,将我身子扶正,才慢慢松开手,拂了拂衣角重新坐好,颊上的红印犹在。

那一掌应该很疼,他却毫不在意,只笑望着我,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鬼才记得你!

我怒目而视,心里想着杨焚还在等我,不由心急如焚,加重了语气:“这位公子,青天白日,天子脚下,请你自重。若再胡搅蛮缠,我可要报官了!”

他听说要报官,笑得更邪气了,双手一摊,一副无赖相:“许小姐,我只是请你来叙叙旧,我可什么也没做。”

“我不记得认识公子,自也无旧可叙。恕不奉陪。”我再次横起心往外冲去。

这次他没有再拦我,我仓惶地跳下了马车,只听身后传来他悠悠的声音:“许小姐,后会有期。”

待我匆匆忙忙赶到采香楼,杨焚早已走了。我问小二,杨公子可有留下什么话?

小二摇摇头:“杨公子似是在等人,坐了一会没人来,便走了。”

我心中一片怅然,有些埋怨他为何不能再多等一会,为何不多一点点耐心。可我也清楚是自己失约在先,怪不得他,要怪就怪那该死的劫持我的少年。

杨焚多日未来采香楼,丞相府高墙大院,我的消息也不通达,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在心里暗自焦急。

林秦氏再次来访,一大早便将我堵在家中,拿出一纸文书来,塞到我怀里。

“许小姐,这是丞相府的退亲文书,至于当时预付的定礼,夫人说了,许家现下这情况,估计也退不起,就算了罢。”

先前不愿背负背信弃义的名声,现在,终于连牌坊也不要了吗?

我心知这天总要来的,早晚而已,但是这层窗户纸被无情戳破,心中还是莫名地难过。

可我无力回天,任何挽回的努力只会让自己丢了尊严。

我只得将腰板挺得更直,挂上温婉端庄的笑,对林秦氏道:“定礼我自会退还,但烦夫人私下转告,我想见杨公子一面,必有重谢。”

林秦氏收了重金,办事很得力,我和杨焚,终于以真实的身份相见了,四目相顾,半响无言。

我去掉修饰,声音也恢复如常,料想他不会认出我是叶老板。

许久,他打破尴尬,笑道:“那日,没等到你,我想你定是有事耽搁了。”

我很想告诉他实情,然而被陌生男子劫持这种事,于女儿家名声不利,我不想他看轻我,于是道:“确实有事耽搁了,劳公子久候,灵儿抱歉。”

我低头行了个礼,又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责问,没有抱怨,只是很平静地想探个究竟:“灵儿只想问问,退亲之事,是公子自己所愿吗?”

屋外落雪簌簌,屋里一时静得似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和彼此轻微的呼吸。

他喉结滚动,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一颗心慢慢下沉,这答案多半是我不想听见的那种。

“许小姐,退亲的事我很抱歉,奈何父母之命,且……”他微微一顿,带得我的心跟着一揪,莫名就慌乱起来。

他站起来,深深一躬到底:“确是杨焚负了小姐,如有来世,定结草衔环以报。”

说什么来世,不过托辞而已。

我心底如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辣漫上脑门,夺眶欲出。我忙努力眨了眨眼,抑住那将要飚出的泪,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来。

“既问清楚,灵儿无憾了,公子不必介怀,你我无缘而已。”

话说得轻飘飘,心中却沉痛不堪。经此一别,许昭灵与杨焚,终成陌路了。

心柱忽然倒塌,整个人一下瘫软下来,成日怏怏地提不起劲。朱掌柜几次来报杨焚求见叶老板,问我见是不见。

我现在哪还有见他的心情,让朱掌柜婉言回绝了,就说我身体不适,改日再论。

又过了几日,在酒楼中忽听有人议论,杨丞相的公子与忠国公府的嫡小姐定亲了,我忙上前问是丞相府的哪位公子?

“自然是大公子杨焚啊,据说与刘小姐是青梅竹马,两家早有此意,也是郎才女貌,一对佳偶呢!”

一旁有人讪笑道:“这杨公子早年有过婚约,是原青州刺史家的小姐,只是这世事难料,许刺史……”

“堂堂丞相府大公子,怎可与罪臣之女婚配,听说那许家小姐还持着信物找上门了,哼,就算她家业犹在,也高攀不起啊!”

“哎哟,这许小姐也怪可怜的,落难至此,还被退婚,这日后还怎好嫁人?”

二人不痛不痒地叹息,却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好似许家小姐已将沦为京城的笑柄。

我的心思完全却在“青梅竹马”这四个字上。

原来,杨焚早有心仪的女子,原来,自始至终是我自作多情,那个说等着我长大的翩翩少年,从来不属于我。

这些日子,关于许家小姐的流言四起。无人谴责杨府背弃婚约,更多的是指摘我妄图攀附权贵,反遭人厌弃。

奶娘气得浑身发抖,又恐我难过,只不停地安慰我。

我让奶娘找出当年杨府定亲的礼金单子,按上面规格的双倍置办好,然后给杨府递了帖子,说我要前往退还定礼。

这日天色大好,丞相府门前围了许多人,皆伸长了脖子,拼命想往前挤。

丞相府出动了家仆围成一圈,将他们拦住。有好事者还试图从人群下钻进来,被人拎着脖子扔回去。

我要的就是这个阵仗。那是我预先将消息放出,前来看热闹的。

我穿了华美的淡黄色曳地长裙,妆容清淡却精致,迎着众人惊艳的目光,施施然走到丞相夫妇面前。

杨丞相一张脸绷得像没有表情的面具,杨夫人也是面带薄怒,显然对眼前的情景极为不满。

我上前行礼拜见,杨丞相冷声道:“许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我朝他们一施礼,柔声道:“大人夫人见谅。灵儿今日来退定礼,想让街坊们见证一下。”

杨夫人耷拉着脸道:“这是我们两家的事,你这么兴师动众的,不怕丢了脸面?”

我仍是波澜不惊地笑着,适当提高了一点声调:“本是两家人的事,可有人暗地里以讹传讹,弄得满城风雨,令灵儿平白受辱。灵儿一个女儿家,为了日后能堂堂正正做人,不得不出此下策。丞相与夫人是灵儿的长辈,定会爱护晚辈,支持灵儿。”

这流言为何如此肆虐,他们心知肚明。若不是有意将脏水泼向我,让我承担骂名,又怎能让人忽略他们的背信弃义?

杨夫人扯出一缕尴尬的笑,干巴巴地说:“流言蜚语而已,不必介怀。不如让街坊们先回去,咱们府内说话。”

我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因为自会有人替我说。

果然,人群中有人高声道:“来都来了,便听这姑娘几句话,也累不着我们。”

“就是就是,有什么不能听的事吗,非得进府去说。”

“姑娘,你就在这里说,我们听着!”

众人不约而同往前站了几步,家仆们被挤得直往里退,使出来吃奶的力气维持着。一时间吵嚷声四起。

我挥挥手,奶娘带人将准备好的退礼搬上来,然后我拿出那张定礼单子,扬在手上,朗声道:“我许家如今没落,丞相府提出退亲,也是审时度势,无可厚非。”

此话一出,我瞥见杨丞相和杨夫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明里暗里,我其实是在嘲讽他们势利背信。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这些平日嚼我舌根的人,现下在都安安静静地听我说话,大气不出。

“既已退婚,定礼理当退还。许家清贫,幸得外祖父留有薄产,虽不富裕,可我从不欠任何人,连本带利,我退还丞相府双倍定礼。至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那边童管家已带着人清点完毕,朝杨丞相点点头,示意确实是两倍。

杨丞相与杨夫人面面相觑。

本是嘲讽许家退不起定礼,没想到我退了双倍,这不收好像不愿退婚,收了又像占人便宜,两相为难,只得干咳一声,低声劝道:“贤侄,不必如此吧?”

我浅笑施礼:“应当的,承蒙伯父错爱多年,灵儿自当补偿。

杨丞相脸更黑了,但他不愧在官场浸淫多年,行事老道,只略为尴尬,立即便换了一张笑脸,打着哈哈道:“贤侄言重了。只怪我家焚儿没有这个福分,可惜,可惜了。”

然后,我看见了在杨夫人身后的杨焚,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身姿笔挺,脸色却极其苍白。他紧抿着唇,目光直直地望着我,眸中情绪纷杂不明。

多日来的委屈与不甘在见到他的这刻喷涌而出,激荡起了我心头的傲气。

我面上笑容更盛,提高了声调道:“坊间传我贪慕虚荣,想攀附权贵,我许昭灵不屑于此。今后我许昭灵自己的婚事,由自己做主,任何人不得干涉!贫寒也好,富贵也罢,只求一心意相通之人,携手一生。”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自古以来,哪有女子为自己的婚事做主的,这可是破天荒的事,与礼教不符,这成何体统?

杨夫人可算逮着机会,皮笑肉不笑地道:“灵儿,这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任由儿女胡来,恐遭人轻贱。”

这是暗指我胡来,还自我轻贱。我想起她让林秦氏给我说亲做填房的事,气不打一处来,语气自然地冷了下来。

“灵儿也想遵礼教,奈何身旁没有长辈,只怕被有心人利用,胡乱给人做了填房小妾。不如自己掌控命运,是好是歹,怨不得人。”

杨夫人老脸微红,张了张嘴,也说不出话来了。

我冷笑,向他们辞别,昂起头,决然转身离去。至于他们在身后会如何议论,赞同或鄙夷,与我何干。

这场闹剧过后,陆陆续续竟有人上门提亲来。奶娘替我出面周旋,回报说这些人以商贾富户居多,大多是看上了我的容貌,她都替我回绝了。

世人都不过如此,只重表象,谁会在乎你的心意?我对杨焚的六年痴恋,其实也不过基于表象而已。

采香楼里,极少见杨焚的身影了,那个刘子墨却时常会来。

我坐在账房中,透过半掩的窗纱恰好能瞧见他坐在对面的雅间,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来,好似知道我也在瞧他,扬起嘴角一笑。

我赶紧收回目光,安定心神,继续审账。

这日我从账房刚出来,就看见杨焚赫然在前方侯着。

我本欲扭头避开,忽然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采香楼老板,见了客人就跑,实在不像样子。于是我只得打起精神迎上去。

“叶姑娘。”

他一见我,眼睛瞬间亮了,笑颜如花,我看着有些刺目。这样笑着的他是如此明媚,如此美好,我却不能拥有。

我轻咳一声,像是提点自己,不能沉溺在这笑意中:“听闻公子婚期将近,我在此先行恭贺了。”

他微愣,眸子有一瞬黯淡,丰润的唇翕动了几下,用轻得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叶姑娘,杨某自知不配,却私心视姑娘为知己,若姑娘不弃……”

我正待听他接下来如何,忽听一个男子高声道:“焚兄,怎独自来喝酒,太不够意思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待看到来人,我心中立时警铃大作。浓密的眉,斜挑的嘴角,带着邪气的笑,正是那日劫持我的少年!

我不由忆起那天与他的接触,想起他萦绕在旁的气息,心中恼怒,可我无法发作,只能不动声色隐忍着。

杨焚被人打断,略带歉意望了我一眼,转而对那少年笑道:“子墨,你来得正是时候,陪我喝几杯。”

刘子墨嘴角弧度更深,带着几分戏谑调侃道:“平日你甚少喝酒,这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我的未来妹夫。”

那句“妹夫”尾调上扬,戏谑之意更甚,杨焚颇有些尴尬,眼角瞥了我几下,面色更红了。

原来,此人是忠国公府的公子,杨焚未来的舅爷。

刘子墨踱步过来,将目光转到我身上,笑问:“这位是叶老板?”

杨焚点点头,刘子墨又道:“久闻叶老板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不知何时有幸一睹芳容?”

我淡淡道:“那是坊间谬传,正因容颜丑陋,才轻纱遮面,以免唐突贵客。”

刘子墨向前半步,微眯着眼,嘴角斜挑:“我怎么瞧着叶老板有些眼熟,似是哪里见过?”

我心中一跳,抬头直视他的目光,淡定道:“我不记得见过公子,想是公子记错了。”

“哦,是吗?”他眨眨眼:“叶老板这话也听着耳熟,有人也对我说过。”

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恰好此时杨焚已拉着他:“子墨,莫再逗弄人,随我喝酒去。”

刘子墨哈哈大笑,杨焚歉意地望我一眼,拉着他告辞而去。

我松了口气,暗想这刘子墨邪门得很,日后可得避着点。至于杨焚未说完的话,我并未放在心上。

采香楼上了轨道,我立即腾出一些银子,着人给父亲那边送过去。半个月后,收到他的回信:“为父一切安好,吾儿勿挂。在京城不可张扬,若有难处,可去向杨府求助。”

我鼻头一酸,险些落泪。为免父亲担心,我并未告知杨府退亲之事。可怜我的老父亲,还当杨丞相是昔日老友,可堪托付。

又过了些日子,传来了杨焚与忠国公府小姐的婚讯。据说婚仪阵仗很大,忠国公府的嫁妆队伍排了整整一条街,杨丞相夫妇面上有光,笑得合不拢嘴。

如此荣光,哪怕是我父亲尚在任,也无法带给他们。

春节刚过,采香楼忙得不可开交,预定的席面排到了上元节后。我天天大早便来,忙到夜里才回去。

这日正是上元节,京城处处彩灯高挂,烟火璀璨,采香楼自然也佳客满堂。舞姬们美艳妖娆更胜从前,宾客觥筹交错,笑语晏晏,一派奢靡之气。

朱掌柜来到台前,大声宣布:“今日普天同庆,本店也准备了猜灯谜的彩头,给各位助助兴。获胜者,将获得本店送出的信物,凭此在本店一切花销减半。”

众人精神大振,喝起彩来,都催促朱掌柜快些出题。我见对面那雅间也掀起了帘子,露出几个熟悉的脸孔。是杨焚与刘子墨。

我放下帘子,不去看大堂中的热闹,隔阻了外界纷扰,自斟自饮起来。酒是上好的酒,我先执杯遥敬了远方的父亲。

渐渐地,有些微醺,门外欢呼声阵阵传来,好像是有人夺魁了。

房门被敲响,我抬起醉眼望去,一个颀长的人影站在门边,眉眼看不甚清。

我笑道:“朱掌柜,今夜辛苦你了,来饮几杯吧。”

我真是醉了,几乎握不住杯。那人轻轻走到我身边坐下,夺了酒杯,伸手似要扶起我,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气息飘来,我霎时酒醒了大半。

我此刻是摘了面纱在喝酒,整个酒楼只有朱掌柜知道我的真面目,而此人却不是朱掌柜!

我别过脸,慌忙伸手入怀欲取出面纱戴上,那人却低笑道:“我早知是你,不必掩饰。”

他故意压低的声音暗哑低沉,很有男子气,在我听来却无异平地惊雷。

怎么又是这个刘子墨?为何会出现在我的账房,又为何会知道我身份的秘密?

我抬起微微发晕的头,斜看着他,眼神中的戒备和敌意毫不掩饰:“你又待如何?”

刘子墨拿出一物,在手上扬了扬,笑道:“我用这个,能否换你一样东西?”

那正是今晚的彩头,一块金灿灿的牌子。灯谜是我亲自出题,很有些难度的,没想到竟是他拔得头筹。

“你想换何物?”我问。

“我想,”他将身子朝我倾了倾,声音更低沉了:“换许小姐一份信任,可否?”

我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好确定我听见的并不是笑话。一个劫持过我,玩世不恭的世家公子,居然想求得我的信任?

“刘公子,我的信任不是物件,岂可交易?”我的语气冷的像冰,为他的无稽之谈。

他又一笑,仿佛成竹在胸:“可我觉得许小姐会愿意做这交易,毕竟,令尊的案子疑点重重,许小姐难道不想翻案?”

我的酒此时彻底醒了。

父亲是因为贪墨之罪入狱的。

那年青州大旱,朝廷拨了银两下来赈灾,可到了青州老百姓手里就剩十之二三了。

父亲作为刺史,刚发现其中的猫腻,已有人将此事密报了朝廷。龙颜震怒,皇帝特遣了钦差来查,那主谋之人狡诈异常,竟伪造证据,反污父亲为主谋。

父亲被捕,刺史府被抄,可父亲为官清廉,他们甚至连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搜不出来。

青州大大小小二十几名官员尽数落马,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朝廷念在父亲往日政绩斐然,又实在搜不出物证,赦免了他的死罪,判了充军流放。

我深知父亲为人清廉正直,万不是贪墨之人,便想四处走动为他申冤。

可父亲拦着我,眼泪纵横:“女儿啊,官场水深如海,你一个小姑娘万不可牵涉其中。为父尚可支撑,左不过受些苦,可不能搭上你的大好前程啊!”

他那时,还以为我会顺利嫁到杨府,做那尊贵的丞相府少夫人。

念及此,我心中五味陈杂,明明充满了不甘愤恨,却偏偏无能为力。

眼下听见刘子墨的话,我猛然抬头,直视他的脸,发现他笑得还是略带邪气,可他那双眸子却清澈干净,几可见底。

可是,我能相信他吗?一个京城纨绔,行事乖张,为何会对我这非亲非故的孤女伸出援手?

我不知他所图为何,不由带了些警惕,只淡淡道:“刘公子,青州一案非我一介闺阁女儿可染指,我也从未生出此等心思。”

况且过了这么久,也不知从何查起。

刘子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酌一口,细细一品,扬颈饮尽,发出一声赞叹:“没想到采香楼最好的酒,竟是在这账房中。”

他一杯接一杯,竟将我壶中余酒饮尽,才咂咂嘴,意犹未尽道:“美酒与美人,总喜欢藏着不见人,算不算暴殄天物?”

说罢,他抬起目光,定在我的脸上。我此刻因酒意脸颊微微发烫,应是晕了红,更添了几分娇艳,他看得似更入神。

我恼意陡起,此人果然没个正形,适才还说着为我父亲翻案,现下开始笑谈风月,我真不该有片刻动了要信他的念头。

刘子墨却不以为然,将那金牌子抛在我面前,斜挑嘴角道:“许小姐,刘某能否办到,你日后便知。”

说罢,他爽利地起身,扭头扬长而去,身姿潇洒张扬,我一时竟看得怔住。

回过神,只见门帘晃动,满室只余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小姐,这是第三次了,这北侯爵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非要邀你去春宴,这回更说了,你若不去,这春宴便办不成。”

我看着奶娘手上的名贴,不住冷笑,不知北侯爵夫人听见这些会作何感想?我又不是他侯爵府的主子,春宴办不办与我何干?

许昭灵的艳名如今可是传遍了京城。有好事者,还吹嘘我为京城第一美人。

当初只是想自正其身,才去大张旗鼓地退定礼,哪承想竟招惹出许多是非,常有那自命风流之徒上门骚扰。

这北侯爵便是其中之一。我将那帖子随手扔了,只推说身体不适,不宜饮宴。

北侯爵被我三拒门外的事又迅速传开。各种香艳版本在坊间流行,有说我嫌弃那北侯爵年纪略大,还有一妻四妾,自是不愿屈就。

北侯爵不服,居然纠了几个人堵在门口,嚷嚷着让我出来相见。

“不过是个罪臣家的女儿,哪里就金枝玉叶了,这么不给侯爷面子,爷倒是看看你有多大的谱儿!”

“就算真是倾城绝代的美人儿,侯爷也见过无数,哪就缺你一个。请你赴宴是看得起你!”

“就是就是,还不快快出来相见!”

各种话说得极其难听,引得邻里们纷纷围观。

我心头火起,这真是欺人太甚!

正待推门出去应对,就听一人哈哈大笑,高声道:“侯爷真是威风不浅,带这么多人来欺负一介弱女子,在下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那北侯爵语气中似有不屑:“我当是哪儿杀出的程咬金,原来是刘公子,你莫非也对这小女子有兴趣,想横插一杠?”

我倚在门边,透过门缝看见刘子墨长身玉立于门前,上下打量着北侯爵,嘴角一斜,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许小姐乃是仙子一般的人物,我岂敢唐突?倒是侯爷你才不出众,貌不惊人,不知哪来的自信,能博得美人青眼?”

北侯爵见他讽自己无才无貌,不由得一张脸涨成紫红色,翻身下马朝刘子墨走去,他想仗着自己人多势众,也不怕刘子墨。

谁料几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不知从哪里飞奔过来,迅速将北侯爵几人围在中间。那几人身形精壮,手持长剑,剑未出鞘便已令人心下生寒。

北侯爵脚步一滞,不自觉后退了几步,怒容僵在面上。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见势不妙,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北侯爵抬眼逡巡四周,忽地换了一副笑脸:“刘公子,误会误会,今日之事莫放在心上。”

刘子墨背着手,高挺的身子站得笔直,面上依然是那玩世不恭的邪笑,朗声道:“这话不仅对侯爷,也对各位,许小姐由我照拂着,日后再有无故上门骚扰者,就得问我刘子墨答不答应!”

不仅周遭的人,我听了都愕然。他此举可能会杜绝一些觊觎之人,可会引起更大的流言,不出明日,关于我和他的风流韵事便会满京城飞了。

我此刻停在门前,进退两难,欲出去澄清,可想到连日来的不堪其扰,又有些犹豫。

正踌躇间,抬头见那刘子墨施施然来到门前,举手扣门。

我吓得往后一跳,离开门边,却听他在门外低声道:“我有要事,事关令尊,可否容我入府?”

于是我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开门将刘子墨迎入。眼角余光瞥见那些围观之人指指点点,神情暧昧,仿佛我与他的绯闻已坐实,不由得红了脸。

刘子墨顶着我幽怨的目光,告诉我皇帝已准许重审青州贪墨一案,他要动身去青州一趟。

我立时收了怨气,忍不住问他,为何要帮我?

“若我说有所图,你还会信任我吗?”他笑着反问。

我也笑了:“若无所图,我反不敢信。这世上哪有不求回报的好?”

他敛了笑容,一双星眸定定地望着我,忽而叹了口气:“为国锄奸,匡扶良善,本就是为臣子应尽之责。刘某确有私心,但也不会忘了本分。”

我何曾见他如此一本正经地说话,这一刻只觉得他正气端方,气宇轩昂,哪还有往日纨绔之气。

我正待起身向他郑重行礼道谢,他却又狡黠一笑:“至于刘某的私心,许小姐日后便知。”

我到嘴的话霎时噎在了喉间,又是这副惫懒模样,又是日后便知!我且看着,你刘子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刘子墨走的这几日,我心中却莫名地忐忑,每日翘首企盼,希望他此行能平安顺利。

没想到刘子墨没等来,等来了他的妹妹,杨焚的夫人,刘子婷。

刘子婷要拜访的人,是采香楼的叶老板,想来刘子墨并未向她透露我的身份。可我实在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要见叶老板。

刘子婷眉眼间与刘子墨有几分相似,生得端庄秀丽,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虽过了这么久,我对杨焚已然释怀,但看着他的妻子,想着原本她的身份应是我的,心中还是有些别扭。

一番寒暄过后,她的话题渐渐转向了杨焚。

“夫君对叶老板颇为欣赏,在府中也时常提起,我皆看着眼里。若有缘与叶老板做姐妹,实乃我之荣幸。”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她意有所指,不由问道:“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她略为坐正了身姿,面上微笑更盛,一双妙目波光粼粼:“我愿成人之美,替夫君求娶叶老板为杨府二少夫人,效仿那娥皇女英,不知叶老板意下如何?”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原来,她是来替杨焚纳妾的!

心中一股难言的滋味泛起,好似不小心吃了一只苍蝇,吞不下又吐不出,恶心至极。

说得好听,什么杨府二少夫人,说白了还不是个妾。我凭什么与忠国公府小姐平起平坐?

我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冷冷道:“夫人恐怕是误会了,杨公子只是采香楼的贵客,在我心中与其余客人并无差别,我从未起过如此心思,更不会做人小妾!”

刘子婷探询的眼神在我面上打量,好似在斟酌我的话有几分可信。在她看来,她已经拿出了主母的气度亲自来说合,又许以二夫人的地位,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我昂起头,语气愈加坚定:“夫人,我只当你今日未来过,请回吧。”

刘子婷走的时候,似有些失望,更多了几分释然。毕竟没有女子真的愿意与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第二日,杨焚来了。

穿了件素净的白衣,更衬得他面色苍白,见了我两颊微微泛起一丝潮红,也不知是羞是愧。

“叶姑娘,内子冒犯之处,杨焚代她赔罪。”他深深地躬下身子,郑重地朝我施礼。

我也还了一礼,淡淡道:“尊夫人想是误会了,不必介怀。”

其实,我心里介怀得很!许昭灵已脱离了杨焚,为何我成了叶老板,还要和杨焚牵扯?

杨焚的脸更红,他嗫嚅道:“其实……她也并非完全误会,我……”

他举目看我,眸中莹光闪烁,好似天上繁星:“我对叶姑娘确是倾慕已久,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并无半点轻慢姑娘的意思。”

我愕然。想起他上次未说完的关于知己的话,他竟然……真的喜欢叶老板?可是……

“可我听说杨公子与尊夫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并为此退了亲。”

“我与内子虽自小相识,却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待,成亲是两家父母的意思。至于许小姐……”

杨焚眼眸微黯,我支起耳朵聆听:“……以她的处境,若真嫁到杨府,只怕会举步维艰,仰人鼻息。我何必害她。”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他同意退亲的真正缘由,心中多了一丝安慰,一丝释然。只是有些遗憾,他从未有过与我一起面对一切的决心。

杨焚直视着我的双眼,眸中再次燃起光亮,他说:“杨焚唯一倾慕之人,只叶姑娘而。”

我呆立着,心中有百般情绪,却半响无言,只当着他的面,缓缓摘下了面纱。

我只想他知道,他唯一倾慕的叶老板,是曾经为了走近他做过无数努力的许昭灵。

然后,我看见杨焚的面色瞬间灰败,如秋风吹落的枯叶……

此后,杨焚未再来采香楼。

我不知他现在心情如何,是悔恨还是不甘,但我的心绪却渐渐趋于平复。毕竟,还有重要的事等着我。

刘子墨这一去,音讯全无。我花了重金,请人去青州打探他的消息,只回报说青州暗流汹涌,刘子墨时常神出鬼没,难寻其踪迹。

形势比我想象的严峻。刘子墨是奉旨行事,却还需隐匿行踪,可见此案重查之艰难。

半月后,一日黄昏,我刚从采香楼回来,便听见有人在扣门。

我提起裙摆急奔而出,开门一看,果然是他站立在斜阳中,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刘子墨似消瘦了些,虽身姿仍高挺,面色却如纸苍白。

“你怎么了?”我惊问。

刘子墨扯着嘴角,做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连说无事,然后先就刘子婷的事向我道歉。

“我未料到她竟如此糊涂,令你无端受了委屈。”

我早将此事放下,只淡淡一笑,给他斟了一盏茶递上,问道:“青州之行可有收获?”

“比我想的艰难,当年好多证据和账簿皆被销毁,我只得四处查访,所幸收集了些线索,顺藤摸瓜,真相大白应指日可待。”

他见我担忧,又安慰道:“莫担心,一切在我掌控中。”

我安心点头,他抬起杯盏,浅酌一口,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杯盏从手中跌落,碎了一地。

我看见一缕殷红从他胸前蔓开,渐渐晕染成片,在阳光下红得赤目。

我心中大骇,忙不顾男女之嫌上前扶住他,问怎么回事?

他好容易止住咳,勉强一笑,指了指自己胸口:“受了些轻伤,只是伤口开裂,无甚大碍。”

轻伤?这一大片血迹能是轻伤?

我一咬牙,伸手去撕他的衣衫,刘子墨吓了一跳,忙用手护胸,急问我做什么?

我气恼道:“若不止血,只怕你小命难保。”

我急唤奶娘取来药箱,不理睬他的推拒,剥开他的衣衫,他胸前包裹的纱布已然被鲜血浸透。

小心揭开纱布,只见他胸前有一处触目惊心的剑伤,离心脏仅寸余距离。

我深吸口气,尽量心无旁骛,麻利地给他清理创口,上药包扎。

刘子墨忍着痛,看着我双手在他胸前游走,忽有些扭捏起来,两颊浮上几分可疑的红晕,绝对不是咳红的。

“你……你怎么还会这些?”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白了他一眼,我习过几年武,跌打摔伤是家常便饭,自然会处理伤口。

包扎完,再小心地将衣衫整理好,我对上刘子墨飘忽闪躲的目光,不由嗤笑,平日里乖张邪气的刘子墨哪里去了?

“这是在青州受的伤?”我问。

他点头,又解释道:“你不必担心,越是如此,越证明我查到了要害,他们坐不住了。”

我未料到他此行如此凶险,那一剑若再偏一寸,恐怕他就没命回来了。一阵忽如其来的后怕自脊背升起,望着刘子墨忍痛的笑脸,我低声道:“谢谢你。”

这声谢谢由衷而发,刘子墨听得眼睫微颤,继而展颜一笑。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的笑,不带半点邪气,纯挚美好,干干净净,一如当年的少年杨焚。

原来,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得你这声谢,我的伤也值了。”他说。

我略一思忖,进内室取了一本册子递给他:“这是父亲誊抄的,当年青州赈灾款的详细账目。”

刘子墨接过来翻看片刻,大喜过望:“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有了它,可事半功倍!”

他这一激动,又牵扯了伤处,疼得皱起了眉。我忙嗔道:“你仔细些!”

他揣着账册,急匆匆起身便要往外跑,忽而又折回来,大声对我喊道:“等我好消息!”

那本账册,是父亲出事前托付给我的,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保管。如今,我交给了他。

我自己也不清楚,何时开始对他如此信任。

四月初三,青州一案终于告破。

我给刘子墨的那本账册成了关键,他将当年的假账两相对照纠察,找到了破绽。

主谋乃是当今户部尚书,赈灾银资下拨时,他就与几名从犯设计贪污,还做假账栽赃他人。

皇帝下旨,户部尚书所贪数额巨大,手段恶劣,判斩刑。原青州刺史许良等人无罪赦免,官复原职。

刘子墨第一时间到采香楼告知我喜讯,我还有些不敢相信。

刘子墨只轻描淡写地叙述了查案经过,并未提及其他,打趣道:“幸而不辱使命,未辜负你的信任。”

我却知道这些时日他为此案的付出,心中思绪万千,本想郑重向他道谢,刘子墨却连连摆手,邪笑道:“先莫谢我,只怕你日后会骂我。”

我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我因何要骂他?

很快,我便知道了原因。

次日朝堂上,皇帝要当朝嘉奖此案告破的功臣刘子墨。

刘子墨恭敬跪下,朝皇帝一叩首,朗声道:“臣不求他物,但求陛下为我与青州刺史许良之女许昭灵赐婚!”

皇帝有些愕然,本看他年少有为,有意择为驸马,谁知他竟求娶一个小小的刺史女儿?

众大臣中有听过坊间八卦的,在一旁交头接耳,说这刘子墨果然与那许小姐有纠葛,看来所传非虚。

“杨爱卿,你可想好了,要求一小官之女为妻?”皇帝皱眉道。

刘子墨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羞怯,他昂起头,直面皇帝道:“我与许小姐是两情相悦,望陛下成人之美,臣感恩不尽,必当全心为国,以报圣恩。况且有陛下圣旨,任谁也不敢轻看于她。”

皇帝应允,当即下旨赐婚。

刘子墨在我面前笑得像奸计得逞的狐狸一般,舔着脸准备迎接我的雷霆之怒。

“两情相悦,你居然敢说我与你是两情相悦?刘子墨,你这不是坏我名声?”

“刘子墨,我许昭灵说了,要为自己的婚事做主,你倒好,居然搬出九五之尊,先斩后奏?”

“刘子墨,若不是看在你为父亲平冤,我……”

我气得七窍生烟,胸闷气短,刘子墨却只是笑,也不躲闪,也不辩驳,任由我撒气。

待我骂累了,他才给嬉皮笑脸给我递上热茶,让我润嗓子,消消气。

“刘子墨,你居然设计我,这便是你的私心所图?”

我本是想嘲讽他,谁知他竟爽快承认了:“想娶你,确是蓄谋已久。”

我挑眉,斜睨他,咬牙问:“有多久?”

“从我在马车上见到你第一眼。”他答,忽又涎着脸嬉笑道:“况且,你已看过我的身子……”

“我……”我满头黑线,一时竟无可辩驳。

此时日光透过窗纱,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肩头,细细碎碎的,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光。

关于许小姐亲事的流言,又迅速在坊间传开。从被退亲到被赐婚,简直是惊天逆转,堪比话本子一般。

有人说许小姐手段高明,善于钻营。更有人说,许小姐虽跌落泥尘,却自有傲骨,如此女子,堪配世子。

对于这些,我只置之一笑。

这些日子,刘子墨常来采香楼见我。

我心头仍有气,对他爱搭不理的,他也不恼,只和我嘻嘻哈哈,一味小心讨好,完全不似平日张狂模样。

我被他搅得烦了,骂道:“你已被赐婚,还成日酒楼厮混,也不怕别人笑话。”

他咧嘴一笑:“我只顾讨未来娘子欢心,管他人怎么想。”

我扶额,拿他毫无办法。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人,但求己心无愧,哪管他人置喙。

京城的桃花开得最盛之际,我在城门口翘首以盼,终于看见那一抹熟悉怀念的身影。

几年不见,他瘦了,黑了,憔悴了,可精神依旧抖擞。

我泪盈于睫,大步扑向前,呼喊着:“父亲!”

父亲瘦弱的肩撑着我的头,轻拍着我的背,任由我放声痛哭,将这些日子受的委屈不平一股脑哭出来。

良久,父亲才指着死乞白赖跟在我身后的刘子墨,笑道:“这位便是为我昭雪的贤婿吧?”

这声“贤婿”听得我颇为尴尬,老脸一红。

刘子墨却精神大振,嘴角都快咧到了耳边,上前恭恭敬敬行礼道:“岳父大人,您平安归来,灵儿得偿夙愿,小婿便安心了。”

父亲看着英挺俊秀的刘子墨,眼底的赞赏之意益盛,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二人并肩而行,一口一个“贤婿”、“岳父大人”,相谈甚欢,完全将我抛在身后。

回到家中,父亲拉着我,语重心长地道:“为父看得出,他很在意你。此乃我儿之福,切莫辜负了。”

我白眼一翻,圣旨都下了,我还能怎样?刘子墨我是非嫁不可了。

六月六日,正是吉日,是我与刘子墨奉旨大婚的日子。

刘子墨前几日特意又去跪求皇帝,为我请封了县主。

为避嫌,我以外祖父的名义,为自己置办了丰厚的嫁妆,加上皇帝的赏赐,足足摆满了整个长留街。

忠国公夫妇本对这赐婚颇有微词,毕竟我的家世并不显赫,还被退过亲。可有圣旨、有县主的身份在前,又有这堪比世家大族的嫁妆,听着宾客们的道贺和惊叹,他们面上总算露出了些笑容。

我很庆幸,我靠着自己的奋斗,才有了今日的底气。当然,也多亏了刘子墨的努力。我相信,往后日子,他也会护着我。

礼成后,我在喜房中卸下厚厚的喜服,取下盖头,大大地吸了口气,顿觉轻松不少。

静坐了一会,门外传来吵嚷声,是众人送刘子墨回洞房。

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子墨,终是你有福气,日后要好好待她。”

是杨焚的声音。这是时隔多日我再次听见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淡淡的惆怅。

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和杨焚终还是成了亲戚。

我重新盖上盖头,端坐在喜床上。隔着盖头,还能感觉那双红烛烛光轻摇慢曳,一如我现在慌乱的心。

刘子墨推门进来,脚步很轻,似乎怕吵着我。我能感觉他走进我,身上檀香味夹杂着酒气袭来,轻轻坐在我身边。

然后眼前一晃,盖头被他掀起,我一下子对上他含情的双眸。

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我轻咳一声,以缓解自己的紧张。他却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我,柔声道:“累了一日,润润嗓子吧。”

我接过杯子的手有些抖,我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明明觉得自己很镇定,身体却在诚实地微颤。

刘子墨轻笑一声,伸手要来解我的衣裳。我颤得更厉害了,不自觉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刘子墨忽然问我:“灵儿,你还记得这个吗?”

我不解望着他,只见他贼兮兮地笑,将自己的左手衣袖挽起,露出小臂,上面两排淡红色的印子清晰可见。

“这……”我疑惑道。

他笑:“你忘了?这是六年前你给我咬的。”

我猛然抬头,惊呼道:“原来是你!”

那个当年骂我丑,骂我小胖丫的小纨绔!难怪那日劫持我,问我还记不记得他!

刘子墨笑得眼都眯起不见了,一副“没想到吧”的得逞嘴脸:“我只是想看看,当年那个咬我的丑丫头,变成什么样子了。没想到,这一见就喜欢上了。”

我气得扑上前,一口咬在他脸上,嘴里骂道:“敢骂我丑,我也毁了你的脸,让你以后都不能再勾引女子!”

可我哪能狠心咬他,只不过牙齿轻碰了一下,刘子墨却吱哇乱叫起来,就势一扑,将我扑倒在床上。

空气中陡添几分旖旎,红烛摇曳,帐影重叠。

我的脸烧得滚烫,只听他在耳边低语:“谁说我要勾引别的女子了?子墨此生,有灵儿一人足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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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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