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戊戌变法失败后,首先逃往日本。后来,梁启超路过加拿大,前往美国,在美国逗留了将近十个月,他是个勤奋的人,并不只是到处走走,而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编撰成一本《新大陆游记》,送到中国,以《新民丛报》的名字出版。梁启超是中国近现代的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他离开了封建社会,在某种程度上也有了一些新的观念,他对那个时期的美国又是怎样的看法?为什么他在晚年又开始与孙中山等人的资产阶级革命斗争?把这两个问题的前后关系搞清楚,也是很有意思的。
20世纪初期,在这个星球的东部,中国处于落后、黑暗、腐败的状态,而与此同时,在这个星球的另外一端,美国已经一跃成为资本主义的第一大国,这种强烈的对比,是难以想像的,而身为政治家与改革家的梁启超,对中国的发展,更是充满了嫉妒与期待。
在对美国近百年来取得的长足发展表示赞赏的同时,他也对美国的快速发展表示赞赏。在他的旅行日记里,他对“美国奇迹”的描述如下:一八六○年,英国的工业产品总值,人均为九十五美元,美国只有五十九美元;到了一八九四年,情况发生了变化,英国的人口增加到一百一十美元,而美国的人口增加到四百美元;到一九○○年,美的工业产品平均价格是七百一十美元,英的平均价格是二百美元。他还特意提及1894年至1900,称“美国在过去几年里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进展”。
但是,迅速发展的资本主义必然会逐步形成垄断。19世纪末叶和20世纪初叶,美国出现了一家名为“托拉斯”的公司,它在美国的经济中迅速占据了主导地位,梁启超对托拉斯进行了深入的调查,认为它是上个世纪和上个世纪之间诞生的一头巨兽,“它诞生于纽约,却影响到整个美国,甚至影响到整个世界,它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亚历山大大帝和拿破仑,它是20世纪世界上惟一的掌控者。”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美国的资本金,在全球资本金中,占有二分之一,而在整个国家,被托拉斯所控制的资本金,则有八成,梁启超以为,这个数字是相当惊人的。关于托拉斯的详细数据是令人震惊的:“从一八九九年到一○○二年,托拉斯(不包括铁路)的资金总数达到了四十三亿美元,按照目前中国白银价格的比率,相当于上海和香港的货币总量,相当于九十亿美元。”摩尔根是托拉斯之父,他所拥有的铁路,“几乎可以环游整个世界”。它的铁路资产“相当于中国政府一年的收入总和”,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壮丽景象!
梁启超在对托拉斯的认识基础上,对其十二种好处与十种坏处进行了剖析。所谓的“利”,就是赞扬公司合并、资金集聚在发展生产力上的优势;坏处,就是导致小型生产商倒闭,工人丢掉工作,以及托拉斯的肆意妄为。
梁启超曾在他的旅游日记中说:「例如纽约,刚建国时,只有两万多人,到十九世纪中期,已有七十多万人,到二十世纪初期,已有三百五十多万人,是世界上第二大都市。」从这封信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当时纽约宏伟、繁荣和巨大的城市的感情,他说:“在检查中眼花缭乱,在倾听中眼花缭乱,在演讲中结结巴巴,在临摹中手足无措,在这封信中,我无从着手。”
穿过美州的北方大铁轨建成后,“短短十年时间,就在方圆几千公里的土地上,出现了千数个大型村庄,百数个大型城镇,每年产出超过七百万磅的小麦,供应全球市场,这是目前世界上最完善的农田。”
一九○三年七月四日,梁启超出访美国时,美国太平洋的一条海缆项目顺利开通,透过这条海缆所传送的信息,可以在九分三十秒内,环绕全球一圈,梁启超得知这个消息后,赞叹:「这个时代,真是发展得令人难以置信」。
梁启超访美时,与当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和国务卿海约翰会面,还访问了有"国家之父"之称的波士顿。一七七四年,他来到了英美战争爆发的地方,也就是华盛顿检阅军队的地方,在那里,他参观了费城独立厅,研究了美国的政体。
梁启超在华盛顿观察到一种现象:城市中公共建筑物中,最壮观的是议会大厦,然后是邮政局,然后是总统官邸,他觉得白宫不过是一间小小的灰白房子,比一般富豪的私第要差得多,他觉得那才是民权的表现。
同时,梁启超也体会到美国政府的高效运作和现代文化氛围。梁启超在美国访问期间,曾与美国托拉斯之王摩尔根会面,当时他也是一位工业巨人。他知道,摩尔根的会见时限是一刻钟到一刻钟,无论什么事情,他都必须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出决定。梁启超在纽约彼窝尔街的办公室里,在那里,已经有几十个人在等着他,他一一介绍,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当梁启超和摩尔根见面时,两人只有三分钟的谈话,离开时,摩尔根对梁启超说:“任何事情,都是在开始之前;一开即是胜,一开即是胜,一开即是胜,再无转圜余地。”梁启超对此深为钦佩,认为这是“人生唯一的成功者”。
梁启超也注意到,美国小店通常仅有一、二名职员,其一名职员的工作,好象相当于三名中国职员的工作。街上的人们都很忙碌,似乎永远也忙不完,每个人都很健康,很有活力,而且他们还有周日,一天工作八小时(那时候中国还没有周日和八小时的规定)。
梁启超见到美国的公园式建筑,心中也有感慨,他说,单是纽约的七十一到三十三号公园式建筑,就有上海英、法两个公园式建筑的总和那么大,如果把那片土地改造成集市,所卖出的土地价值,就是中国一年三、四个财政收入的三、四个百分点,在中国人看来,他们肯定会觉得,这是舍本逐末(盖公园式建筑)。美国的大都市为了保持街道的清洁和清洁,对于吐痰和扔垃圾是严厉的处罚,比如在大街上吐痰5块钱,在有轨电车上吐痰500块钱。
梁启超对自己的美之旅的一般看法是:“由大陆而来,到香港、上海,其眼光一转,以为大陆之简陋,不足为虑;到了日本,眼光再一次改变,觉得香港、上海都是拙劣的,无足轻重的;过了大洋,到了太平洋海岸,我的眼光再一次改变,日本的丑恶,无关紧要;到了美国的东部,我们的视野就开阔了,太平洋的一切都将是微不足道的。”
遗憾的是,此时的中国已经变成了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而满清王朝又是一个腐败不堪的国家,中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梁启超在得知美国的经济发达后,曾想过要在中国宣扬这种经济的好处,但在那个时候,他却认为这是对中国的一次猛烈抨击,同时也是对中国进行一次大规模改革的警告。
梁启超在那个时候,将他的所见所闻,传递给了那些无知的中国人,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启发,一个全新的世界,对于那个时候的中国人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启示。然而,梁启超身为一位政客和一位改革家,却能在上述的惊讶和钦佩之外,发现资本主义也存在着某些缺陷。
“世界上没有比纽约更繁荣的地方,也没有比纽约更阴暗的地方。”他对纽约的贫民区进行了一番考察,他说,在那里,没有电车,没有马车,没有空气,没有阳光,有二三十万人居住在那里,他们的死亡人数比其他地方要多得多。从这一点上,他可以看出美国的贫富差距,他相信,美国百分之七十的资产,都被二十万富翁瓜分,而七千九百八十万穷人,只有百分之三十,这种差距,在任何一个国家,尤其是在那些大城市里,都是如此,在纽约和伦敦,就是如此。在他看来,慈善机构和慈善机构并不能解决这一问题,因此,他断定,在这样的条件下,必然会有一场社会革命。当他看到纽约的贫民区时,他发出了一声深邃的叹息:“没有什么比社会主义更好的了。”
梁启超在美国也曾和一些信奉社会主义的人联系,说他所见到的社会主义者,是一种“真正值得尊敬的精神”,他们“对德国社会主义领袖麦克士马克思的作品,崇拜得象耶稣一样”,并预测在未来十年内,“将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政治力量”。
梁启超之美之行,其意识形态的自相矛盾之处亦不少,其原因可能与其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局限有关。比方说,他在肯定美国的资本主义优势的同时,却批评美式议会制度是“大首长多平庸”、“一等人不涉足政治”、“一等人不屑一顾”等。
梁启超多年来,主张君主制,其实是从君主制的角度,去反对共和国,然而,当他调查过美国华裔社区,尤其是其中一个华裔最密集的城市——旧金山以后,他认为:“今天中国人民,只有嘴上有权,没有自由。”中国人民,莫说君主制,就算是君主制,也不配,“自由,立宪制,君主制,犹如冬季身著细麻,夏季身著华丽毛皮,并非不美丽,只是与中国不合”。这样做明显不对,依此而行,中国将永远陷于一种阴暗的独裁统治之中,梁启超将中国的国家民族说得那么卑微,虽然也有愤世嫉俗之情,但是他却忘了一点:国家民族是可以被改变的,而改变国家民族的最大力量,就是大的社会变化,也就是大的革命。而梁启超正是最惧怕“暴动”的人。自美回国后,其政治主张不断退化,最后转而与孙中山等人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对立起来,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保帝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