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极度迷信,对村中神婆高桂芳言听计从,反倒我们这些子女的话,却是一点也听不进去。
石像镇宅,八卦镜照妖,还有产自义乌的雷击木。
不少在人们心中只是作为心理安慰的行为,我妈却是深信不疑。
过年回家,家家户户挂上了大红灯笼,只有她在门口贴满了黄符。
1、
我与老公肖建结婚六年,但这六年以来,每一个除夕都是在外面过的。
无他,完全是因为我妈的迷信到了让人抓狂的地步。
早在我和肖建恋爱阶段,她就千方百计打听了他的八字,找了村里的神婆看。
神婆高桂芳说我们二人在一起,会殃及三代。
但我的八字倒是和他家那个杀猪的四十岁胖儿子很配。
那年我才19。
我和肖建还信了高桂芳的鬼话,专门又请了大师看。
大师说我俩八字天作之合,乃是金玉良缘。
我跟我妈讲,我妈不信,她觉得高桂芳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仙姑。
狗屁仙姑,我看她就是想给自己那杀猪的胖儿子找个媳妇才这么说的。
我妈还讲,要是我坚持跟肖建结婚,她就不让我进这个家门。
我以为她是赌气。
结果结婚第一年,肖建为了缓和我与家里的关系,大年三十提着礼物上门看亲,却被泼了一身黑狗血。
往后六年,我们再也没回去过。
直到今年,我爸说他身体愈发日下,想见见外孙女,我才不得已让肖建带着我和女儿小宁回家看看。
大年三十,过年回家,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窗花,挂上了大红灯笼。
喜庆,好看。
只有我家门口,遥遥就看到门上贴着清一色的黄符纸。
被风一吹,哗啦啦晃荡。
这一回,肖建做好了万全的打算,大晴天穿着雨衣撑着伞,生怕再被泼上一身黑狗血。
2、
车子刚停下,就见到我爸站在门口迎接我们一家三口。
女儿小宁见到外公,很热情就喊了起来。
从我怀中跳下,就往他怀里钻。
倒是我和肖建,东张西望了好一会,才担忧开口:
“我妈呢?”
听到我这么问,原本满面笑容的父亲脸色当即就冷了几分:
“找神婆去了。”
“那,爸,那咱们今晚在家吃饭没事吧?”肖建讪笑一下,递上带来的年货。
“她敢!大年初一,沈魁沈灵都回来,我就不信她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作妖?”说着,父亲又咳嗽了几声。
听到这话,肖建终于放宽了心。
我也跟着进了门。
迎入眼帘的,是两具我不认识的石佛,足有半人多高。
“前年找人雕的,说是镇宅,五千块钱。”我爸解释道。
“门楣上的八卦镜,找高桂芳开光的,能照妖,六千六。”
“玄关上插着的桃木剑,说是雷击木,能驱邪,一万三。”
我看了一眼,这桃木剑的剑柄上分明写着:“Made in Zhejiang YiWu。”
我查了查,一万三,能批发一千把。
我和肖建收入不菲,每个月都会打钱回家。
哥哥沈魁也是有孝心的,给家里寄的钱肯定也不会少。
可如今看来,似乎都打了水漂。
说着说着,我爸叹息两声,刚要迎我们进屋,就听到我妈尖锐的喊叫声。
“哪个天杀的把车停这里啊?挡我家财运了!”
我们几人连忙跑了出去,我们新提的那辆白色C63上早被染上了一摊鸡血。
那只大公鸡还趴在车头不断抽搐。
“妈!你干什么啊!这是我和肖建的车!”我尖叫一声,上前把那只公鸡甩开。
“妈也是为你好。这车在年三十挡了家门口的财运,来年你都不顺,得用公鸡驱邪。”
听着她那套歪理,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倒是肖建上前宽慰我:
“算了算了,回头洗洗就是了。”
“你怎么来了?”
我妈语气不善,上下打量一番肖建,吓得肖建这个一米八五的大汉连番后退几步,才敢打招呼:
“妈,过年了,我和婉儿来看看你。”
“你这个丧门星,你知道为了你俩的婚事,我花了多大功夫才找高大仙改的命吗?还敢上门?我看你身上就有邪气!”
说着,我妈从后腰抽出一把带着血迹的菜刀,一边比划还一边神神叨叨:
“来,驱驱邪。别怕啊,被刀背划两下就没事了。”
我上手想夺,被她一把推倒在地。小宁也跟着哭出了声。
“呦,小宁也在啊?没事,外婆一会也给你去去邪。”
“去你个头!唐丽素!你想胡闹到什么时候?给我滚进去做饭!”我爸一声吼叫,我妈才勉强收了手。
但看她神情,似乎是不想罢休的样子。
我爸咳嗽两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对我们苦笑笑:
“这个家里,我吼两声还是管用的。但我要是不吼,天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3、
饭桌上,看着眼前这一盆炖鸡,我爸瞄了眼厨房,意识到不对劲:
“大过年的,没菜了?”
我妈点点头。
“你不是去买了吗?”我爸问。
“买了这只鸡。”
“其他的呢?”
“没钱了。”
终于我爸忍受不住,开口嚷起来:
“钱呢!”
“都买鸡了。”
“什么鸡啊?要两千块!孩子难得来吃回年夜饭,你!你!”
我妈一开始还死不承认,就一直嘴硬:
“现在外面都这个价。”
“你当我没买过菜是不是?老实交代!你到底拿买菜的钱干嘛了?是不是又去高桂芳那搞什么幺蛾子了?”
半晌后,我妈才支支吾吾开口:
“这不是一般的鸡,这是金鸡。金鸡报晓,高大仙说的。”
我爸心脏不好,被这么一气,差点没背过去,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我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拍响了桌子:
“妈,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啊?两千块!买只鸡?我和大哥给家里寄钱寄东西,你就这么霍霍?”
我气的不是她乱花钱,而是她无端信奉高桂芳那个坑人的神婆。
“我现在就报警,把那个神婆抓起来!”我愤恨地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10。
“妈求你不要报警,妈知道错了。是妈不对,妈也是为你们好啊,下次一定改,你千万不要报警,冲撞了大仙我们赔罪不起啊!”
肖建看场面不好收拾,将我搂在怀里宽慰:
“算了,咱妈也是好心。明天大哥他们回来不是还有一顿吗?咱们年初一吃好的也一样。”
“妈妈,外婆烧的鸡好吃。”
直到小宁的一句话,才让我情绪平复下来。
我妈也终于如蒙大赦,连番点头:
“对,对对!小宁爱吃就多吃啊。”
看小宁喜欢,我爸也没多说什么,给了我妈一个示意的眼神,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笑盈盈就往小宁口袋里塞。
推脱环节还没开始,我妈颤颤巍巍,掏出一个红封袋。
我爸震惊看了她一眼,一把夺过打开。
我想,要不是有救心丸撑着,我爸估计真顶不过这一晚:
“唐丽素!这日子你还过不过了!”
“这是我从...”
“你从高桂芳那求来的是吧?你告诉我,这和外面门上贴着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说着,他把将那红封袋倒了个底朝天,一张黄色符纸晃晃悠悠落在了地上。
“我说过多少次了,孩子平日里给咱的钱多少留点,过年给小宁发个大红包。我怕你那钱不够,还给了你五千的,你倒好,买张破纸!”
五千!
这玩意我妈竟然花了五千块?
再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啊!
我瞪大眼睛,看着地上那张黄纸。
我感觉现在需要速效救心丸的人是我。
我喘着粗气,询问她:
“妈,你告诉我,这张黄纸不值五千的对不对?”
我现在宁可她老人家拿这笔钱去胡吃海喝,哪怕是在麻将馆消费掉的,我也不能忍受她在神婆那花了那么大一笔钱。
怎想到她理直气壮来一句:“这不是什么黄纸,这是平安符!当然不止五千,我自己还添了八百。”
“五千八!”我惊呼一声。
“你五千八全给高丽芬糟践了啊?妈!我说你什么好啊!”
我妈小声嘟囔:
“你不就是嫌我花钱多吗?真是的,你要是不想给,可以不给嘛。”
“这不是你花多少钱的问题,你把钱给那神婆能有什么用啊?”
“保你们平安。”
“不需要她保我们也能平安!”我努力深呼吸两口回复道。
我妈听到这话,不依不饶,依旧为高桂芳辩解:
“没了高大仙,你们每年能赚那么多钱吗?”
这句话一出,我的嘴被彻底堵住,哽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跟她说道理是说不通了。
倒是我爸,气冲冲去厨房提了菜刀,嚷嚷着要砍死高桂芬:
“保我们平安,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保得住自己平安。”
不是肖建拦的及时,我丝毫不怀疑他会去找高桂芳拼命。
争吵中,小宁蹲下了身子,脸色发紫,带着哭腔:
“爸爸妈妈,我,我肚子痛。”
我妈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皱着眉感叹:
“哎呀呀,你们看,冲撞了大仙,报应来了!”
4、
我和肖建没有再理她。
着急忙慌把小宁送到医院,挂上点滴。
经过诊断,是食物中毒。
但要知道究竟是吃了什么,才能对症下药,好的更快。
可小宁吃过什么呢?
我们中午从市里出发,下午才到家,在这期间小宁只是吃了两口鸡肉。
对,就是那盘鸡肉!
我的妈,你到底想把事情闹到什么地步才肯罢手啊!
“鸡肉,就是那盘鸡肉!肖建,我们现在就回家,把那盘带来医院化验!”
肖建点点头,回到家的时候,爸妈还在门口等着。
或许是出于愧疚,我妈率先开口:
“小宁怎么样了?”
肖建没有说话,一路就朝厨房跑去。
我皱着眉,语气不再和善:
“妈,你老实告诉我,那只鸡,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小宁吃了后会食物中毒?”
“是,是被真仙人吃过的鸡,是上面还有灵气的金鸡!吃了对身体好的。”
“你要是再不说实话,这个年就别在家过了!”我爸吼叫着,吞了两口救心丸。
“我去高大仙家的时候,这鸡就在地上抽抽,她说是被天上仙人吃过的,让我趁仙气还没散的时候赶紧买了。”
“这,哪里是仙气,这分明是得了鸡瘟!”
我爸没顶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大年三十,一老一幼,双双住进了医院。
我爸一直有严重的心脑血管疾病,医生说如果不是送来及时,这回恐怕得中风半瘫。
但日后一定要注意控制情绪,不要激动。
试问,家里有我妈这种角色在,他怎么控制?
不曾想她不知悔改,听到医嘱,就低声埋怨起来:
“我看分明就是他不敬大仙,遭了报应。”
我被这话惊出一声冷汗。
得亏我爸没听见,不然就是神仙难救的局面。
总之,是不能让她在这里待下去了。
5、
我皱着眉,就要赶人:
“妈!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你知不知道爸这就是被你给气的?”
说完,我又对老公开口道:
“肖建,我在这守着小宁,你送我妈回家吧。”
肖建脸色为难,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在害怕和我妈相处。
我妈嘟囔着:“那还不是为咱家好吗?我怎么知道那是瘟鸡?一定是高大仙搞错了。”
“好好好,我知道是为咱家好,妈,您就先回家休息吧。”肖建一边哄着一边把我妈推进了车里。
等了许久,我终于看到肖建憋了一肚子气赶回来,他忍着脾气朝我开口:
“婉儿,等小宁病好,我就带她回市里。等你过完年,我再回来接你吧。”
“怎么了?我妈是不是又干了什么?”
“哼,这一路上她都在指挥我开车。”
“指挥开车?她没有驾照啊。”我很是纳闷。
“一会说这条路风水好,一会说那条路风水不好。这也就算了,关键是她说她见到了脏东西,让我直接撞过去!那可是人行道啊!我不撞,她就抢我方向盘。得亏大晚上外面人少。撞坏了四截护栏,赔了5000块钱。”
肖建一边说,一边敲自己额头。
“婉儿,说个不好听的,你别生气啊。”
我点点头,示意肖建说下去。
肖建长长吐出一口气,对我说:
“有空带咱妈来挂个精神科的号吧。这么闹下去,这个家迟早得出问题。”
“大哥明天就来了,我跟他商量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