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姑姑丰厚的嫁妆,妈妈将我送回自幼便骂我是「丧门星」的奶奶家。
我在村里吃苦耐劳只想赶紧拿钱走人,却不成想奶奶是想杀了我让姑姑「借尸还魂」。
我成了村里十年一选的「海神女」,只等着拿我去和海神谈判,好与姑姑一命换一命。
却不成想,到了祭祀那日,来救我出逃的,却还是奶奶...
1
为了我姑姑丰厚的传家嫁妆,我妈把我送回骂我是「丧门星」的奶奶家,全然不顾我的死活。
我在奶奶家住了下来,日子并不好过,我整日起早贪黑。
不只是做饭洗碗、打扫卫生,还有劈柴割草,奶奶素来刁钻,见我不是熟手,便日日用这些苦力来磋磨我。
这日晚上八点,我才狼狈地从山上下来,摔了一身的泥土。刚下过雨,路面泥泞潮湿,我一不留神又跌了一跤,扭了脚踝,背篓里的柴火也散落了一地。
我一时悲从中来,坐在地上痛哭流涕,蓦然抬头,却发现眼前有点点星火传来。
一个阿婆走上前来,说她是这后山的「守山人」,将我搀扶到她在山上的小屋里,给我处理了伤处,又烧了热水给我。
她问我是哪家的姑娘,我说了奶奶的名字,她却一时脸色大变,问我回来干什么。
我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阿婆叹了口气,在我对面坐下,询问道:「你不知道你奶奶的事吗?」
2
我奶奶是扬名十里八乡的恶婆娘,传言说她年轻的时候不仅生不出儿子,还疯疯癫癫的整天走街串巷。后来倒是鲜少出门了,只是也不像别人家的婆娘能闲谈唠嗑,整日都默不作声的,只默默干活,看着呆呆傻傻的,家里的一切交际都靠她唯一的女儿操持。
邻里街坊的都说我爷爷可怜,说若不是老实顾家,钱早给外面的女人花完了,哪能供着妻女过这么些年好日子。
不过她那个女儿很年轻的时候便死了。说来也怪,自那之后不久,奶奶疯傻的毛病倒像是去了大半,后来还老来得子,就是我爸。
听说我出生那日,她一见我是个女孩儿,就气得又发了疯病,砸掉了家里大半的家具,又把我刚生产完的妈连夜赶出了门。
阿婆说完这些,颇有些同情地看着我,问道:「你家怎么会送你回来?」
我嗫嚅了两声,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妈当年抱着我转了三天三夜的车,才到了我爸外出打工的城市,落下了一身的病。
可我妈虽恨她,却又为了瓜分姑姑的嫁妆,又将我送回到奶奶家门前。
她如今是高龄孕妇,找了机构查好了,说这胎定是个儿子。她怕我半路跑掉,一路又宿命般地转了几趟车,颠簸了两天,吐得昏天地暗,将我押送到奶奶家门前,拍着我的手嘱咐道:「妈妈肚子里这个弟弟,可就指望你这个做姐姐的拿到这份嫁妆养了。」
「哄好你奶奶,不论她要你做什么,你都答应她就是了。」
3
阿婆见我不说话,也不再逼问我,只是神色凝重拉着我的手交待了一句:「最近若是你奶奶叫你晚上九点以后出门,可千万别出去啊。今晚别回去了,就在阿婆这里将就一晚吧。」
这也许是我长这么大接受到的最大的善意,我一时有些哽咽,轻轻点了点头道谢,由着阿婆给我铺了个简易的小床,躺在床上听着她沉沉睡去。
我却一直睡不着,脑海里总是回荡着我前两天第一次见到奶奶。
当时是下午,屋里静悄悄的,没人。阴面的农村土坯房,过了午后更是阴冷,泛着淡淡的潮气。
我又喊了几声还是无人应答,索性大着胆子在屋里走了两圈,刚要从柴房退出来时,转身却发现一个体量瘦小干瘪的老太太站在门前看着我,沉郁的脸庞上竟有半边长着浓密的鱼鳞!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倒像是没有什么察觉,只站在门口冷冷看了我半晌,笑着哼了一声:「果然是你妈的女儿,一进来就打量起我这破房子了。这什么也没有,你省些力气吧!」说着便转身先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阴冷的房内搓着早已过时缩水的衣服。
是啊,我和我妈都是一样的人,汲汲营营,又见不得光。
4
听我妈说我百天那日,下了病危通知。舅妈找了个云游的大师给我算命,说我八字命硬,不仅克死六亲还遇人不淑,不如早早丢弃的好。
我妈说她拼尽全力才将我留下来,要我日后定要学会感恩。我沉默着点头,只敢在心里腹诽,舅妈是怕给我治病把钱用光了没钱给他们买房,你们没扔我是因为在家生产又情况凶险,后来医生说再难生育了。
可现下这个情况,却让我不由得怀疑,那云游大师的话是否当真有几分可信。
天刚蒙蒙亮,屋外还是一片昏沉的混沌。屋外是可以压低的说话声,但我觉轻,还是很轻易地惊醒了。
「她昨晚怎么找上了你?」是奶奶的声音。
「我找的她呀,你这孙女细皮嫩肉的,连捆柴都不会砍,还笨手笨脚摔一地。我守株待兔要等到哪年去?时间本来也不多了。」昨夜一脸凝重的阿婆今日言笑晏晏的,听上去与奶奶十分熟稔。
「是啊,还有三天,便是七夕了。赶紧把这丧门星让大海给收了吧。」奶奶感叹了一句,句尾上扬,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我却听得后背一凉。因为我忽的想起,虽说父母对于父亲老家的事从来三缄其口、不愿多谈,但有次父母吵架,我妈说我爸从没有一点浪漫细胞,明明现在有钱了,却不似她那些同事似的,连个七夕也不愿给她过。
我爸一向沉默寡言,那天却难得有些激动,没头没尾吼了一句:「七夕,什么狗屁七夕,那是我姐的忌日!你以为这是个什么好日子?小心也拖你去沉海!」
5
听见门响,阿婆走进屋子的脚步声传来,我赶忙翻了个声,假装梦呓。
阿婆进来瞧了我一眼,见我睡得踏实,仿佛也并不相信,站在我床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我闭着眼半蒙着头假寐,心跳如鼓,愣是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阿婆慢慢转身走出去,「吱呀——」一声关上门,我才如获大释般长吁出一口气,满手满背都是黏腻的汗湿。
听着阿婆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逐渐消失,我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到窗边,扒着窗缝看了半天,确认是空无一人了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眼泪和汗水模糊了一脸。
我简直是手脚并用地爬出房门,远远跑到远处的丛林里才敢停下。
昨日深夜露深寒重,虽是盛夏,但不穿两件衣服根本不行。我翻找着上衣外套里揣着的手机,想给我妈打个电话,然后赶紧回家。
可是任我将两个口袋都要捅出窟窿,也没有才买来的新手机的踪影。
可昨天夜里,我明明是检查了两三遍手机的位置,确认无误才安然入睡的。这手机是我打暑假工好不容易才买来的,宝贝得很。
6
从朝阳未升走到晌午日头正盛的时候,我才走到村子旁的小镇上,想找个公用电话打给我妈。
幸而我这些日子在奶奶家一直起早贪黑地忙活,在村里还未曾结下什么熟悉的面孔。我在山上拿黄土抹了两把脸,更是风尘仆仆地没眼看。我深深埋着头走在街道的最旁侧,一边走一边拿余光打量着身旁的行人。
我在镇子上转了一圈都不见有公共电话亭,只得先躲在街角,悄悄从运动鞋的鞋垫下抽出几张纸币,攥在手心里。
我转到一家小卖部前,装得小心翼翼地递出一张一块钱的纸币,嗫嚅着掩饰我的外乡口音:「可以让我打个电话吗?」
收银台前的大叔正皱着眉间的沟壑抽烟,手里没停地玩着网络麻将,没空看我一眼,叼着烟含糊不清道:「打吧打吧,一块钱三分钟啊。」
嘟嘟两声,我妈倒是接通的很快,一听就是在玩牌,不耐烦道:「哪位啊,什么事?」
「妈。」我掩着嘴喊了一声,接着快语道:「你知不知道,奶奶家,七夕究竟要干嘛啊?」
我妈在那边沉默了很久。夏日炎炎,我紧握着电话,黏腻的汗险些让我握不住座机的手柄。
「妈。」我又催她,「你快点讲话啊,七夕要干嘛,为什么姑姑...」
我话没说完就被我妈打断,其实她也许是不想回答的,但我从来主意正,她兴许是怕我跑回去:「没什么大事,你姑姑就是七夕那天和谈了朋友出去玩,淹死了。」说着说着,她语气又缓和下来,带着些哄劝诱拐的语调,「所以你到时候要听话知不知道,不要惹得你奶奶...又发病了。妈妈等你回来送你去念高中,好上个好大学呢。」
这样柔和哄孩子的话,却让我心越听越冷,心每跳一下都像是在沉沉地往下坠。
我妈从来没对我讲过这样的话。她只会骂我「赔钱货」,从小就告诉我如果不是她难再有孕早把我丢缸里溺死,叫我初中都不要念书了出去打工赚钱,甚至她为了拼儿子,甚至指着十五岁的我的肚子,突发奇想对医生道:「可不可以用我女儿的子宫生?」
就这么一个人。她说要送我去念高中,说要让我考好大学。
我没再说话,把电话挂断了,蹲在地上抽噎。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会哭。明明来的时候我就猜到,爸妈是要把我送给奶奶,让我自生自灭,去给肚子里未出世的弟弟换奶粉钱了。
我心底的最后一丝幻想和温存终于消失殆尽。我终于明白这世上我所有的「亲人」都丝毫不眷恋我的生死,只盼着榨干我的血肉去搏一搏前路。
7
我蹲在路角盘算着该怎么办,正想得出神,就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气急败坏的男声:「找不到秀英家的那个兔崽子,老子就拉了你去沉海!索性我们也没好日子过了。」
「秀英」是我奶奶的名字。
我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依然是笑吟吟地哄劝着男人,赫然是昨晚的阿婆:「放心吧,小兔崽子跑不了多远。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手机也被我拿走了,她靠脚能走到哪去?更何况,村里人多少双眼睛呢。」
后来想想,这么些年我一向聪明谨慎,似乎就糊涂过那么一次。
就那么一次,便让我以身犯险,只身踏入鬼域。
我当时听得这话,身子比脑子快,猛地站起顾不上蹲得发麻的双腿,卯着劲往前冲。我刚跑出两步,就听得阿婆在我身后兴奋地喊道:「就是那身衣服!前面白衣服那个!」
我听得这话,接着埋着头向前冲,以为跑出这个逼仄破败的胡同便能逃出生天,没成想却是自投罗网。
两面夹击我的十来个大汉将我围住,见我还挣扎着想跑,便狠狠一脚将我踹翻在地,反剪着我的手困在身后,一群人便像踢皮球那样对着我猛踹。
我被打得连呕出几口血,后面和阿婆一起慢慢走上来的那位中年男人,看着是个领头的,常年在田地里的劳作让他脸晒得黢黑,更显得凶神恶煞。
他走上前来,狠狠啐了一口,正落在我耳边:「行了,干嘛啊,打死了她泄愤,你们谁去替她献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