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室友说他的故乡有美人鱼,而我过去后却看到一只只狰狞可怕的人脸怪鱼在海里游荡,以及,一尊腐烂的神像。
1、
呼
呼
粗重的喘息从我的口鼻中喷薄,咽了口唾沫,脚下的沙滩不复白天的温暖,在黑夜里阴冷潮湿,在漆黑的海里,一双双长着人脸的怪鱼静静的看着我,瞪圆的眼睛随着我的奔跑慢慢偏移。
一尊看不清样貌的神像在我后面跟着,而且距离越来越近。
我不断的回头看,祂本该是石材的脸化成了血肉,一块块的掉在地上,但缺失的部分却又长出蠕动的肉芽,填补了缺口。
而祂的嘴里,则是发出听不清的呓语,钻进脑袋里不断的叠加回响,让人痛苦至极。
我再也承受不住,重重的跪倒在地上,而那神像已然到了我的背后,一只肉芽翻涌的手就要搭在我的肩膀上......
“大记者,醒醒。”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我从噩梦中拉了回来,我睁开眼,看到一张堆着笑意的脸。
“大什么记者,就是个小狗仔,还被封杀了。”
姜然,我大学室友,来自南方的一座滨海小城,我被某位娱乐圈大佬封杀后,为数不多和我保持联系的人之一,得知我的遭遇后,更是邀请我来他家玩。
“这车都到站了,其他人都下完了,就你还在车上睡,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姜然笑了一下,伸手将我从座椅上拉起,拿着行李箱把我引下了车。
下了车,我环顾四周,在车里做的噩梦已经记不清内容,只是感觉惊魂未定。
我想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才会导致噩梦吧,深吸一口气,正好借着姜然的邀请,好好放松一下。
“富二代,你准备怎么安排我?我可是很挑的。”
我拍着姜然的肩膀,多了几分轻松。
姜然家里是开超市的,和传说中的那些公子哥没法比,但起码也是富贵人家,所以才有了富二代这个戏称。
“嘿,你就瞧好吧,肯定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姜然眨着眼,他这么自信,我倒是有点好奇他接下来的安排是什么了。
2、
去他家的路上,姜然的嘴还在说个不停,大部分都是小城关于人鱼、盛产珍珠、养蚌人之类的话题,我听的直犯迷糊,可怕睡过去又做噩梦。
“可惜了,最近这几年蚌都养不活,珍珠产量下降的厉害。”
到他家的时候,姜然叹气感慨,但紧接着情绪又高涨了起来。
“到家了,先尝尝我爸的手艺。”
姜然凑到旁边,“在开超市之前,我爸可是干厨子的。”
“是嘛,那我得仔细尝尝叔叔的手艺,说不定我还能写个美食点评。”
姜然的父母很热情,准备了一大桌的菜,对我的到来表示欢迎,而且还推荐了几个地点让我去玩。
但当我看到他们家里摆着的神像时,一股莫大的恐惧感如严冬般瞬间包围了我,让人忍不住战栗发抖。
我想起来了,在梦里追着我的就是它!
可它为什么要追我?在来这座小城之前,我从未见过它!
“你怎么了?”
姜然察觉到我不对劲,连忙凑过来问。
“没事,那神像......”
顺着我的目光,姜然恍然大悟。
“嗨,那是海神像,算是地方信仰,这里不少人供着呐。”
“要我说都是迷信,可......”
姜然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妈妈打断了他。
“小孩子不许胡说。”
紧接着,他妈妈给海神像上了一炷香,嘴里还低声呢喃着“莫怪莫怪”。
姜然撇着嘴,没再说话。
香火缭绕中,海神像面目低垂,带着慈祥的笑,可我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第二天一早,姜然的爸爸准备好了早餐,当我们坐到餐桌前,他笑着摘掉围裙坐到我们的旁边。
“小陆,尝尝怎么样?”
“谢谢叔叔。”
接着我环顾房间,并没有看到姜然妈妈的身影,那尊海神像也被一块红布罩了起来。
我有些疑惑。
“叔叔,怎么把神像罩起来了?”
“这不是怕吓着你,我和你阿姨商量了一下,暂时先罩起来。”
“太麻烦你们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迅速转移话题。
“阿姨不来吃饭吗?”
“你阿姨早早就去庙里了,说是让海神别怪罪。”
“没关系,你阿姨哪点都好,就是比较迷信,不用太在意。”
姜然闻言在一旁拿筷子戳着煎蛋,撇了撇嘴。
“就是个泥塑木雕,真要有神力,保佑保佑我早日脱单呗。”
“别乱说,你妈听见又要闹了。”
“对了,今天要是顺路,就去看看你爷爷。”
姜然的爸爸嘱咐了几句,早餐便在充满日常对话的氛围里结束。
3、
姜然带我去了小城周边的几个景点,也别有一番风味,我用相机拍了很多风景照,心情放松了不少。
回小城的时候,车辆很多,堵得厉害,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热闹声音,姜然一拍额头,有些懊恼。
“忘了今天是迎海神的日子了,那些信徒正举办游行,车子不好走。”
最后姜然选了其它道路,绕过主干道,从小路出发,路过一处养老院的时候停了下来。
“正好到我爷爷的住处,咱们进去看看。”
我着实有些疑惑,姜然家不说大富大贵,但起码也比一般人有钱,怎么会让老人住养老院呢?
"你爷爷......"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姜然笑了笑。
“那不是我亲爷爷。”
“我爸是个孤儿,小时候差点饿死,是我爷爷收养了他。”
“不光是我爸,我爷爷还收养了十几名孤儿,自己却孑然一身,没老伴儿也没孩子。”
“我爸一直都想把老人接回家里养老,可老人这里出了点毛病。”
说着,姜然指了指脑袋。
“不光忘了不少人,而且一到其他地方就开始闹,只在这养老院好点。”
“最后找了医生,说老人不能再受刺激,只能待在养老院了。”
听完姜然的解释,我恍然大悟,一方面为老人的善心敬佩,另一方面又对姜然他们不能尽心尽孝有了理解。
我都想为这老人写篇人物传记了。
“你爷爷叫什么名?”
“姜大同。”
进了养老院,大厅里有三五个老人,正坐在安乐椅上抬头看着电视,姜然伸手指着其中一个老人。
“那就是我爷爷。”
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老人皱纹很深,皮肤黝黑,和身上崭新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总体看上去很精神,就是眼神有些呆滞。
“爷爷,我们来看你了。”
姜然凑过去,老人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坐在安乐椅上摇摇晃晃。
“你们烦不烦,我不会告诉你们我是怎么养蚌的。”
姜然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爷爷你又糊涂了,我是你孙子,过来看你的。”
姜大同沉默的盯着姜然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你是然然?”
呆滞的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紧接着看向了我。
“然然,你不去上学来这里干什么?他又是谁?”
姜然拿起一边的毯子,盖在姜大同的身上。
“爷爷,我早就毕业了,这是我大学室友,过来一起看你的。”
“哦哦,你都毕业了。”
姜大同露出恍然的表情,而后面色猛地黑沉下来,噌的一下站起,把姜然和我吓了一跳。
电视上,正播放着热闹的游行画面,一尊巨大的海神像面目低垂,带着慈祥的笑默默注视着下方的信众。
“邪神!邪神!”
姜大同情绪激动,头上的血管都凸出来,不知从哪里爆发的力气,将身下的安乐椅砸向电视,可最终安乐椅只是划了个弧形,倒在了电视的不远处。
我被吓懵了,好在姜然和养老院的护工们反应比较快,迅速关掉电视,安抚着姜大同离开了大厅。
看着姜然小心翼翼搀扶着姜大同离开的背影,我才知道为什么姜然对海神的抵触那么深,也明白姜然为什么和我说养蚌的那些事情。
是因为他爷爷的原因。
从养老院离开的时候,姜然眼眶发红,变得沉默,坐在车上许久之后才和我说话。
“我爷爷前几年并不是这样的。”
“自从去富通公司抗议失败之后,神志一天比一天糟糕。”
“富通公司?”
我试图找点话题缓解姜然的心情,另外还有些好奇能让姜大同抗议的是什么公司。
“富通公司是一所外资公司,算是小城的经济支柱。”
“前几年小城的蚌成片成片的死,所有的养蚌人都救不活那些蚌,包括我爷爷。”
“这和富通公司有什么关系?”
我听着有些懵,这两件事完全不挨着啊。
“本来也没关系,可我爷爷固执的认为蚌养不活就是富通公司搞鬼。”
“但富通公司完全不涉及养蚌的相关产业,再加上我爷爷也拿不出证据,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自从那之后,我爷爷的神志慢慢变糟了。”
闻言我叹了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说不上谁对谁错。
4、
回到姜然家,姜然他爸知道情况后去了养老院,姜然的妈妈做了一桌菜。
可能是因为海神像的缘故,姜然妈没有第一天那么热情,甚至还隐隐有些敌意。
这样的气氛让人压抑,总算熬过去之后,我逃似的回了房间。
晚上睡觉时,我又做了那个噩梦。
我奔跑在阴冷的沙滩,海面黑漆漆的,一点波动都没有,平静的像一滩死水。
而在黑漆漆的海里,一只只长着人脸的怪鱼瞪圆眼珠,冰冷的看着我。
我看着那些怪鱼,忽然脊背发凉。
我认出了其中一张脸!
是姜然妈妈的脸!
还没等我消化心中的惊骇,沙滩远处的黑暗里,一尊巨人般的神像浮现。
祂面目低垂,带着慈祥的笑。
可紧接着,外面的石壳碎裂了一些,蠕动的肉芽从缝隙中钻出,在黑暗里肆意的舞动着。
祂往我的方向靠了过来。
“什么!”
是姜然的声音把我从噩梦中带了出来。
“我爷爷失踪了?”
“爸,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他一个脑袋不清醒的老头,怎么能从养老院失踪呢?”
我深吸一口气,暂时没去管噩梦带来的颤栗,走出房门看到姜然紧咬牙关。
“我都听见了,咱们一起找你爷爷去。”
姜然重重的点点头,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寻找就多一份可能。
“妈,我爷爷失踪了,咱们去找找。”
“妈?”
姜然快步走向一间卧室,可打开房门后并没有人回应他。
卧室里空无一人!
只有卧室的窗户打开,窗帘被夜风拂动,摇摇摆摆。
我和姜然冲到窗户边,看到让我们汗毛乍起的一幕。
有人从六楼的窗户跳下去!
而那人并未如同我预想的那样摔成肉泥,而是在地上扭动着关节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着外面的街道走去。
这样的情况不光他一人,在黑暗里,我们看到不少人从窗户一跃而下却没有死,而是扭曲着爬起来,像是蜉蝣般向外面的街道汇聚。
难道,姜然的妈妈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我和姜然对视一眼,如此诡异的一幕,我俩都能看出彼此眼底的恐惧。
“不行,我得下去看看,我爷爷和我妈说不定就在这些人里。”
姜然握紧了拳头,虽然害怕,但出于对亲人的关心,还是决定走出去。
“一起去。”
我没多说什么,麻利的穿好衣服,站在门口。
“好。”
姜然咬着嘴唇,眼眶发红,最终只剩下一个字。
外面的街道上,许多人面无表情,走的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似的。
可他们就这样缓慢而又坚定的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我和姜然开始很谨慎的跟在他们后面,后来发现暂时没什么威胁。
于是胆量大了起来,凑到那些人前面,开始找姜然的妈妈和爷爷。
在此期间,我拍了不少照片。
这是一个记者的本能。
“姜然,他们好像是在往海边走。”
“也许你爷爷和妈妈已经到了海边。”
“那就往海边走。”
5、
海边的沙滩上,一串串脚印通向海里,还有不少人正往海里走去。
一个个人影任由海水淹过脚底,淹过腰部,淹过脑袋,就这么缓缓的往里面走去。
“嘶。”
我倒吸凉气,心里的恐惧翻涌,再往里走,会被淹死的!
我用相机的摄像头当望远镜,寻着那些人里有没有姜然的亲人。
当我放大画面,心里又是一惊。
那些走向海里的人,体表长出滑腻的黑灰鳞片,而他们的身体也慢慢的佝偻,指头并拢,像是粘结了起来。
“妈!”
姜然从我的相机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忍不住高声呼喊着,希望能把她喊回来。
诚然,这奏效了。
所有人走向海里的动作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闭着的眼睛突然瞪圆,转过身看向我们。
这让我想起了梦里的场景,一只只人脸怪鱼瞪圆眼睛,冰冷的盯着我。
一瞬间,莫大的恐惧令我胃部翻涌,几欲呕吐。
我想立刻转身逃跑!
姜然可不管这些,海水已经淹到妈妈的脖子,处境很危险。
噗通。
姜然什么都不顾了,跳进海里,手脚并用的往海里走。
我想跑,我是真的想远离着诡异的海边。
我也不管了!
紧跟着姜然冲到了海里,很快到了姜然妈妈的身边。
她瞪圆了眼睛,不含一丝感情的看着我们,盯着人直发毛。
索性我不去看她,拉住一只胳膊,冰冷滑腻的感觉让我打了个哆嗦。
我和姜然一起拉住她,开始往岸边走,可一阵尖锐的刺耳声在脑袋里轰然炸开!
嗡鸣声隆隆作响,在那响起的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是刺痛和精神恍惚。
我们站不稳,倒在了海里。
而那些人张开了嘴,似乎不需要用舌头碰撞就能发出声音,难以理解的呓语声此起彼伏的在不同人的嘴里嗡鸣。
我的脑袋像是要从里到外翻开似的。
姜然也不好受,眼泪鼻涕不住的流淌,整张脸因为痛苦痉挛,扭曲成可怕的模样。
不光如此,随着难以承受的呓语声,我们的血肉中长出层层鳞片,像是雨后春笋般急切的钻到体表。
那鳞片如同一把把小刀,将我们的体表切割的鲜血淋漓,让周围的海面更显漆黑。
姜然青筋暴起,还拉着他妈妈,不过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想估计再过几秒,我们会活生生疼死。
又或者,变成未知的怪物。
意识渐渐模糊,再也支撑不下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礁石上,一道身影卧在上面。
紧接着空灵虚幻,却又让人心灵涤荡的歌声飘渺响起。
像是从高处昏暗的月光中传来。
呓语声突然停了下来,我和姜然身上的异变迅速消退,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梦境。
来不及喘气,两人将姜然的妈妈拉到沙滩上,丧失了所有力气,不顾形象的瘫倒在沙子中。
当我回过神,再次看向礁石的时候,只看到一道身影跃入海中消失不见。
“刚才那是什么?”
姜然喘着粗气,带着惊恐问道。
我同样不知道答案,没法回答他,而且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今夜真是凶险的一夜。
6、
这场神秘的事件造成五人死亡,三百人受伤,而且到第二天早上,所有人昏迷未醒,医院的床都放不下了。
姜然和他的爸爸守在床前,一脸的担忧。
作为事件的被参与者,我和姜然也被相关部门询问了很长时间。
我们将所有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确定我们和此次事件关系不大,放了回去。
至于我拍的照片,也被收走了。
不过我的相机是带网络链接的,自动做好了备份,这一点我没有告诉相关部门。
我查看着昨天拍下的照片,意图找到点线索。
“爸,你放心照顾妈,爷爷我去找。”
姜然从病床边站起,姜然爸只是沉默的点点头,握住姜然妈的手没说话。
养父失踪,妻子昏迷不醒,姜然爸爸受到的打击不比姜然少。
我正感慨着,一张照片却让我瞳孔一缩。
那是我拍摄的海神信徒闭着眼睛往海边赶的照片,可在角落里,有个模糊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