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凤姐的追求。
看很多宫斗宅斗网文,正妻自己不能生育,就把可靠的心腹丫鬟“收房”,让她怀孕,最好是生了孩子之后“寄”在自己名下。皇后也有这么做的,地位高的嫔妃也有。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巩固地位:母以子荣,没有儿子的皇后、嫔妃、正妻是不稳定的。
这些都是现代人写的古代故事,思维上有着太明显的“想当然”。古人的思维,要到古人写的作品里去找。比如《红楼梦》。
《红楼梦》里有好几位没有儿子的正妻。邢夫人,尤氏,王熙凤,秦可卿。你看她们中的哪一个,动不动就担心自己“地位不稳”了?甚至贾政纳赵姨娘,也是在王夫人生了儿子之后,从探春和宝玉的年纪就可以看出来。并不是王夫人担心“没有儿子,地位不稳”才怂恿丫鬟收房生子的。
古代休妻,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熙凤大闹宁国府时提到过休妻之事,她是这样说的:“咱们只过去见了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大家公议了,我既不贤良,又不容丈夫娶亲买妾,只给我一纸休书,我即刻就走。”
从王熙凤的话里,我们可以得到以下信息:嫉妒不贤、不容丈夫纳妾,是休妻的理由;休妻需要经过长辈、族人的同意。在这里,王熙凤并没有提到贾琏的态度。
在清代另一部小说《儿女英雄传》里,有这样一个情节:小夫妻斗口,丈夫就让妻子“出这屋门,便出房门,出了房门,便出院门,出了院门,便出大门”,妻子以为丈夫要撵她走,生气回答:“你是待轰我出大门去?我是公婆娶来的,我妹子请来的,只怕你轰我不动!”
是的,大家族里的少奶奶,是公婆长辈做主娶来的,单凭丈夫不喜,并不能动摇她的地位,更谈不到轻易休妻了。王熙凤有着那样的家世背景和个人才干,事实上已经成为荣国府的实际管理人。别说休掉她,就是生一场病,就引得王夫人发愁“一个人能有多大的精神?”,不仅动用另一位少奶奶李纨,连未出阁的小姐探春、亲戚宝钗都架上来了。
在“大厦倾”的动荡到来之前,繁华享乐的荣国府离不开王熙凤。这使她比一般的正妻,有着更足的底气。所以,她对子嗣问题并没有那么担心,最起码是担心并不迫切,不需要让平儿怀孕来争宠或巩固地位。
当然王熙凤也说过:“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子既怕他绝后,我岂不比嫂子更怕他绝后?”随着王熙凤年纪渐长,子嗣问题虽然不迫切,也渐渐凸显出来。
可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多着呢,不一定非得借丫鬟的肚子。
首先是王熙凤自己可以生。说她不能生,是偷娶尤二姐时的无据之言。事实上第五十五回时,王熙凤还怀着孕呢——没写怀孕,写的是“小月”。不过这是废话,不怀孕怎么可能小产?
第六十一回平儿劝王熙凤“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如果不是“操劳太过”、“气恼伤着”,二十多岁的王熙凤完全可以保养身体,再生孩子。
平儿劝王熙凤时还有一句话:“纵在这屋里操一百分的心,终久咱们是回那屋里去的”。现在王熙凤管理荣国府,是“帮着料理些家务”,而不是她的本职工作。因为荣国府里现在当家的是贾政,而王熙凤,是贾赦的儿媳。
现在荣国府还没有分家,大家搅在一起,事务繁杂。将来肯定是要分家的,而且不会太久。贾母已经八十岁(七十一回)了,还能活几年?宝玉也渐渐长大,渐渐接近婚龄。到贾母一死、宝玉一结婚,分家就势在必行。到时候王熙凤还会管理荣国府,却是只有贾赦夫妻、贾琏夫妻这少数人口的荣国府。毕竟贾赦才是“袭了官”的长子。
分家之后,事务少了,王熙凤如果能够偷闲保养身体、重新怀孕的话,既可以解决子嗣问题,又不让别的女人来分享贾琏,何乐而不为?干什么非要借丫鬟的肚子呢?
到王熙凤确知自己不能生育的时候,如果贾琏偷偷让平儿怀孕,王熙凤大概也能接受。但这又需要贾琏与平儿合谋。可是平儿肯吗?她虽然貌似公平,其实对王熙凤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做出背叛王熙凤的事情来。这不是怕,更是发自内心的意愿。
平儿怀孕,一定要在王熙凤认可、允许、甚至是期待的情况下。如果到八十回以后,再过几年、十几年,也许王熙凤会允许。但是八十回以贾府获罪抄家,根本来不及了。
八十回中呢?八十回中,王熙凤还年轻,还没有完全绝望呢。
她还有余力追求“一夫一妻”的婚姻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