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春天有翅膀(八)
文/兰小亭
照顾母亲的第八天。爱逛街是母亲的天性,行动不便窝在家里,便让母亲难以接受。我总觉得时间像是一双神秘的大手,它无情地抢走母亲的自由,也抢走了她春天里的鸟语花香。
母亲总显得郁郁寡欢,她好像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最近却喜欢起做梦来。时不时就和我说梦见了谁,谁,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早晨吃完饭,我故意又问,妈,又做梦了没?这回梦见谁了?
母亲慢悠悠地说:"梦见你爹了,在瓜地里摘西瓜呢。"我说,哪个瓜地?她瞪了我一眼,仿佛对我很不满意,拉长声调说:"咋个你就忘了?在乌马河那里,咱家种西瓜的那地呀"。
哦,我怎么会忘呢。母亲说的乌马河就在我们村边,那河滩里有一片小树林,一到春天就长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树林里的游戏也层出不穷:摘野花,挖野菜,捉蝴蝶,在沙地里掏洞,把赤脚埋进去……那就是我童年的游乐园啊。
临近河边有我家的几块地,这些沙质地,父亲曾在上面费尽了心思。除了一块地种麦子,其他几块地用来种经济作物换钱。一块地种菜,一块地物尽其用种上了西瓜。一年又一年,父亲在这块地里流着汗,他的腰越来越弯,脚步越来越沉重。他拼尽全力哺育着儿女,最后也长眠在他的西瓜地里。
父亲种的的西瓜多好啊!他从哪里学来的技术呢?我不清楚,或者他根本就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整垄,施肥,播种,铺地膜……一棵棵小苗出土,长大,长出长长的瓜蔓,开出金黄色的小花,小花坐果了,嫩绿的小瓜在叶间探头探脑,像一个个刚出生的婴儿。
随着夏季的到来,西瓜渐渐膨大,颜色渐渐变深,瓜皮上漂亮的黑色花纹越来越清晰,煞是漂亮。这时候最要紧的,就是看瓜了,毕竟是吃的东西,难免有人偷摘。父亲搭个简易瓜棚,白天轮流换班,晚上他便睡在那里,守着那一地宝贝。
西瓜熟了,父亲却发了愁。那时候信息不灵通,找个合适的买主太难了。我记得一连几天,父亲都骑辆自行车进城,去那些工厂、单位转悠。我呢,整天呆在瓜棚里,一边写着暑假作业,一边照看瓜。外头炎炎烈日,我的心头像揣着一团火。这时候能吃个西瓜,该多美啊。
想象着那甜甜的汁水,也只能是咽咽口水而已,我啥不得吃。我们都知道,第一茬瓜最受欢迎,都是要换钱的。终于有买主来了,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一个个西瓜就像待出嫁的闺女一样,被挑挑捡捡,从瓜秧上剪下来,装上卡车,一路绝尘而去。留给父亲的,是或厚或薄的一叠钞票。
一斤西瓜几毛钱,可以想象,一车西瓜能换几个钱呢?我甚至觉得,她们走得有点委屈,彩礼太寒酸,但是有什么办法?时节不等人,总比烂在地里强。等到卖得差不多了,父亲才会切几个西瓜,让家里人解解馋,这就是人说的“拉苗瓜”。拉苗,拉苗,顾名思义,西瓜季要结束了,这时候的瓜,虽说像老姑娘一样,身价低了,却也是我们的美味。
前几天清明节,我又去了乌马河边。坐在父亲坟前,我凝视着坟头,那年年割不尽的青草,又郁郁葱葱了。草丛里有星星点点的野花,多么灿烂!十几年了,父亲静静地睡在这里,躺在他曾经流过汗水,寄托过希望的土地上,家里发生的一切,他是否知晓呢?他是否能感觉到烂漫的花香和春天呢?
我愿意多唠叨几句,说说过去和现在的事,关于那些花朵和大树,关于那些蔬茄子和豆角,关于那些圆溜溜的西瓜,那是他一辈子倾注了心血的,我知道,他喜欢听。那几只翩翩的蝴蝶,就是长着翅膀的春天吧,它们会把花开的声音带到所有人的梦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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