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皇帝君临天下,一言九鼎,是神一般的存在,别说打皇帝了,就连言语不谨有所冒犯,脸色稍微露出不敬,都可能会惹来杀身灭族之祸。然而残唐五代时期却有一位特立独行、胆大包天的人,不仅敢于触犯天威,而且敢当众抽皇帝耳刮子,此人并非独揽朝政的权臣,也不是势焰熏天的权贵,他只是一个在宫里唱戏混饭吃的伶人,又叫戏子,在当时属于“下九流”,此人名叫敬新磨,而被他扇耳光的皇帝就是有五代“战神”之称的后唐庄宗李存勖 。
史载,李存勖不仅能征善战,还是一个戏痴,不光爱看戏,还常常要亲自粉墨登场演上一番。这位极具传奇色彩的马上皇帝,在其前半生,用快马弯刀与热血勇气打造了一个新的王朝;在后半生,特别是即皇帝位后,他却沉溺于丝竹弦乐以及歌儿舞女的咿呀声中不可自拔,人也变得颓废吝啬起来,早年的英迈果决之气荡然无存,因此又亲手摧毁了自己所创建的王朝。
李存勖即位之初,人们对这位戎马半生的沙陀汉子抱有很高的期望,他的作为确实也让人眼前一亮,先是出兵西征灭掉了王建创立的前蜀,又励精图治,与民生息,在他统治前期,饱经战乱的国家渐渐趋于平稳,经济得以恢复,百姓也算能安居乐业,颇有中兴气象。就连契丹的断腕太后述律平都感叹“吾闻晋王用兵,天下莫敌。”“十二月,晋王围镇州,讨张文礼。时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在定州,以镇、定为唇齿,恐镇亡而定孤,乃潜遣人语其子王郁,使赂契丹,令犯塞以解镇州之围。乃说太祖曰:‘镇州美女如云,金帛如山,天皇王速往,则皆为己物也,不然,为晋王所有矣!’太祖以为然,悉众而南。述律后曰:‘吾有西楼羊马之富,其乐不可胜穷也,何必劳师远出,以乘危徼利乎?吾闻晋王用兵,天下莫敌,设有危败,悔之何及!’太祖不听。遂长驱而南,围涿州,旬日拔之,擒刺史李嗣弼,进攻定州。王处直之子王都告急于晋王。天赞二年。春正月,晋王亲率铁骑五千来攻,先进新城北,半出桑林,太祖见之稍却。晋王之军来,遂获太祖之子。契丹兵遂退保望都。晋王至定州,王都迎谒马前,请以爱女妻王之子继岌。晋王趋望都,遇奚酋秃馁五千骑,为其所困,力战,出入数四,不解。李嗣昭引三百骑横击之,乃退,晋王始得出。因纵兵奋击,太祖兵败,遂北至易州。会大雪弥旬,平地数尺,人马死者相属,太祖乃归。晋王引兵蹑之,随其行止,见其野宿之所,布藁于地,回环方正,皆如编翦,虽去,无一枝乱者,叹曰:‘契丹法严,乃能如是,中国所不及也。’晋王至幽州,使二百骑蹑契丹之后,曰:‘如出境即还。’晋骑恃勇追击之,悉为所擒。太祖责王郁,絷之以归,自是不听其谋。”但到了他在位的中后期, 这位被人拿来和唐太宗李世民相提并论,并被称为“小太宗”的后唐庄宗李存勖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耽于享乐,不思进取,朝政也逐渐败坏,最终被其旧将李嗣源所取代......
李存勖
就在他派郭崇韬率军灭掉前蜀的这一年,曾经胸怀大志的李存勖不存在了,似乎变了一个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李天下”。
被伶人敬新磨抽了一个大耳刮子“李天下”是戏迷李存勖给自己取的艺名。“自其为王,至于为天子,常身与俳优杂戏于庭,伶人由此用事。又别为优名以自目,曰李天下。庄宗尝与群优戏于庭,四顾而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何在?’新磨遽前以手批其颊。庄宗失色,左右皆恐,群伶亦大惊骇,共持新磨诘曰:“汝奈何批天子颊?”新磨对曰:‘李天下者,一人而已,复谁呼邪!’于是左右皆笑,庄宗大喜,赐与新磨甚厚。”
痴迷戏剧、荒废政事的“小太宗”其实早在李存勖与后梁军鏖战时,只要回到太原,他就会让被其豢养的伶人们登台唱戏,自己也会趁兴参与其中,但因为当时父仇未报,他的主要注意力集中在统军征战上,没有太多空闲时间与这些戏子们泡在一起。“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当其父李克用之仇已报,后梁已灭,后唐建立,定都洛阳以后,他就开始把几乎全部的兴趣都转移到戏曲中来。他不仅看,还喜欢演,常粉墨登场与众戏子一同做戏,玩得是昏天黑地,不亦乐乎。
因为皇帝是戏迷,戏子们可以随意出入宫禁,有些受宠伶人竟然存勖封官,个别人还敢干预朝政;因李存勖宠溺伶人的关系,部分大臣和藩将们极力巴结当红的戏子,求他们在庄宗面前为自己说好话,有些还重金贿买戏子,以寻求靠山;李存勖不仅宠信戏子,还利用他们作耳目,去监视、刺探文臣武将们的言行。“初,胡柳之役,伶人周匝为梁所得,帝每思之;入汴之日,匝谒见于马前,帝甚喜。匝涕泣言曰:‘臣所以得生全者,皆梁教坊使陈俊、内园栽接使储德源之力也,愿就陛下乞二州以报之。’帝许之。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及一人,而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失天下心。’以是不行。逾年,伶人屡以为言,帝谓崇韬曰:‘吾已许周匝矣,使吾惭见此三人。公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五月,壬寅,以俊为景州刺史,德源为宪州刺史。时亲军有从帝百战未得刺史者,莫不愤叹。”“诸伶出入宫掖,侮弄缙绅,群臣愤嫉,莫敢出气;亦反有相附托以希恩泽者,四方藩镇争以货赂结之。其尤蠹政害人者,景进为之首。进好采闾阎鄙细事闻于上,上亦欲知外间事,遂委进以耳目。进每奏事,常屏左右问之,由是进得施其谗慝,干预政事。自将相大臣皆惮之,孔岩常以兄事之。”
在李存勖执政中后期,整个后唐朝廷被皇帝和戏子们弄成了一个大舞台,皇帝任凭这群戏子们肆意发挥,随便表演,犹如群魔乱舞,众大臣反而成了看客,且只许看,不许评议 。
李存勖
史载,最受李存勖宠溺的一个伶人名叫景进,此人扮相俊美,演技精湛,且为人狡黠,善于察言观色,因此受宠,只要他在皇帝跟前说哪位大臣的不是,该人定会遭殃。所以众大臣都很害怕景进,简直畏之如虎。李存勖还将两个寸功未立的戏子封为刺史,许多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士有功不赏,未获加官进爵,心中早已满怀怨忿。李存勖愚贤不分,会唱几嗓子的得做高官,血染征袍的将士反而功名不显,致使许多有能耐的人逐渐和他离心离德。
因宠信戏子而众叛亲离,最终驾崩于叛乱李存勖如此宠信戏子,以至于后来李嗣源发动叛乱时叛军杀入洛阳皇宫后,他身边所剩无几的“忠臣”中,除了寥寥无几的少量亲信将士,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艺人”。
李存勖在混战中被叛军用箭射伤,几日后伤重而崩。他的驾崩,在“你方唱罢我登台,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五代乱世并不稀奇,无非是死了一位军事奇才,也可视为少了一个平庸帝王。
李存勖
历史记住了他的不凡战绩,同时更记下了他和戏子们的氤氲传说,以至于他所建立的功勋似乎还比不上他与戏子们的故事更让人印象深刻,更为人所津津乐道。
李存勖在位仅仅三年,和早期的他简直判若两人,除了宠信伶人外,他还重用大批宦官,利用他们监视朝臣与各藩镇。他还听信宦官、戏子谗言,冤杀忠勇过人、足智多谋的大将郭崇韬,并利用酷吏孔谦等鱼肉、盘剥百姓,威慑群僚,搞得朝纲紊乱,民怨沸腾,导致后唐江河日下,政治更加腐朽黑暗;再加上他那位戏子出身 、吝啬贪婪,为求富贵竟不认亲父的刘皇后也参预朝政,牝鸡司晨,致使庙堂上下离心离德,将士们怨气冲天,草根百姓更是怨声载道,“租庸使以仓储不足,颇朘刻军粮,军士流言益甚。宰相惧,帅百官上表言:‘今租庸已竭,内库有余,诸军室家不能相保,傥不赈救,惧有离心。俟过凶年,其财复集。’上即欲从之,刘后曰:‘吾夫妇君临万国,虽藉武功,亦由天命。命既在天,人如我何!’宰相又于便殿论之,后属耳于屏风后,须臾,出妆具及三银盆、皇幼子三人于外曰:‘人言宫中蓄积多,四方贡献随以给赐,所余止此耳,请鬻以赡军!’宰相惶惧而退。”遂使众叛亲离,李存勖最终也在由他亲手促成的兵变中中流矢而崩。“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苍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