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触手》小说by:柒殇祭

奈落落看小说 2024-05-16 23:28:02

[文案]

舒窈在失恋的第二天,被朋友介绍入了相亲局——

她相中南山医院的冷美人蔺主任,是远近闻名的外科圣手。

蔺美人温柔体贴,每日接她下班,倚在红色轿车旁,黑色长发如墨般落在肩头,浓稠的长睫毛阴影也落在眼瞳里。

她总是这般深情,依依不舍、仿佛极其眷恋自己,令舒窈极其受用。

直到某次醉酒遇到前女友,回去后,舒窈委屈地抱着蔺主任细腰吐苦水,哭唧唧地确认:“你、你会像她一样劈.腿吗?”

蔺然沉默。

柔软的格子沙发里冒出一根斑斓的黑红色触手,紧跟着是第二根、第三根……它们开屏般在舒窈面前摇晃。

温柔的女朋友适时询问:“你问的是哪一条?”

舒窈:“……!”

她打了声嗝,酒吓醒了。

*

没有人知道,在送舒窈回家的每个夜晚,蔺然隐在车旁的阴影里,都有一根根扭曲诡谲的触手在她耳边怂恿:

“贴贴、要贴贴……”

“吃掉她,就可以一直贴贴啦!”

“抱抱,好暖,要去更热的地方……”

《她的触手》小说

放学

  五点四十分。

  教学楼里《卡农》的四声长调下课铃准时响起,除却传来喧闹声的教室走廊,办公室里也是一阵阵松口气的动静。

  “快快快,李老师,趁着周主任还没突然抓人开会,我们先去刚说好的那家餐厅——”

  “什么餐厅?是群里刚发的那个定位吗?这个餐厅好耳熟,早上上新闻就这家吧,你们还敢去啊?”

  站在饮水机旁的男老师吴理陡然接话,让收拾着东西的几个女老师动作一顿,目光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无语。

  他自觉幽默,“哈哈”笑了两声,目光转向角落窗边的位置,声音很高地问道,“不过那新闻也只是说附近道路发生的事故,既然是办公室聚餐,肯定人多才热闹啊,舒老师要不要一起啊?”

  被点到名的人目光才从红砖墙外灰蒙蒙一线的天色上收回。

  无意识地梳理伞页的动作停了下来。

  精心打理过、有些弧度的松散黑发下,那双浅褐色的瞳孔因这陡然成为话题焦点而放大。

  不论是女同事们顺势礼貌看来的视线,还是男同事那过于热切的目光,都让她攥着黑色折叠伞的指尖不由攥紧。

  薄薄的汗意浸出。

  愈是紧张,她的神色就愈发冷峻,连唇都轻轻抿成一线。

  最终眼帘微垂,盯着自己熄灭的手机屏幕,轻声道,“不好意思,我有约了。”

  ——不管是从头到尾都没对上过的视线,抑或那不假辞色的清冷模样,都让吴理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

  办公室的气氛诡异地静了静。

  ……

  完蛋了。

  舒窈神思不属地背着包走出办公室时还在想,是不是自己拒绝得太生硬了,把“不好意思”换成“抱歉”或者“对不起”会不会显得自然一些呢?

  “舒老师。”

  “老师好。”

  “老师再见。”

  还在因为上一个问题而纠结的舒社恐,即便磨蹭了五分钟,也依然被楼梯间过高的学生浓度所淹没,于是更快地陷入下一个困扰:

  “嗯……”这个好像是她其中一个班的学生,叫什么来着?

  从不点名的舒老师陷入思索,对于其他的招呼声分不出神,只能浅浅颔首。

  明明穿着红色带翻边的绸缎衬衫的她,在这因天色而晦暗下来的楼梯间里,是最明艳的颜色,然而却如高山冰原的一捧雪,冷傲不可采撷。

  学生们下楼的脚步莫名变轻了很多。

  察觉到他们走得更慢的舒窈:“……”

  好在这时,震动来电的手机救了她——

  她无端松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看见备注,眉眼舒展许多,不过很有先见之明地先调节了音量,再划动接听,才放到耳边,那边立即传来活泼急切的声音:

  “杳杳!杳杳!你话怎么说一半就跑啊!”

  “我没有……”舒窈辩解,“刚才是有事。”

  比如忙着写布置下来的,关于上周教研会活动的参与感想、这个季度的思想汇报、还有之后本系学生参加职业技能大赛活动的相关事宜……

  舒窈想到这看着闲且铁的饭碗里衍生出来的琐碎事务,本来冷淡的神色变得放空稍许,像是灵魂被榨干、徒剩躯壳在世间行走,浑身散发着略带怨念的社畜气息。

  然后她的灵魂就被好友一句话拉回了这个世界:

  “那快点说!”

  “你到底是怎么追到的那个蔺医生!”

  舒窈:“!”

  她心脏猛地一跳。

  犹如受惊的兔子,条件反射望向周围,空白的脑子里下意识地想:这手机隔音应该还行吧?他们都没听见吧?

  因为她蓦然停下的步伐,本来就在悄悄盯着漂亮老师看的附近学生立即眼观鼻、鼻观心地看楼梯,好像突然就对一节节楼梯长砖里镶嵌的金色防滑线产生莫大研究欲望。

  只有从后方下来的,能从她垂落在肩侧的浅发里,瞥见那玉白的脖颈里蒙上的浅粉赧色。

  很快,她的身影就快步走下最后两级阶梯,消失在了走廊转角处。

  -

  舒窈特意找了条空教室多的、通往校外的偏僻小路。

  天色灰暗愈重,花园里高大的棕榈树却仍旧绿意盎然,连枝桠上盛开的黄的紫的鸡蛋花也无忧无虑地对这阴霾盛开笑颜。

  繁杂的工作、难处的同事,一切烦恼都在听见“蔺医生”这三个字的时候被清扫一空。

  以至于舒窈都没发现自己映在远处空教室玻璃上的浅浅笑容。

  然而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她只能斟酌着挤出一个回答,“就、就照你说的那样?”

  司徒锦发出八卦的声音。

  “哪样?来点细节,我缺的是这几分钟的话费吗!那可是南山医院的主任啊!我们市最牛的南山医院啊,平时门诊预约挂号都要排三个月,你懂不懂这含金量啊?”

  “我刚才搜那位蔺医生的履历,差点把我闪瞎了,top1本科一路到博士,什么到北美当访问学者,从读书到工作参加的各种项目、还有发表的论文都是我做梦都超纲的东西,听说你们女同最喜欢高学历——”

  “所以,请问我的杳杳公主,您是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迷住这位超高学历的天才呢?求求你了快点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舒·最喜欢高学历的女同·窈:“……你冷静点。”

  “冷静不了一点!我姐妹新交的女朋友这么厉害你让我怎么冷静,我急需更多细节出去吹牛,特别要让林静姝和她的狗腿子知道这件事,我可没你那么好脾气……算了,不提晦气的家伙,老规矩,我问你答!”

  “嗯……”

  “那天组织去喜来登的相亲者那么多,我都没在相亲会的大名单上看到蔺主任,你们怎么遇到的?”

  舒窈握着手机,站在风雨欲来的花园里,认真回忆好朋友先前的叮嘱。

  她按部就班。

  拿着相亲会的邀请函,带着具有记忆点的、属于自己的礼物,进入那个人最多、灯光最花里胡哨的楼层。

  然后第一眼。

  她就看到了最特别的人。

  ……

  不过朋友显然不会满足她这样干巴巴的赘述,她只能努力水点内容:“之前像你教的那样,我带着礼物和邀请函,坐电梯去十三楼大厅……”

  洗耳恭听的司徒锦:“嗯嗯嗯——啊?十三楼吗?”

  “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人嘀嘀咕咕着,似乎产生了什么疑惑,但知道想从舒窈这里撬点八卦比开海蚌壳还难,于是毫不犹豫道,“没事你继续!”

  继续是继续不了了。

  因为手机就在这时进了一通最新的电话。

  跳跃的“蔺然”二字,让舒窈心尖一颤,是有别于被其他人关注的悸动。

  司徒锦格外善解人意,即便想听故事的八卦在叫嚣,却绝不当影响她感情的电灯泡,听见她的话,立即祝她约会愉快,只信誓旦旦自己晚上会再来逼问该有的细节。

  舒窈失笑,挂了电话,往馥郁芬芳的热带花园外走,才跨出一步,园里的磨砂地砖就晕开一滴滴水色。

  哒、哒哒。

  下雨了。

  她抬眼看向已经彻底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将自己先前仔细收好的伞赶紧撑开,想到已经在校外等着自己的人,脚步快了很多,到后面都小小地跑了起来。

  -

  循着欧式风格建筑的红墙白瓦教学楼外,排排停驻的车流与校内宽阔的草坪遥遥隔着一道闸门,像内外两个世界。

  淅淅沥沥落下的雨,将白泉职校坐落的山头雾意也降了下来,令一切都变得朦胧恍惚,车流里也渐渐只剩下红的黄的车灯在闪烁。

  路边。

  黑色伞下静静站着一道身影。

  纵使雨大,也不影响路过行人匆匆瞥过她时停驻的视线——

  漆黑如瀑的长发,纯黑的发像是被世间最浓郁的黑墨刻画而出,独特的发质本就与众不同,何况这长发下的面庞上,那双同样出彩的黑眸,连眼睫都如漫画精修图一般,浓长分明。

  行人使劲眨了眨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美貌看得更清楚。

  但越使劲,反而越模糊。

  而被打量者一手插着灰色风衣衣兜,另一手撑着伞,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只专注看向闸机那边一道道细微的红光,随进出教职工学生刷卡的动静闪烁。

  滴。

  捕捉到想要的动静时,伞下汇聚流水的马路上,她被过往车灯晃过的阴影,则变得更为浓烈。

  直到看着那人从小跑陡然止住,变成克制的快走,似乎又觉这样还不够,不顾被雨点洇湿的衣袖,步伐越来越快。

  她的鞋底踩开一朵朵水花。

  走到近前时,小幅度地张了张唇:“蔺……”

  然而雨来得急,白泉校园门口的地势高低变化快,舒窈一时不察,从通往井盖的那边跨下阶梯,干净的白鞋眼见就要踩进冲刷的浑水中。

  “笃”

  很轻的一声响,是黑伞白伞伞面撞在一起的声音。

  细细密密的水珠被撞得弹起。

  伞下。

  舒窈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拉住手臂,顺着动作往上看,便撞入了那双漆黑的眼瞳里,恍觉全世界的光都被这双眼睛吸入。

  ——所有都像那天酒店里,她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那时她刚进门就被厚重柔软的红地毯绊到差点摔倒,也是被这样扶住的。

  场景重现,令她稍微失神。

  ……

  直到扶着她的人稍稍用力,将她拉入自己宽阔黑伞笼罩下的世界。

  “怎么走得这么急?”

  带着笑的声音被雨声所掩,也依然动人。

  舒窈站在她的黑伞下,因自己的毛躁而感到羞赧,将伞面倾斜收起时,眼睫轻轻抖了抖,才小声回答:“因、因为……”

  “因为……在等我啊。”

  蔺然笑意更深。

  当她笑时,伞下的区域莫名变得更静,于是这潋滟的笑颜也就愈发迷人,在四周都被雨幕切割的世界里,能见到这笑容的唯一观众就是舒窈。

  “什么?”蔺然再度出声。

  舒窈喉咙动了动。

  她攥着伞柄的动作很紧,掌心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潮湿。

  即使声线因紧绷而颤抖,面颊上都爬上云霞一样的绯红,她还是如对方所愿地重复道:

  “因为,女朋友在等我。”

  蔺然。

  就是她的女朋友。

礼物

  收起伞坐进副驾驶之后,舒窈扣好安全带,先拿出一包纸巾,低头将自己手背、包包、鞋侧上的水痕泥泞都仔细擦干净,之后将脏纸巾和用来装伞的透明袋一同放在车门侧——

  完成一切之后,她才发现车里有些过于安静了。

  她悄悄转头。

  正对上驾驶座不知看了她多久的目光。

  已经启动完闭、却迟迟没有把车开出去的蔺然单手支在方向盘上,黑发如锻般挂在肩头,唇畔是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去都完美迷人的微笑,这笑容同样被映在南山医院宣传横幅上,作为招牌门面。

  她观察着舒窈如一只雨天淋湿了绒毛的小动物,刚避了雨就迫不及待仔仔细细做清理的动作,却不妨对方在被发现后,倏然一怔。

  旋即,那包纸巾被递了过来。

  “对、对不起……刚才忘了。”

  蔺然薄薄眼皮一敛,黑瞳定在对方捏着纸巾边角的动作,笑意更深,也晕进惑人的嗓音:“只忘了这个吗?”

  “……!”

  舒窈睁圆了眼睛,被提醒着立即低头翻开珍珠肩带的包包,从里面找出自己昨晚在家思索了一夜的手工作品——

  圆圆的透明玻璃罐里,封口木塞做底托,晒干的月季花材被定格在盛开的姿态,红色、玫色、黄色、花瓣高低错落,像是将阳台的一角搬进了这个小世界里。

  她捧住这个玻璃罐装的干花作品往蔺然的方向递了递,松了一口气,很快道,“还有这个!今日份送给女朋友的礼物!”

  语气里的雀跃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舒窈意识到之后,手指蜷了蜷,将声音放低了点:

  “你……喜欢吗?”

  蔺然漆黑的眼瞳里映出这个透明的圆圆玻璃罐,神色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第三个。”

  这是舒窈送她的第三个礼物。

  舒窈见她如此认真地记住自己每个送出的礼物,本来紧张到有些发白的指尖随肩头一起松下来,也跟着弯了弯唇畔,小声补充,“也是我们交往的第三天……”

  虽然交往的时间非常短,可是她知道,蔺然很喜欢这种礼物。

  就像她们初次见面一样。

  -

  彼时她刚逃离电梯里拥挤的人群,就一脚踩上交响乐奏鸣、静谧的宴会厅地毯。

  因为从未参加过相亲会,舒窈只知道自己一个社恐要被这项大型活动的人数淹没,做好了进去当透明人、悄悄找点吃喝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活动竟然这么高档,一时被震在了门口。

  鞋尖红毯延伸的尽头,灯光被调得昏暗不已,宽阔的厅堂里明明伫立着许多人,那些身影却都藏在阴影里,仿佛都沉迷激昂的音乐,无人开口。

  然而她却觉得有无数道视线赤.裸且张扬地朝她投来。

  是在打量即将被端上餐桌的羊羔肉。

  临行前朋友反复的叮嘱就在耳边。

  “相亲嘛,虽然这场反复筛过学历,但真正的好东西早都不流通了,难免会遇到一些奇葩,你就忍忍,挑自己感兴趣的人交流就好啦。”

  舒窈不断地深呼吸,脑海中念头在“要不还是走吧”以及“来都来了,打车费可贵了”之间反复拉扯。

  直到站在离宴会厅最近的人倏然开口邀请,“不进来吗?”

  舒窈吓了一跳,额侧浅色的一缕长发也跟着轻抖了抖,落到了鼻尖上,她眨了眨眼睛,不知该怎么应,只好匆匆低头往里头。

  为了怂恿她来这场相亲会,司徒锦亲自督办了她的一身行头,只差替她过来领个对象回去——

  后果就是从不穿高跟的她被这双闪亮的银色高跟鞋绊倒在地毯边。

  眼见着手里带着的礼物都要跟着高高飞起,摔落一地,舒窈直接闭上眼睛,绝望等待丢人时刻到来。

  ……

  然而她和礼物都没摔。

  手臂上传来稳稳的力道。

  她睁开眼,白色长裙因半弯的膝盖,铺开覆在红毯上,其上却是一截纯黑色的冷质衬衫衣袖,衬衫的主人稳稳握住她拿着礼物的手腕——

  墨一样的长发扫在她的面颊上,她在如此近的距离,抬头时先听见对方一声温柔的关切:

  “没事吧?”

  恰好看清她长相的舒窈:“!”

  她愣愣地点头。

  而对方却在看她手里带来的相亲礼物。

  被水滴型的透明粉水晶香水瓶改造过的微景观瓶子里,放着小山石、山石后是生长的小型苔藓植物,山石前铺了浅浅的砂,被她用彩泥捏出小王子,瓶口收拢之处,卡着一枚发光的月球灯。

  她把星球装在了这个水晶瓶里。

  还放了一轮圆月。

  “好漂亮的瓶子。”扶着她始终没松手的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掌心里的礼物,久久之后,根根分明的长睫下,潋滟黑瞳才堪堪转向礼物主人:“可以送给我吗?”

  舒窈:太、太近了!

  她连呼吸都忘了,愣愣地睁着眼睛与那浓黑眼瞳对视。

  手腕被对方攥着太久,血液不通,除却抓住的景观瓶,夹在其间的邀请函就在这时如雪花片一样落下,摊开在地毯上。

  迟迟得不到她回答的人本来已经蹙起眉,然而被这动静一打断,便转动眼珠往那纸片上一瞥——

  嗓音顿时成为喟叹般的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来相亲的。”

  “你找到相亲对象了吗?”

  “这是你要送的礼物?”

  接连不断的问题落下,让舒窈应接不暇。

  她呆呆地摇头,又迟疑地点头。

  就是这两个令旁人不明所以的动作,却让拉着她的人陡然绽开笑容,背景里的交响乐不知何时停了,光线暧昧危险的宴会厅里,只有她们一高一矮,恰好在一簇明亮的射灯下。

  舒窈抬头太久,感觉自己被灯晃得眼花,也被她的笑晃得眼花。

  晕乎乎间,她在这明媚如三月春光的笑意里,听见对方语气愉悦的提议,“那我来当你的相亲对象,我叫蔺然——”

  “礼物送我好不好?”

  -

  【瓶瓶!漂亮!我的!】

  【明明就轮到我了】

  【是我的是我的】

  【我还要,它更好看!】

  一如当初的吵闹声音在耳边响起,蔺然接过舒窈递来的第三份礼物,仔细端详许久,心满意足地放下座椅,伸长手臂将礼物放到了后座的位置。

  甚至还确认过好几遍它不会突然掉落。

  舒窈看着她用同样温柔的目光去看自己送的礼物,想到初见时的场景,脑子忽然一抽,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蔺然,喜欢的……好像并不是她,而是她的礼物。

  突然给自己泼的冷水让舒窈的心情从晴转阴,连带着车里的空间也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极暗。

  明明只坐了两个人,舒窈却有种逼仄拥挤的感觉,下意识眨了好多次眼睛之后,她仰头去望这车的玻璃车顶。

  噼啪砸下的雨模糊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有点暗……”

  她嘀咕着,感觉自己好像连坐在旁边的人都看不清楚了,指尖下意识地去摸车边的灯光开关,“我可以开灯吗?”

  在她的视野盲区——

  本来被放到后座的玻璃干花已经被拨弄得在皮椅上东倒西歪。

  蔺然拧着眉尖,在舒窈无法看见的世界里,警告捣蛋者老实下来,同时漫应了声,“嗯。”

  啪。

  车内灯光霎时在这黑暗世界开辟出一条道路。

  也正是在这时,本来被拨到胡乱翻的玻璃罐从后座边缘滚落!

  舒窈在骤然亮起的光里朝着左边看去,才转过脑袋,却倏然被一道温度覆上眼帘,伴着对方温柔的提醒,“闭眼。”

  她条件反射地听从。

  同一时间,玻璃罐被一股力道凭空扶正,缓缓推回原位,甚至那缓慢动作里还透出心虚,直到恢复原状之后——

  蔺然慢慢挪开掌心,在舒窈茫然睁开的视线里,笑吟吟地指了指她头顶的光,“突然亮起的光别直视,会伤着眼睛。”

  舒窈眼尾还余着她掌心的温度,乖乖将脑袋点了又点。

  过了会儿。

  她又想,蔺然的手心好热哦。

  ……

  “还是去世纪城的餐厅?”

  “嗯……好。”

  舒窈盯着那白皙的指尖在导航屏幕上点来点去,产生了一种很想牵的冲动。

  可是她们才交往了三天,而且她现在都还因为有这样温柔体贴的女朋友感到虚幻不真实,这样占蔺然便宜是不是不好?

  如果她之前猜的是真的,蔺然应该不想让她牵吧。

  车辆汇入雨帘下的道路中,舒窈走神得厉害,盯着蔺然握着方向盘的手看了很久,都没发现车里的气氛是她平常跟人相处时最害怕无话可聊的安静。

  十多分钟后。

  流畅的车身在距离白泉职校最近的购物中心停车场找到空位,蔺然不疾不徐地出声打断她的发呆:

  “到了。”

  舒窈被提醒着回神,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她玉竹节一样的手指上挪开,习惯地俯身将装着伞的袋子拎起来下车,被那安全带一勒,才发现自己忘了解开它。

  她反手去摸搭扣,听见“咔哒”动静后,转身想开车门下去——

  却再度被安全带拽了回去。

  “!”

  舒窈整个人都因为弹回的力道在座位上震了下,直到驾驶座的人倾身过来,影子遮了她半边身子,她紧张地矮下视线,以免近距离再度遭受美颜冲击。

  结果就看到蔺然正好用一根手指勾住她安全带的动作!

  “怎、怎么……”

  “在想什么?”

  对方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的话语。

  舒窈眼睫抖得像是被揪住翅膀的蝴蝶,以为自己刚才太嚣张的目光让蔺然看出了自己的念头,不断深呼吸,却没能放松,反而让面颊和脖颈都热了起来。

  在呼吸间,她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的味道。

  很像海盐系的香水。

  脑海中无法控制地联想到这香味环绕的手腕与掌心、指尖,舒窈愈发心虚,开始猛猛摇头:“没有!没有想!”

  蔺然的目光带上了如狩猎者般的压迫感。

  她一寸寸扫过被自己卡在座椅间的猎物面庞,漆色瞳仁里挟着压迫感落下,在舒窈紧张到抓着安全带的手心都被印出痕迹时——

  “我倒是想起来,有句话忘了说。”

  蔺然自顾自地找到了答案。

  “什么?”舒窈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然后。

  她就看见美貌如画的女朋友维持着两人呼吸都要纠缠在一起的距离,笑容如弯月,唇一开一合,补上了她送礼时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喜欢哦。”

  “很喜欢。”

  -

  扑通。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胸腔里的心脏使劲地跳动,以带着即将撞上肋骨般同归于尽的气势,令流过耳畔的血液在鼓膜大声批判:

  真该死啊舒窈!

  你竟然怀疑女朋友对你的爱!

餐厅

  虽然是交往的第三天,但来世纪城其实是舒窈和蔺然昨天的约定。

  不过昨天下班时舒窈被临时召开的教职工会议拖住,后来又给办公室一位兼班主任的同事帮忙,直到九点多才离开,而蔺然在校外足足等了她三个多小时,最终也只是特意送她回家一趟——

  想到这里,舒窈不免内疚。

  试图弥补昨日未成的约会,她跟着蔺然从停车场走入购物城银色电梯,指尖在黑色阔腿长裤口袋里悄悄攥了下用来擦汗的纸巾,试图自然地找个话题,顺便和女朋友牵手:

  “我挑的那家餐厅……”

  “负一层,到了。”

  电梯自动播报的的机械音打断了她的话。

  门扉再开、又一层停车场通风不当的沉沉空气与人群一同涌入电梯,尤其是发现进来的人都特别眼熟之后,舒窈瞳孔不免一震。

  “哎呀,舒老师,怎么这么有缘,没想到你说的有约就是来世纪城啊!”响亮的男声在整个电梯间炸开。

  舒窈表情刚准备抽出的手立即僵硬,不知道他和几位女老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紧张不已,神色在旁人看来就霎时冷淡,尤是那双浅色瞳仁,像毫无感情的铜镜,映出凑近的男人脱色的眼镜边框腿,还有不修边幅打理的油头刘海那几根缠成一团的发。

  他浑不在意地冲她笑,边笑边打量站在她身旁的另一道姝色,眼中出现惊艳:“早知道你也来世纪城,我们就一起嘛,对吧?哎,范老师陈老师,看来今晚的暴雨预警倒成了促成我们同事聚餐的缘分了,没去成江边那个溪畔人家是好事啊!”

  “这位是舒老师的朋友吗?要不一起呗?”

  吴理自来熟的邀约背景音里,舒窈明显能看到范、陈两位老师悄悄翻的白眼。

  可是没有人说话打断这种难受的气氛。

  在吴理愈发强烈的目光注视下,她红唇嗫嚅着,没冒出一个字,就听见优雅的声线不紧不慢的在耳旁响起:

  “恐怕不太方便。”

  吴理被拒绝得一怔。

  他推了推眼镜,习惯地微抬下巴打量拒绝者,明明是该被他评估的女人,那双难见的纯正黑眸,却蜻蜓点水那般掠过他的头顶,自始至终都没和他对上视线。

  她唇畔挂着完美无缺的微笑,可是身高只有165不到170却常常宣称自己175四舍五入180的吴理就是觉得好像被她从头到脚地羞辱了。

  ……

  “一层,到了。”

  电梯门再度打开,蔺然自然地看向身侧的人,“走吧。”

  舒窈愣愣地点头,经过范老师身边的时候,无意间看到她对自己悄悄竖起的大拇指。

  “?”

  她神色茫然。

  直到跟着蔺然踏入干冰雾气腾然、装饰典雅的餐厅,舒窈才反应过来,眼睛亮亮地看着走在身侧的人,“好、好厉害。”

  正在四处打量餐厅的蔺然漫不经心地侧过头,“嗯?”

  “你的拒绝,好自然!好有气势!”舒窈合拢掌心,做出小海豹鼓掌的动作,指尖并拢无声拍着,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朋友。

  饶是自诩很懂人性,蔺然此刻也不免被她夸出几分疑惑。

  下一秒,她鼻尖微微动了动。

  ——闻到了。稚嫩的、猎物的味道。

  旋即,黑眸便朝着餐厅深处的隔间位置看去,蔺然挂着微笑面具:“刚才不是还跟我说这家餐厅,不进去吗?”

  舒窈迅速点头,边走边和她说这家餐厅的优点,四季菜单常常更换,经典款味道稳定美味,新品也常给人惊喜,装修环境也还不错。

  在蔺然不经意的引导下,她们坐在了餐厅最安静的小隔间。

  只有一盏灯从上面照亮餐桌。

  蔺然的视线却越过舒窈肩头,去看她身后房顶的通风扇。

  ……在上面吗?

  她收回目光,看着被舒窈推过来的菜单,虽然对这精美的图片毫无兴趣,也无食欲,却不妨碍她将伪装进行到底。

  【这张这张!她要这个焦焦的!】

  【这里,她看好久!】

  【这个好看,我也要吃!】

  在一道道稚嫩声音的作弊下,蔺然精准地将舒窈心动的每道菜都划入菜单。

  -

  通风口蜿蜒的通道,其中一道分岔的尽头。

  欢乐超市仓库门边。

  “妈的,一天天净碰见傻.逼了。”

  先前被蔺然拒绝、本该和其他女老师一起聚餐的吴理嘴角叼着根没点燃的言,拿起贴膜上无数裂痕的旧手机,按着语音发送:

  “都是关系户,那个舒窈成天摆什么高贵冷艳的臭脸,认识的家伙也跟她一样拽,要不是她本地户口,市中心有套房,她妈还给她留了点小钱,谁乐意天天看这婊.子脸色……”

  难听的羞辱性词汇接连冒出。

  他连续发了几段语音,想到自己刚才答应给范昕来跑腿买个家里替换的锅,却因为超市推销员换班,没人服务,让他自己在货架上找找或者去问问仓库的人,心情就变得更差。

  他又骂了句脏话,只觉自己一天遇到了所有不长眼的东西,不管是从不接他示好的舒窈,还是已经有了孩子却依然打扮风.骚,在办公室处处使唤他的范昕,以及这超市的服务员。

  他出去就要投诉到这个傻.逼失业!

  吴理“咚咚咚”拍着仓库铁皮门,却没见半个人影,发现这里连摄像头也没有,便横起抬脚一踹,往里走了两步,“有人吗?”

  仓库寂静无声,只飘出一股刺鼻难闻、令他本能觉得抗拒的味道。

  “草,什么破地方。”

  他踏入其中,视线扫过一排排货架上无主的商品,想到来时顾客寥寥的超市,鬼使神差地闭上了嘴又往深处走去。

  滋滋。

  头顶飞虫孜孜不倦撞向电灯。

  吴理伸长了脖子,凑近货架上的小型电子产品包装,拿起手机想搜价格,低头发现眼镜看不太清楚,摘下来用衣角擦了又擦,再戴上的时候,却发现手机光变得更亮且刺眼。

  等等……

  好像不是手机屏太亮,而是周围太暗了。

  他皱眉抬头,正想骂些什么,话却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有个人在他头顶!

  不、不对,这他妈是什么怪物!

  镜片在手机光的映照下,反射出遮住他灯光的罪魁祸首。

  细长的、歪歪扭扭的雪色节肢长腿从腋下和腿之间伸出,顶破了人类的皮囊壳子,寄居其间的怪物操控西瓜般的脑袋,歪着头,用毫无眼白的眼瞳打量主动送上门的人类。

  吴理脸色发白,在呕吐和呼救之间,选择了尖叫:

  “啊啊啊啊———————”

  眼镜折射的画面里,一条手指细的雪白色长肢曲折、弹射。

  ……

  “嗤”

  楼下。

  线条完美的手指操纵银色餐刀,戳入砂锅里滋滋冒响的牛仔骨肉,黑色酱汁包裹的外层被划开,露出里面浅浅的粉,彰显牛肉的鲜嫩,还有厨师恰好的烹饪技术。

  “很新鲜。”蔺然眼底映着那牛肉纹理里的粉,鼻尖却捕捉到一股新鲜的血液味道慢慢飘开、逐渐浓郁,唇角笑意愈发明显。

  她将这块肉放到了对面的碗里,“尝尝。”

  舒窈来不及感动,往其他桌的方向望去,“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嗯?”蔺然偏了下脑袋,如锻的黑发被桌顶的灯照得好像会反光,“有吗?”

  其他桌已恢复交谈,舒窈只好将自己听到的动静归成幻听,应该是吴理太讨厌了、总在她周围晃才会在这种约会的美好时刻都想到他的声音。

  她立即摇头,“可能我听错了。”

  见蔺然只给自己夹菜,碗中却空空如也,她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吃吗?是这里的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蔺然沉吟片刻,慢条斯理地点评:“还不够熟。”

  “那……再等等?”

  却在这时,又听蔺然再度开口,“你知道冬虫夏草吗?”

  -

  舒窈被她跳跃的思绪惹得一愣,以为她是想在等肉熟的期间找话题,再度抬眸,却见她仍执着餐刀,半敛眼眸,一下一下切开锅里的仔排,动作如指挥交响乐那般优雅——

  骨与肉被切割分离。

  超越常人的听力,捕捉着通风管另一端的动静,小刀割开食物的声音,与肢节划开血肉的节奏完全重叠。

  “线虫草真菌与蝙蝠蛾幼虫,明明都是不值一提的、像蝼蚁一样的存在……”

  说话者半敛眼敛低语,脸上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漆黑的长发如流动的墨,服帖地从她耳畔、下颌线旁划落,挂在肩头,仿佛成了冬日夜晚枝桠上的冰凌。

  纯黑色的睫毛也遮掩,她鼻尖以上的面容都被掩在阴影里。

  人类的皮囊被挑破、节肢怪物一寸寸钻入血肉里的细碎动静持续不断地传入她的耳中。

  “当蝙蝠蛾幼虫被真菌孢子寄生,在成长过程中,虫子身体被不断吸收与侵蚀……”

  披着新皮的怪物再度从地上支起,衣物与货架摩擦出声响,躯体里却仍是啮齿啃咬的声响,内脏一个又一个少去。

  “最终,虫子与真菌融为一体。”

  掉在地上的眼镜再次被捡起,染血的手指笨拙地擦着摔碎的镜片,动作在反复中从生涩变为流畅。

  最终,连货架间的触碰声都消失,只剩下熟练的人类步伐声。

  故事的讲述者姗姗莞尔,徐徐吸入一口气,闭上了那双漂亮眼眸。

  阖起的眼皮下,纯黑色的眼瞳中央,伪装的人类瞳孔因兴奋,缓缓变作四方的矩形。

  “当它死亡时——”

  “滋补佳品就出现了。”

  ……

  餐桌的氛围变得极其寂静。

  舒窈的表情逐渐困惑。

  她一边回忆刚才的菜单上有没有冬虫夏草做的菜,一边在故事结束之后的奇怪安静里,眨巴着眼睛试着小声问,“除、除了冬虫夏草,你在这里有没有其他特别想吃的呀?”

  逐渐成熟的猎物气味已然远离。

  蔺然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勾起唇角,看着对面神色里不自觉露出困扰的人,片刻后,右手中的小刀准确地伸向另一道菜,时令菌菇炒腊肉。

  薄薄的腊肉被小刀扎穿。

  “有。”

  银色的餐刀戳着边缘深、中央浅的肉片。

  蔺然执起刀,将食物放到唇前,属于人类的食物味道涌入,她垂眸看了片刻,面上露出几分隐忍,最终还是将这片肉也一起放到了舒窈的碗里。

  “可惜。”

  她眼中流露出几分惋惜,再度出声道,“要腌至少七天,才够入味呢,现在就吃掉,不合适。”

  ——还要继续忍耐七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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