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让自己成了人人得而诛之奢淫无度的昏君,让阿姐成了民心所向的神明。
但没人知道,我爱阿姐的未婚夫婿,爱了一辈子。
一
我名裴停,乃当今祁国太子,也是举国上下人尽皆知的——小废物。
阿姐什么都比我强。
阿姐名唤裴仪,与我一胞双生,虽只比我大了半刻钟,却好似将父皇母后的优点全承去了,剩给我的尽是迟钝。
我能当上太子,纯属我母舅家位高权重。连母后都说我若是有阿姐一半聪明伶俐,也不用她日日都提心吊胆,生怕我这太子之位被人夺了去。
至于阿姐,她自幼便是极为呵护我……的吧。
“裴、小、宝!”
东宫花园里阿姐的声音忽的炸响,吓得我执剑的手一抖,在空中划出一道不规则的银光来。
“你舞的这是什么,贪生怕死剑吗?”
“伎乐司随便拉个舞姬过来恐怕动作都比你利落!”
阿姐气得差点把手里的紫毫折断,一副恨铁不成钢要把那废铁千锤百炼的口气:“这些策论考问我能帮你写,明日教官考校剑术,难道也要我帮你上场吗?”
大概是我自小生的蠢笨些,那些诗书礼乐我一概的消化不良,太子三师个个被我气得吹胡子瞪眼。倒是说什么都不愿学什么女训女诫非要同我一起上学的阿姐,出挑得让各位老师赞不绝口,恨不得她生得男儿身,早晚挑起祁国飘摇的江山。
阿姐虽总说我蠢笨,却孜孜不倦给我开小灶,只不过大多时候跟现在一样,气得她只差七窍生烟。
“公主莫要再数落殿下了,”见我跟个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萍姐姐打笑着拯救我,“古人说滴水穿石,积少才能成多,殿下这才练了几遍,依我看已经很不错了,不如歇歇,毕竟今日尚早呢。”
萍姐姐是阿姐的伴读,当朝丞相的女儿,芳名秋萍在,比我们大几日,所以我平日里也唤她一声姐姐。
“公主且息怒,我也觉得秋小姐说的不错。”阿止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利落收剑,一把揽过我的肩膀,也道,“公主只管放心,就算是手把手,今日之内我必定教会殿下,保管不会误了公主的事。”
阿止自然就是我的伴读。他是英国公家的世子,英国公宿怀拥兵自重,他能来给我做伴读,父皇多半有些掣肘的意思。
最有意思的是,萍姐姐是母后为我择的未来妻子,阿止是父皇指给阿姐的未婚夫婿。我们四人一同长大,情谊确实深些。
接连被劝,阿姐总算没那么恼怒,却也还是有些生气:“太子当成你这样,往后我祁国还能指望你什么。”
我闷闷道:“阿姐这样的才应该做太子,我,我……”
“我一个女子我怎么做太子。”
“女子就不能做太子了吗,阿姐明明这么厉害。”
阿姐倏地笑了起来,颇有些傲然地挺起胸脯,说:“不过就算我身为女子,也总能为我大祁社稷出一份力。”
后来想想,那时才十四岁的阿姐果真有万丈豪气。
二
那日的剑术果真是阿止手把手教完的。他长我两岁,高出我快一个头,把我箍在他的怀里,一招一式把我教会。
最后又是一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我一时也不知我怎么想的,也跟着想挽一个出来,但这动作他没教过我,一不小心剑就往他那边捅了过去。
阿止连退两步,捂着他差点被划到的肚子夸张道:“刚教会徒弟就要捅死师父,殿下好狠的心。”
我吓得剑都丢了出去,慌忙上前查看,他伸出一只手抵着我的脑袋,哈哈笑道:“骗你的。今日不想回家,我们一起去泡你宫里的温池罢。”
他每月总有几日宿在我这里。
阿姐是未出阁的公主,自然住在母后宫里。我已是太子,独自坐有东宫,一个人孤单的很,便总是同他睡在一张床上。只不过这人有个怪习,总是半夜把我死死抱在怀里。我真怀疑他家里的榻上是不是堆着都是布偶娃娃之类的东西。挣扎不开,我也只好缩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但其实我很喜欢和阿止贴在一起。
阿止身上有一种浅浅的沉香的气味,离得近了,仿佛飘到了我的梦里去。
第二日,策问虽有些结巴,剑术也有些磕绊,但好歹入了老师法眼,勉强过了。阿姐高兴得很,欢快地去凤阳宫寻母后。
世道不太平,母后平日里不许我们出宫去。阿姐缠得久了,母后便说若我也通过了老师们的考校,就放我们出宫玩耍一日。
天下五国分战,边境的战火却好似丝毫没有波及到国都。放眼望去,依旧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阿姐和萍姐姐好似出笼的小雀,一路蹦蹦跳跳叽叽喳喳,我只觉得腿都在打颤,杵在街边喘气如牛。阿止不紧不慢跟在我身边,见阿姐她们又一次走远了,笑话我:
“也不过才走了五条街,殿下,往后若是成了亲,可不能总这般腿软那。”
我脸都红了,立马直起腰,雄赳赳气昂昂往前冲:“我,我才没有腿软,你别胡说八道!”
好在阿姐知我,临近中午,便说寻个地方用午膳。
但当我站在阿姐找的地方的时候,只觉得五雷轰顶。我不可置信地将楼上牌匾望了又望,硕大三个字反复映入我的眼中——南风苑。
南风苑!
啊?
我哭丧着脸拉住阿姐:“阿姐,这,这母后要是知道了,会打死我们的。”
阿姐浑不在意:“你不说我不说,母后怎会知道?”
说罢转头望着另外两个人:“你们两个要说?”
萍姐姐苦笑摇头,阿止做了个俏皮的闭嘴动作。
阿姐接着说:“反正我们就只是看看,又不做别的什么。”
我早该知道,阿姐要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好多男人,我这才知道原来世上男子还能这般——柔情似水?
阿姐的眼睛没从男人身上移开过,我的嘴巴没从菜肴上离开过。不小心瞥见阿姐跟弹琴的小倌儿挨得极近,一口气差点没给我噎死,阿止递水给我,不轻不重给我拍着背。
天爷呀,我只想快点逃离这儿。
大约世上之事总是事与愿违的,饭吃得半饱,曲儿赏了一半,楼里忽然轰动起来,隐约听见什么“杀人了”、“有刺客”。
阿止打开雅间的门,只见对面屋中跑出来一个少年,衣衫不整,手里拿着一把沾了血的匕首,看着血迹不深,应是杀不死人的。少年手中的匕首本来指着屋中,只听他喊到:“徐云松,你以为把我弄到这里来,我就会任你摆布?做梦!”
徐云松?那不是我们的表兄么,他怎么也在这儿?
说着,少年手里的匕首转向了自己的脖子,眼看着就要扎下去,我嘴比脑子快,大喝一声:“住手!”
整栋楼的人齐刷刷望着我,徐家人原本气势汹汹,表哥捂着胸口走出雅间,看见我也皱了下眉。
“表弟为何在此?”
我示意阿姐她们藏起来莫要让表哥瞧见,磕磕巴巴说到:“表哥,逼良为娼是不对的。”
表哥笑的邪气,也不看我了,他望着那少年的目光幽深得我有些不懂:“谁说我要让他做娼妓?”
那少年忽然“呸”一声:“徐云松,别再跟我扯什么喜欢什么爱,我就是死在这里,也断不会跟你。”
我觉得我脑子有点混乱,表哥他喜欢男子?一个男子会爱上另一个男子嘛?
少年那匕首终究是没割下去——表哥生生抓住了锋利的刃,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上。
“好,升平,我不逼你。”
三
我去逛了南风苑这事,因着表哥在场,终究是瞒不住的。我也不敢把阿姐和萍姐姐扯进来,她们都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沾上这事名声可就毁了。
终归是我背下了所有的锅,母后发了好大一通火,罚我跪了整整一日。
这回受罚我蔫儿整整半个月,双膝充血红肿,数日不能行走。阿止是我受罚的三日后进的宫,我想他大约也是挨了家法,俊逸的脸有些苍白。他一进殿中,我激动的差点从榻上跳下来,他快了一步,把我重新摁了回去。
“伤没好,别乱动。”
他掀开我的裤脚,仔细看我差点二次受创的膝盖。
他的手掌原来这么大,抓着我的小腿像是一节纤细的白玉如意,掌心有些灼热,灼得我就要往后缩,却被他抓住,动弹不得。
我只觉得膝盖都不疼了,只感觉得到他掌心覆盖住的地方。
“你,你是不是也挨打了?”我努力转移话题。
阿止只是笑了一下,估计是在安慰我:“我没事。”
我直愣愣望着他含笑的眼睛。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南风苑里表兄那个我琢磨不透的微笑,一瞬间仿佛好似醍醐灌顶,心突然咚咚跳了起来。
裴停,这可是大逆不道。
阿止不知道我低下头想了些什么,还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两声咳嗽。
李升平端着点心果子立在不远处,也不知在一旁看了多久。
忘了说,这回出宫带回来了个大麻烦。
我也不知表兄怎么想的,竟然将那日的少年送到东宫来。少年名叫李升平,原是通判李家的公子。李家前几日被贬到南州去了,公子就落到了我表兄手里,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南风苑那一幕。
大约是李升平太过刚烈,表兄又不想让人跑到天高皇帝远的南州去,就非说我是人家的救命恩人,把人塞到了东宫里来。
哼,八成是想着隔三差五还能跑过来看看。
阿止看了一眼李升平,然后盯着我看,我又一次低下了头颅,闷声闷气道:“他是表哥送来的。”
我好像听见阿止冷笑了一声,大麻烦李升平当即溜之大吉。
阿止说:“若要皇后娘娘知道了他的身份,看见他日日同你一处,只怕立刻就要了他的性命。”
“啊?”
“怎么,殿下舍不得?”
总感觉阿止这话说的怪。
这跟我舍不舍得他有什么相干。看这样子李升平只怕是我表兄……心悦之人,要是折在了我这儿,他本就是个大魔王,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至于我——
“我不是日日都同你在一起吗。”
我快到了束发的年纪,只知道每日跟着阿姐,再就是跟着阿止,从未想过日子会有什么变化。虽都知道萍姐姐未来会是我的妻子,我却从未生出过爱慕,只把她当姐姐看。当初以为自己迟钝,直到见了李升平和表兄,我才隐隐约约察觉到藏匿在心底那份感情。
可清楚又有什么用?
宿止是会陪着我一辈子——以姐夫的名分。
十四岁这年,我无师自通,学会了克制。
我还是日日同阿止在一起,却不敢正眼多瞧他几分。自幼迟钝的感情仿佛开了个口子,如果不拼命堵住,就好像要将十几年的情感发酵,烧得烈火通天。
我埋首在书本里、在校场上,我也才发现原来我那么能忍耐。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老师教授的东西,让自己无暇怀春,或者一遍又一遍地挥剑,让自己没力气想念。
就连母后也觉得我是长大了懂事了。
我一点也不想长大,我害怕我总会有忍不下去那一天,到那时等待我们的,只会比李升平的匕首更加锋利。
我总是怀着满腹心事睡去,总是在梦中和阿止相遇,总是被惊醒,然后望着空荡荡的宫殿静默到天明。
阿止后来再也没有在东宫过夜。
因为我在他面前差点失控。
终于看到不无脑的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