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杜鹃

十点人物志原创

4年前，一位年轻的女明星于家中上吊自杀，死前，她经历了长达数年的网暴，不堪的评价遍布她生活的角落。

4年后，一部女明星生前拍摄的纪录片播出，当不为人知的过往经由当事人视角被披露，舆论一改风向，激烈的网暴言论逐渐变为“迟来的理解”，共同出演一场大型的“电子祭奠”。

如此吊诡的大众情绪转变，便是韩国女星崔雪莉所经历的，被关注、被评价、被摧毁的一生。

崔雪莉是韩国大热女子组合F（X）的成员，因长相乖巧甜美，被称为“国民妹妹”，曾出演韩国版《花样少男少女》，深受中国粉丝喜爱。2015年退出组合后，崔雪莉开始“放飞自我”，因发布了一系列争议照片遭到全网唾骂，随着网友们的恨意愈演愈烈，间接导致她走上自杀这条绝路。

近日，纪录片《致真理》（真理为原名，雪莉为艺名）上线，画面里，她身着白衬衫牛仔裤，简单的装扮难掩美丽，讲述了生前最后一段时光里的痛苦与挣扎，其中一些关于女性思潮的言论被很多网友转发，称赞她是走在时代浪潮前端的人。

曾恶评漫天的雪莉，迎来了大众的善意，人们终于愿意耐心倾听她的痛苦，并怀念、惋惜，甚至开始追捧她。

但是否，一切来的太迟了呢？

这世上最可悲的事莫过于，你死后，世界才开始爱你。

堕落天使崔雪莉

崔雪莉与崔真理的人生相互映照，很难说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2015年对于雪莉短暂的人生来说，是个很特殊的时间点。那一年她21岁，因声称想要更加专注于演员事业，从原本的5人女子偶像组合F（X）中退团。

明显出格的退团举动，让雪莉的口碑一路下跌。她是团体里年纪最小的成员，长相甜美可爱，被粉丝亲切地称为“口袋妹妹”，即想要揣在口袋里带走的妹妹，对外形象一直乖巧伶俐，很听成员姐姐们的话。

退团消息一出，粉丝们也在震惊不解的同时，试图寻找她如此做的理由。

理由，甚至可以说是罪证很快被发现。在退团前，雪莉被曝光出与大14岁男星崔子的恋情，专辑《Red Light》打歌期间，缺席3场打歌舞台与男友约会（后被证明是假的），粉丝间接把专辑成绩不好的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

而后她的举动更是击碎了偶像行业的底线，在社交平台频繁发与男友的亲密照与一些争议视频，引发网友的抨击，众人“惊醒”：原来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女孩。

我们无法探究这场审判是何时开始的，但它却空前激烈。

因与男友年纪差较大，那些亲密合照下，充斥着“不伦”字眼。男友崔子本身也是韩国嘻哈界响当当的人物，却在恋情被曝光后，也陷入了无端网络暴力，被打上“恋童”“丑男”的标签。

雪莉发布将芭比娃娃头和四肢都卸掉的照片，被骂变态。

和朋友开新年派对，她的拍照姿势和表情迷离，被指开“淫乱派对”。

她拍照时不喜欢穿内衣，被冠以“荡妇”的头衔。

其中一条视频里，雪莉咬了一下宠物猫的背部，小猫露出了不适的神情，被发到网上引来网友大规模批判，雪莉也被相关组织指责“虐猫”。

那段时间里，雪莉的每一条动态都会第一时间被冠以刺激的标题，登上各大社交平台的头条，也被疯狂转发。

网络世界里近乎诅咒的恶评不断叠加，一个令人心痛的故事跃然纸上：曾经乖巧灵动的女孩，被大龄男友蛊惑，沦为一个私生活不检点的堕落天使。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看了有关雪莉的多个纪录片之后，那些不被倾听的真相陆续出现。

跟崔子的恋爱，是雪莉脱离偶像滤镜后，第一次独立做决定。两人相识时，雪莉已经成年，“恋童”谣言不攻自破，那些所谓的大尺度照片，是女孩面对初恋的悸动。纪录片《致真理》中曾聊到这段恋情，她说“觉得再也不会那样轰轰烈烈，毫无保留地去爱”，足以见她对这段感情的重视。

这段恋情，因为没有符合大众心中对于“公主”恋爱的想象，便招来了无数谩骂。

雪莉喜欢在网络上传搞怪照片，是她本身就有的习惯，一张光着脚丫的照片被夸“调皮”“灵动”，一到与几个相熟的好友聚会，却能肆意加上“色情”的前缀。

导致雪莉被大量动物保护者抵制的虐猫视频，后被证实是恶意剪辑。

争议最大的，还属由她掀起的“no bra”风潮。雪莉也在后续参加节目时坦承，不穿内衣不为别的，只因为舒服，她想用这样的举动打破固有思维，她认为不穿内衣很美，便会坚持，这只是一种极为主观的感受，实在不必上升到任何高度。

如今，有关“女性是否要穿bra”的争论已不再是风口浪尖的敏感话题，人们也逐渐正视并接受一个观念——“女性应该对自己的身体享有绝对控制权”。

年仅25岁的少女选择了最为惨烈的方式自证，2019年10月14日，雪莉被发现于家中自杀，家中随处散落着与精神疾病相关的药物，体重仅47KG。

“不听话的商品”崔真理

这次上映的纪录片《致真理》，是雪莉生前的一次深度访谈，人们终于能通过少女的答案，窥探她在去世前不久的所思所想。

访谈里雪莉被问到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认为自己漂亮吗？”少女随即大笑，笑容从眼睛溢出来：“是的。”紧接着补充道：“但我经常恨自己长得漂亮。”

的确，美丽这个词在雪莉人生的前期，说不清是恩赐，还是诅咒。

2005年，雪莉通过选秀进入韩国SM娱乐公司，成为韩流始祖东方神起、super junior的师妹。彼时，长相甜美可爱的她，是被哥哥姐姐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公司的疼爱和重视，化作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影视资源，十几岁时，雪莉就开始出演电影《出拳女郎》，14岁便主演了电影《笨蛋》。

15岁跟随团体作为偶像出道时，雪莉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童星，备受瞩目的“国民妹妹”。组合里，她是粉丝最多的一位，早期物料中频繁地占据C位，出演节目时，也能看到嘉宾们对她的喜爱，一举一动总能引来关注与夸赞。

一切梦幻如童话故事：美丽的女孩被命运选中，走到聚光灯下，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可雪莉的内心却从这时开始，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纪录片《致真理》中，雪莉提到偶像生涯里的关注，从进入娱乐圈开始，身边的人便不停地告诉她：“你是一件产品，你必须成为面向观众，最精美的一流产品。”

年纪尚小，价值观还不完善的雪莉，只能在环境的影响下迎合着大众的期待，扮演着被分配到的“可爱清纯”人设。

时间一长，雪莉并非没有意识到，作为美丽商品就必须牺牲自我的残酷真相。可一旦被圈子规训得久了，那些缓慢的觉醒，逐渐变为对“失去商品价值”的担忧。

世界以商品看待她，她也以此规训自己。

无力抗衡造星机制的雪莉，变得麻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直麻木下去，或挣扎着醒来。雪莉明显选择了后者，但她却未想到，想要诚实表达自我的意识疯狂滋长，把自己的所有面剖开展露给大众时，受到的伤害，也更加惨痛。

总是有人忘记，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崔真理，意为真实，明理。

直至雪莉死后，人们才注意到她身为真理，拥有“超前女性主义思想”的另一面。

她会在妇女节时，写下对慰安妇的纪念；在韩国支持废除堕胎罪时，发文庆祝；她想向贫困女性捐赠卫生巾的祈愿，也在死后由团队代为实现。

仅4年时间过去，曾让她被无数人谩骂的no bra事件，已经从一件不被理解的事情，变成被推崇宣传的女性意识觉醒。

人们惊觉，原来雪莉不是没有主见的傀儡，她前卫、果敢并善良，会因朋友被网暴而向记者喊话，也会在自己的就诊记录被泄露后，原谅了前途无量的医学生，选择撤诉。

在本应上学的年纪过早接触社会，雪莉学会了察言观色，用自毁和自我贬低小心翼翼地对抗着全世界，怕无法快乐，更怕失去价值。因此，她把名字改成了娇弱的雪莉，为了获取别人的爱而活。

如果雪莉能安于这样的生活，或许也会过的很快乐，但真理是个天生的反抗者，如同《黑客帝国》里的托马斯，她选择了那颗回到现实的红色药丸。

雪莉不够洒脱，真理不够愚昧，因此，少女痛苦不堪。

很难说，是谁杀了她

此次纪录片释出后，大众舆论的转变也很有趣，谩骂声消失，留下的是铺天盖地的同情与理解。

人们的质问从4年前带着鄙夷的“她怎么这样了？”转变为“她为何如此痛苦？”

除了偶像产业的困境，雪莉痛苦的源头，或许可以往更深层追溯。

雪莉与母亲的关系，是母亲单方面的制衡与压迫。幼年时父母离异，雪莉跟随母亲一起长大， 9岁起，雪莉便被母亲送去当童星，赚钱贴补家用。后来进入SM娱乐公司，大概也是母亲一手策划。

雪莉一定是极爱母亲的，但这种爱更多是来自孩童时期的依赖，母亲是她接触并可以仰仗的第一位大人。于是当大人索取，没有判断力的孩童，只能为了获得爱而迎合。

纪录片中雪莉讲述母亲的片段，令我印象深刻，她形容与母亲更像是“双胞胎或二重身”，她不喜欢绿色，但知道母亲喜欢绿色后，逢人便说，绿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这段充斥着讨好的母女关系，相互依附，也相互抵抗，达到一种奇妙的平衡。直至一个变量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这种平衡，雪莉恋爱了。

在纪录片《雪莉哪里让你感到不舒服》中，母亲出镜讲述，因为她极度反对雪莉与大14岁的男星崔子恋爱，雪莉与家庭断绝关系。

但与此同时，网友质疑母亲将与雪莉关系破裂归咎于恋情，未免太不负责。雪莉友人站出来发声，是母亲与哥哥将雪莉当成赚钱工具，这些年雪莉赚取的钱都被母亲拿来挥霍，没有攒下一点，甚至在雪莉提出要自己管钱时，与其发生口角，导致断绝关系。

吸血的原生家庭，没有给予雪莉足够的爱，还将她当作获取钱财的来源。以至于，当被问到：“最在乎的人是谁？”雪莉没有提及任何亲人，而是回道：“F（X）中的每位成员。”

或许只有曾与她站在统一战线的团员们，才最能共情她的境遇，只知榨取的亲人不能理解，冷眼旁观的看客们也没有评价的权利。

与亲人的疏离、偶像行业的压榨、网友们无底线的攻击，很难说，哪一个才是真正把雪莉逼上绝路的关键。

网络暴力是最明显的表征，破碎的家庭是内核，娱乐行业的欺压是导火索，每一把刀都很锋利，齐齐刺向她。

割裂的是，如今追念雪莉，似乎成为了一种情结，甚至一种“政治正确”。

她被标榜成“女性主义”代表人物，走在时代前端的人，有关女性主义的发言，被截图发至各大社交账号，万人疯转。

当年她的反抗被视为离经叛道的“魔怔”，现在却成为“自由灵魂”的高级表达。

这是否为另一种隐喻，当女性试图理性的阐述不公，往往不会被人倾听，“自毁式”的宣泄，才有被聆听的可能。

雪莉的故事，迎来了最后的结局。破碎的女孩通过遗留的影像，被重塑在大众眼前，人们终于愿意卸下恶意，换上饱含歉意的面孔，向她伸出援手，在她死去之后。

参考资料：

萝严肃《那个曾经恶评如潮的女明星》

看客《从完美偶像到“疯女人”，谁杀死了崔雪莉》

柳飘飘了吗《真理啊，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

新氧《对不起，4年后才懂崔雪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