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周艳飞

撰稿：亦言亦语

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三年了。

母亲是在72岁得了重病走的，我和继父带着他辗转各大医院，希望能救到她的命。

然而我们失望了。

哪怕是最权威的医生，也会摇摇头说：“没有动手术的必要了，带她回家，想吃点啥就吃点啥吧。”

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带她回家了。

回家前，我们去找了一个有名的老中医，开了些中药吃。

回到家后，继父对我说：“孩子，你回去吧，该上班就上班去，你妈有我照顾呢，放心吧。”

是的，从我母亲带着我嫁给继父时开始，他对我的称呼几十年不变，哪怕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哪怕我的孩子长大了，他都始终如一地叫我：孩子。

除了我，继父没有别的孩子。

这么多年来，在继父心里，我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对我的好，胜过了我的亲生父亲许多许多倍。

我3岁时，父亲是个小包工头，常年在外包些小工程赚些钱。

我们家在村里，是条件最好的那家，可是我并不幸福。

因为在那个家里，女孩并不受待见。

我的爷爷奶奶喜欢孙子。

而我爸，喜欢大胖儿子！

我妈生我时大出血，医生费尽全力，救了她的命，但是我妈从此没有了生育能力，再也生不了娃了。

母亲从医院回家时，是舅舅接了我们送回家的。

父亲在外包工程没回家。

爷爷奶奶不愿来接。

我妈坐月子，是外婆来照顾的，她心疼自己的女儿，哪怕受尽爷爷奶奶的白眼和挖苦，她也忍辱负重照顾了我和我妈三个月。

三个月后，妈妈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自己带我。

长到三岁，除了外公外婆、舅舅和我妈，再也没有别的亲人抱过我。

我爸没有。

爷爷奶奶也没有。

我小时候非常害怕我爸回家。

因为只要他回来，他们就会吵架，我妈就会受气就会哭。

邻居阿姨告诉我：说我爸要跟我妈离婚，因为他在外面养了女人，大了肚子。

她说：艳飞，要是你是个男孩，你妈就不会受这么多苦！

而我，偏偏是个不受他们喜欢的妹子。

我3岁那年，我爸和我妈终于离婚了。

那个女人，给他生了个儿子。

他要明媒正娶小三，光明正大迎接自己的儿子认祖归宗。

我和母亲，成了他人生棋盘上的弃子，除了丢开，别无他法。

好在舅舅舅妈温暖有爱，外公外婆亲切慈祥，我和母亲，不至于无处可去。

我喜欢呆在外公外婆家，在这里有疼爱和笑容，比在我那亲生父亲家，不知幸福多少倍。

在乡下，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

你离异或者丧偶都一样，尤其是住在娘家的，媒人来得更频繁。

我妈就通过媒人牵线认识了继父。

继父家穷，父母意外身亡，爷爷奶奶抚养他长大。

他是个木工，人也长得浓眉大眼，可是因为嘴拙、家穷，他又不愿当上门女婿，所以婚姻大事，被耽误了。

我妈30岁嫁给他时，他才29岁，比我妈小1岁。

婚前，我妈告诉他，自己因为当年生女儿时难产大出血，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

继父点头，说媒人一开始就告诉他了，他说他看中我妈的温柔贤惠和善良。

“我会把你女儿当成自己的孩子。”他向母亲承诺。

而我母亲，择偶的唯一要求是：对方能够善待她的女儿。

我妈与继父结婚时，母亲牵着我，继父见了，走过来笑着抱起我，把我抱进了他的家门。

比起父亲带给我的冷漠与恐惧，继父令我幼小的心里倍觉温暖。

继父不叫我姓名，也不叫我女儿，他喊我：“孩子，过来看看我的口袋里有啥吃？”

他的口袋里，装着我童年的梦。

因为他的工作是去别人家做木工、做家具，主人家都会拿出一些瓜果糕点来交待他。

他很少吃，但是他会在经过主人同意后抓一些放进口袋，带回来给我吃。

“我有一个四岁多的孩子。”他笑着解释。

我上小学那一年，继父亲自牵了我去学校报名，没有人怀疑我们的父女关系，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我三年级时，因为顽皮，小腿摔伤了，上不了学。

老师让我休学一年再来，继父坚决不同意，说就休息一个月，这一个月我自己教她。

老师说一个月后她也不能走这么远呀？

继父想都没想就对老师说：我送她来上学，放学来接她。

乡村的山路崎岖不平，继父每天背我上学，放学后背我回家。

趴在继父的背上，看着他豆大的汗滴，我心疼地拿手掌给他擦汗。

学校里的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一个好父亲。

而我的生父，从来不曾来看过我，也没给过赡养费。

他和我，仿佛就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听说，他的后老婆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听说，生了两个儿子的后老婆，在家养尊处优，啥也不做，家务活搞饭菜带孩子都是公公婆婆的事。

但是这一切，跟我和我妈，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和我妈，只是那个家里匆匆的过客。

因为有了继父，我和我妈开始一点一点改变。

继父把在外做木工赚的钱，全交给了我的母亲，我们一家三口逢年过节会穿上新衣服出去串门。

我们母女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人也胖了些，脸色也好了。

更重要的是，有了继父对我们的关心和疼爱，我和母亲，慢慢地摆脱了自卑和胆怯的心理阴影，变得乐观开朗起来。

村子里的人都说，我们比起刚来时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们从面黄肌瘦、畏畏缩缩变得白里透红、落落大方。

而继父，就是那个美容师。

他的衣服打了补丁还在穿，但是他不准我和母亲穿打补丁的衣服。

他说他穿打补丁的衣服干活不怕磨坏，而我们穿打补丁的衣服就是打他的脸。

家里好不容易吃一次肉，他全夹我和母亲碗里，他自己吃辣椒下饭。

母亲心疼他，会偷偷在他的碗底藏个荷包蛋，会偷偷的给他缝件新衣服、做双新鞋子。

村里知根知底的人都说继父傻，掏心掏肺地对待别人的女儿。

他听了，很认真地纠正别人：“孩子叫我爸爸。”

是的，在我小腿摔伤他背我上学、背我放学从不抱怨的那段日子里，我不再叫他叔叔，我觉得他就是我的父亲，叫他爸爸，是应该的。

我的生父，在我高考考上重点大学时来认过我，可是我已经不认识他了。

比起继父的高大挺直，他满脸油腻，大腹便便，夹着一个公文包，让我叫他爸爸。

我看着他，不再恐惧，但是厌恶，我说我有爸爸，但不是你。

后来我去读大学，继父送我去宿舍，给我收拾好床铺才走，走时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钱，说：“孩子，一定要吃饱饭，钱爸爸会赚，你放放心心读书。”

后来我读书、结婚、生子，都是他和母亲陪着我走过来，见证我的艰辛、努力和幸福。

我结婚成家后，想接他和母亲来城里住，他们拒绝了，说乡下是他们的根，他们老了，不想折腾了。

他们相濡以沫地在乡下过着平淡的日子，而我和孩子们会在节假日开车回去小住几天。

这样的日子在我母亲得重病后戛然而止，母亲去世后，剩下继父孤零零一个人，守着乡下的老房子。

75岁那年，继父脑梗中风偏瘫了。

在医院治疗了一段日子，有所好转后我们回了家，我打算在家给他收拾好东西，将他妥善安排好再走。

我还没有退休，不可能留下来照顾他。

继父不同意，他坚持让我送他去镇上的养老院，说那儿条件不错，他可以在那里度过余生。

但是村里邻居告诉我，镇上养老院收费低条件差，去的老人过不了一年半载就没了。

往事历历在目，继父装着零食的口袋、他背我上学放学的艰辛、他善待我和母亲的点点滴滴……

没有他，又怎么会有我的今天。

我做了个决定，打电话给我的老公和孩子，听了我的诉说后，他们都一边倒地支持我。

老公让我收拾好东西，他明天就开车回来。

第二天，我的东西收拾好了，老公的车也到了，村里有许多邻居，来跟继父告别，他们以为我要送他去镇上养老院了。

我摇头，告诉他们说我要接他回家，亲自去照顾他。

他们一脸不可置信地问：“现在这社会，人家说亲生儿女都靠不住了，你告诉我们你要接你继父去你家里亲自照顾？”

我点头，说：“是的，我是他唯一的孩子，我叫了他四十多年的爸爸。”

继父知道我要接他回家后，坚决不同意，他让我送他去养老院，说：“孩子，我都75岁了，身体这样子，可不能去害你。”

我不顾他反对，亲自背着他，走向门外马路上的汽车。

我对所有来围观告别的邻居说：“当年他曾背我上学，现在我背他回家，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养育之恩不能忘，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亦言亦语：我们身边总有一些人，心怀善良，懂得感恩，让这世间所有的付出不被辜负，让我们心生温暖、满怀感动。

这正是：小时候，感谢你曾为我遮风挡雨；生活中，感谢你曾对我温柔呵护！当你老了，不能自理了，让长大了的我，来为你遮风挡雨，来陪你度过余生最艰难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