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是一出悲剧……
现在我发现，其实是一场喜剧。2019年，有这样一部电影，它重塑了最伟大的漫画反派，挑动起观众们的时代情绪，收割了几座金奖，创造出票房新纪录。后来我们都知道，它的名字叫《小丑》。
当“小丑竟是我自己”的表情包彻底出圈，谁又在乎意指Joker（主动哗众取宠之人）还是Clown（受到愚弄摆布之人）呢。五年后，华纳影业豪掷两亿美金，请回前作原班人马，更找来流行天后Lady Gaga饰演哈莉·奎茵（小丑女）。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指向那命定的结果——前程似锦的《小丑2：双重妄想》。不过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小丑2》彻底扑街了……在捋清《小丑2》缘何惨败前，需要先说明一点：哪些观众适合观赏本片？个人愚见，大致可分成三类人群。喜欢《扎克·施奈德版正义联盟》的；喜爱Lady Gaga的；厌倦迪士尼“主题公园”式电影的。
假如你符合任意一种，那么《小丑2》就是年度最佳超级英雄电影。甚至从艺术角度而言，它不输同为华纳出品的《沙丘2》。丹尼斯·维伦纽瓦历经《银翼杀手2049》与《沙丘》的试炼，才懂得在处理商业片时，要照顾普通观众。而托德·菲利普斯通过《宿醉》系列与《小丑》的商业成功，终于赢得了一次肆意释放作者表达的权利。
孰优孰劣，暂按下不表。放眼整个好莱坞，除了深陷债务危机的华纳外，再无传统制片厂能给出如此“宽松”的创作环境。坦率地讲，《小丑2》的失利意味着，未来十年内，都不会出现如此现实主义的超英电影了。
012014至2015年间，华金·菲尼克斯向他的经纪人表示有兴趣出演一部关于漫画反派的低成本“角色研究”型电影，例如DC漫画中的小丑。为此华金拒绝了出演漫威绿巨人或奇异博士的邀约。
2016年8月，托德·菲利普斯执导的《军火贩》上映后，他正式向华纳提出《小丑》的想法。托导建议华纳可以制作低成本漫改独立电影来与竞争对手漫威形成差异。在接下来的一年内，托导彻底投入进《小丑》剧本的创作过程中。
2017年8月，华纳首度对外释出关于此片的信息，大导演马丁·斯科塞斯将参与制片。托导剧本的主要灵感来源，便是马丁的电影。如《出租车司机》（1976）、《愤怒的公牛》（1980）和《喜剧之王》（1982）等。华纳起先想利用这层合作关系邀请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饰演小丑，但托导指定华金是他的唯一人选。
2018年1月，当沃尔特·滨田成为新任DC影业总裁后，他试图砍掉本片。滨田给出了一份“侮辱性”的报价——5500万美元，希望以此劝托导放弃。（2022年10月，滨田从华纳离任）但托导选择继续推进项目，他找来老牌影星罗伯特·德尼罗加盟。
2018年7月，华纳正式批准了《小丑》，并定档一年后的10月4日上映。此外，华纳指出本片的小丑将不会与DCEU里由杰瑞德·莱托饰演的小丑产生关联。莱托得知该项目后，感到疏远和不安，华纳的“背刺”一如既往。
9月，影片正式于纽约市开拍。《小丑》的故事发生在八十年代纽约州的哥谭市，它以那一时期现实里的纽约为背景。华金为了演好小丑，主动减重47斤，他连续8个月每天只吃一顿饭。由于此过程不可逆，全片只得一次拍摄成型，无法事后补拍。托导也不得不边拍边改。
2019年8月31日，《小丑》在第76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进行全球首映，并一举斩获最高奖项金狮奖。自此，属于《小丑》的传奇大幕缓缓拉开。本片最终以10.79亿美元的全球票房，登顶影史漫画改编最赚钱的电影，净利润高达4.37亿。
次年的第92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小丑》荣获了最佳男主角（华金·菲尼克斯）和最佳原创配乐奖（希尔迪·居兹纳多蒂尔）。它在奥斯卡共计获得11项提名（包括最佳影片），打破了由《蝙蝠侠：黑暗骑士》保持的8项提名纪录。用一句“赢麻了”概括《小丑》毫不为过。
当迈克尔·德·卢卡和帕梅拉·阿布迪于2022年6月初接管华纳影业时，他们做出的第一个抉择就是推进《小丑》续作。不过在此之前，《小丑》结束拍摄后不久。华金便做了一个梦。梦境中，他看到亚瑟在舞台上唱、跳、讲笑话。醒来后华金兴奋地告知托导，希望两人可以继续合作，在百老汇做一场演出。
COVID-19的爆发改变了一切……2023年2月，《小丑2：双重妄想》得到官宣。2024年9月4日，《小丑2》于第81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举行了全球首映。
截止10月17日，本片的全球总票房为1.677亿美元。它创下了漫改电影历史最大次周末跌幅以及高预算电影历史最大次周末跌幅。喜提CinemaScore打出的D级别评分，为漫改电影史上的最低等级。华纳内部人士评估，《小丑2》将亏损1.25至2亿美元。顶峰与“低谷”，史诗级与“屎诗级”，《小丑》系列全干了。10月29日，《小丑2》将在公映25天后上线流媒体平台……
02当我们抛开所有场外因素，并忽略托德导演不拍续作的“谎言”，回归影片质量本身。你会发现，与其叫《小丑》和《小丑2》，更应称《小丑 上》和《小丑 下》。马丁·斯科塞斯于1982年执导的《喜剧之王》中，借罗伯特·德尼罗饰演的角色之口，传递出核心表达：宁做一夜之王，勿做一世闷蛋（Schmuck）。
由华金·菲尼克斯饰演的亚瑟·弗莱克直到拥有一把手枪前，都过着社会底层边缘人士的生活。亚瑟在现实里饱受欺凌和嘲笑，围绕他身边的角色没有一位对其伸出援手。或者说从未有人真正关心过亚瑟。
母亲潘妮患有妄想症，且有虐待倾向。社区心理医生劝亚瑟脑内不要有负面想法。邻居苏菲是亚瑟的爱情幻想对象。同事兰道尔，向老板告密，导致亚瑟丢失了工作。哥谭市严重的贫富差距与阶级歧视令亚瑟被遗弃，被当作垃圾。更别提，他还患有精神疾病（神经性癫笑症），会不由自主的放声大笑。母亲总是教导亚瑟要把笑容挂在脸上，他的使命就是让人间充满欢声笑语（Happy）。随着亚瑟发觉母亲编撰的谎言真相以及自己毫无喜剧天赋后，他只希望他的死亡能比人生更有价值。换句话来说，亚瑟的出身注定他只能是一个近乎透明的“闷蛋”。生是个错误，死无人知晓。
但，枪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狗急会跳墙，而化着小丑妆的亚瑟，会掏枪杀死三位韦恩集团的“白领”。这一刻，亚瑟初尝权力的滋味。民众则透过小丑面具，找到了释放不满情绪的方式。
有了枪的亚瑟，终于能带着自己记录笑料的笔记本登台演出。他尴尬至极的表演，吸引到脱口秀达人莫瑞·富兰克林的关注，莫瑞邀请他去录制节目。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戴上小丑面具，并将亚瑟杀死“精英”的新闻视作英雄事迹。亚瑟意识到，或许做一夜之王的机会，就在眼前。
如同德尼罗将自己称作“喜剧之王”（King），亚瑟以小丑（Joker）身份自居。他本想当着全国观众的面，一死了之，但莫瑞无休止的打断令亚瑟忍无可忍。Knock Knock（咚咚咚），让子弹飞一会~亚瑟当众杀死了莫瑞，小丑化作新王。
他被信徒们解救、包围、簇拥，城市被彻底点燃，亚瑟用鲜血，画出小丑标志性的笑容。进入《小丑2》，主创们提出了一个连马丁都没有回答的问题：做一夜的王了，然后呢？是带着一世面具，还是回归“操蛋”生活。偶像被大众塑造，但如果偶像选择自我崩塌呢。问题放在亚瑟身上，对他最现实的回应是，没收枪支。
《小丑2》的故事发生在《小丑》的两年后。片头有一则由希尔万·肖默制作，“致敬”华纳乐一通的动画《小丑和他的影子》。此动画完美呼应了片名《双重妄想》，即亚瑟和小丑的妄想，并间接性揭示了全片将要发生的故事。每当你翻看对《小丑》的“万字解析”，人格分裂是绕不开的选项。从亚瑟左右手记笔记到片尾他所经历的一切，关于它是否真实一直争论不休。到了《小丑2》，托导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亚瑟没有人格分裂，不过倘若亚瑟想脱罪，他必须借助此理论。
从大闹脱口秀到接受律师辩护的两年间，亚瑟一直被视作阿卡姆疯人院里的“大明星”。他是看守们的乐趣来源，狱友们的精神领袖。亚瑟对此只感到疲怠，这不单因为他没了反抗工具，更重要的是，整个社会并不愿轻易放过他。那场暴动不仅令哥谭首富托马斯·韦恩命丧小巷，更是让无数上流人士惶惶不可终日。
媒体追着亚瑟，根据他的生平拍摄同名电视电影，还有相关书籍回忆与莫瑞的一夜。片中的“小丑”电影是否为烂片，有多种说法。我倾向于它是一部被“魔改”的邪典片，而不是饱受赞誉的《小丑》。首先电视电影代表着它的制作规格不可能高，其次拒绝让亚瑟观看说明其极具煽动效果。综上，“小丑”电影很可能如托米·韦素的《房间》般，被誉为“烂片界的《公民凯恩》”，受到小丑“粉丝”的极端追捧。
亚瑟本打算顺应律师的说辞，兴许能摘掉小丑的面具，重获新生。不过由Lady Gaga饰演的莉的出现，让亚瑟改变了想法。因为莉主动向亚瑟示爱了。
当哈维·丹特高调宣布要判处亚瑟死刑时，亚瑟所想的，是生命中终于出现了一位在乎自己的人，他想要去守护。如此“小鹿乱撞”的心态由华金以一首歌舞（For Once in My Life）演绎。尽管这首歌发生在他脑内，却解释了《小丑2》为什么需要歌舞。正像《芭比》的那首《我只是肯》（I'm Just Ken），跑调的歌曲成了亚瑟孤独的再次确证。他从未有机会唱出那种悲愤与乞求，呼应了《小丑》里亚瑟的独舞。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过：要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可惜莉爱上的，是抽象的小丑，而不是瘦骨嶙峋的亚瑟。更直白些讲，亚瑟只不过是莉出名的垫脚石。
亚瑟懂得莉的意图，他拼命地迎合，重新以小丑身份站在了公众的聚光灯下。但就在他穿起那套红色的西装，涂上标志性的油墨，将庭审现场变成马戏团宣泄愤恨之际。
三件事唤醒了亚瑟，使他极力想摆脱小丑的阴影。首先是传唤证人之一的侏儒盖瑞。亚瑟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拯救了盖瑞，从此不会再有人敢嘲笑他们。事实却是，盖瑞丢掉了工作，余生都将与恐惧作伴。
其次是亚瑟因冒犯看守被打得头破血流。他不再有枪支回击，尊严被扒了个精光，小丑的人气未能带来任何实质性帮助。最后是亚瑟拥护者瑞奇的死亡。圣徒们列队，但耶稣早已牺牲。
审判结果确定前，亚瑟穿回了最初的旧西装，他的小丑妆容不再明显。他面对镜头，说出了从来都没有小丑，只有亚瑟。他本想在脱口秀宣泄一番后自杀，更想在庭审现场与莉共舞后自杀。但认清现实的亚瑟决心认罪，莉失望的离开，嬉皮信徒果断退场。那些为亚瑟鼓掌的狂热分子，和伤害过他的人本质上属一丘之貉。
宣判结果之时，面对无可避免的死刑，亚瑟再一次因疾病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富人们一拥而上，他们并不在意小丑或亚瑟发笑的原因，他们只想以暴力的手段置他于死地。残暴的欢愉终将迎来残暴的结局。法庭外的汽车炸弹应声落地，亚瑟在废墟中看到了如他幻想的情境。
与《小丑》片尾类似，小丑模仿者们前来解救亚瑟，不同的是，亚瑟不再享受此刻。白天和黑夜的对立变得模糊，哥谭的黑暗骑士尚未降临，光明骑士却已然堕落。亚瑟逃回了熟悉的社区阶梯，等待他的，不是“圣山”，仅存谎言。
03作为一名DC粉，《小丑2》的存在是我热爱DC的原因。庆幸托导拒绝了詹姆斯·古恩的建议。有趣的是，本片被诸多“原著党”抨击，党同伐异之势难以避免。（小丑在漫画中并没有明确的起源故事）
在我看来，《小丑2》最显著的问题，是缺乏一场彻底驱使亚瑟放弃小丑面具的“大场面”。一部好莱坞商业片续集，尤其在预算提升的情况下，至少值得一场过目不忘的“烧钱”段落。很不幸，《小丑2》未能做到，这便使人好奇，两亿美金，究竟花在哪了。
托导否认了该数字，他觉得人们应该高兴《小丑2》花费一大笔钱，为很多员工提供了养家糊口的机会。（托导、华金以及Gaga共取得5200万美元的片酬）作为一个累积拍片票房超32亿美金的导演，托德·菲利普斯当然有权利“挑衅”华纳（观众）并保持创作自由。
然而，致使《小丑2》差评如潮的关键原因还有一点。主创其实借着「小丑」的IP，去呼吁要多关爱与亚瑟相似的边缘人群——“沉默的大多数”。这部分群体，至少在国内，压根没能力进影院看电影。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去IMAX影院观看《小丑2》的观众，正是《小丑》中坐在剧院内看卓别林《摩登时代》的群体。
生活中并没有亚瑟去质问托马斯·韦恩，恰如部分观众看完《小丑2》觉得糟糕。现实里能与小丑共情的人并不在少数，但能与亚瑟产生共鸣的寥寥无几。小丑的原型亚瑟是孤儿弃子，被共同体抛弃的边缘人，是乌合之众的替罪羊。如此冒犯又先锋的表达，促使《小丑2》的口碑两极分化。
比起扁平化的英雄，小丑反倒演变为理性进入思辨状态的切口。我们与小丑的距离，只差一张面具，一把武器附加糟糕的一天。我们与亚瑟的距离，就在你忽视或避犹不及的眼前。
克里斯多夫·诺兰导演的《蝙蝠侠：黑暗骑士》中，由希斯·莱杰扮演的小丑讲过几个关于自己的起源故事。每一段故事，都离不开用刀划脸。诺兰认为，只有他的小丑才应该刻自己的脸，同“格拉斯哥的微笑”一致。考虑到托导跻身“十亿票房俱乐部”和诺兰拒绝华纳的拉拢。制作《小丑2》时，高层终于“放权”托导完成他构想的“割脸时刻”。
然而，此小丑及此画面，却极尽隐晦。一位精神病人请最伟大但走向没落的小丑自食其果。前景是华金瞪大的双眼，后景虚焦是那段著名的起源。多么昂贵的一个笑话，粉丝们都怒了，Knock-Knock。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关注这位“精神病人”，便会发现影片刻意将其描绘为“狂笑的少数派”。他和莉类似，欣赏亚瑟化身小丑的高光时刻。他是一位默默站在背后的观察者，亦是精英阶层试图去定义的“混沌无序”。精英阶层不仅对底层充满傲慢与偏见，还作为一种“强势”群体对底层造成一种无处不在的精神压迫。上层精英们自作主张地决定是非对错，决定什么好笑什么不好笑。这种无形的压迫性力量不断激化阶层矛盾，将千千万万个亚瑟逼成了“小丑”。
小丑是社会动荡时期产生的反叛者，他们依赖原始的暴力完成没有目标的虚无革命。小丑也制造出一种道德奇观，他们穿上悲剧的外套把暴力合理化，用影像书写在社会中生存的原始恐惧。杀掉坏人并不能让这个社会变好，它只会让“爆款好人”一无所有并使其陷入黑暗。过去，我们看不到悲剧是社会危机；现在，我们通常看不到社会危机是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