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后期,大家族的门面排场依旧如前,但收入却锐减,几乎到了坐吃山空的地步。很多人为贾府的未来和前途担忧,比如林黛玉说过,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王熙凤也曾试过各种省俭的方法,但旧例不改,自己一味的节省,反而招致了很多人的怨恨。而这些人里,探春是唯一一位试图从根本上找原因,并且试图从改动制度来改变现状并付诸行动的一个人。
探春改革,废除了很多赘冗且腐朽的生活制度,比如革去买办们置办姑娘们头油脂粉的差事,革掉公子们上学的八两银子等等,用探春的话说就是,重重叠叠,钱费两起,东西又白丢一半。在这个基础上,探春又效仿赖家的花园,将大观园实行承包责任制,既省去了园子管理的人工费,承包方受益的同时还可以上交一定的钱粮租金。
单从大观园获益的角度来看,这次改革还是可以的,但是从总体来看,探春这次改革并不成功。搞承包是没有问题的,但只一味地从经济效益出发,而忽略了社会和人情效益,受益的只是一小部分人,而矛盾激化的却是各个派别的团体。
探春顶着很多压力在实施自己的计划,在很大程度上,探春确实是为争一口气,或者说为长自己的志气来高调的改革,但是对实际情况的掌控,探春却并不成熟。
身为商户之女的薛宝钗,对于这种类似生意场上的事见得确实要比探春多,而她也确实看到了很多探春看不到的东西。探春的很多话或者做法对于她来说确实是很幼稚的,五十六回,薛宝钗讽刺探春的那句话也正是探春改革失败的根本原因。
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儿说闲话儿,谁知那么个园子,除他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还有人包了去,年终足有二百两银子剩。从那日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宝钗笑道:“真真膏粱纨袴之谈。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但你们都念过书识字的,竟没看见朱夫子有一篇《不自弃文》不成?”
薛宝钗说的其实没错,探春在改革之前,竟然不知道万物都是有价值的,《不自弃文》里第一句就是:夫天下之物,皆物也。而物有一节之可取,且不为世之所弃。可谓人而不如物乎?暂且不讨论薛宝钗的为人和人品方面,单就薛宝钗处事和见识方面,大观园里几乎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更重要的是,薛宝钗还是商户出身,生意场最历练人,贾宝玉就曾称赞她博古通今。并且薛宝钗还是那种沉稳厚重的性格,有这么多经验和见识的积累,再有自己得天独厚的性格优势,创业不敢说好坏,但守业肯定没问题,最起码家业到她手里不会平白无故的败了。
所以探春这种初出茅庐又意气风发的用事,在薛宝钗看来真真膏粱纨绔之谈。为此薛宝钗还特意警告探春:“你才办了两天时事,就利欲熏心,把朱子都看虚浮了。你再出去见了那些利弊大事,越发把孔子也看虚了”。薛宝钗说出这话,正是她历练多年,见过众多利弊大事的总结,也是她的经验之谈。而探春在听到薛宝钗如此讽刺自己之后,非但没有一丝警觉,还杜撰出一个《姬子》来强词夺理。
探春笑道:“你这样一个通人,竟没看见子书?当日《姬子》有云:‘登利禄之场,处运筹之界者,窃尧舜之词,背孔孟之道。’”宝钗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如今只断章取义,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骂我自己不成?”
薛宝钗问她下一句是什么,探春不回答,因为根本就没有下一句。薛宝钗说的《不自弃文》是朱熹所作,而探春说的《姬子》根本就不存在。
很多学者都考证过,在中国古代诸子百家典籍中,就没有《姬子》这样的书目,更没有姬子这样一个人。至于探春为何杜撰出这样一个人来,我想大概率就是因为薛宝钗讽刺她的话,她无言以对,而自己又改革在兴头上,因此杜撰出这样一个类似典故的东西为自己狡辩。
探春按照自己的改革方式,把园子承包给了各个婆子,众人听了,无不愿意,也有说:“那一片竹子单交给我,一年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里吃的笋,一年还可交些钱粮。”这一个说:“那一片稻地交给我,一年这些顽的大小雀鸟的粮食不必动官中钱粮,我还可以交钱粮。”
这样看探春似乎是成功的,改革似乎是双方都获利的双赢,但书里说,众婆子去后,探春问宝钗如何。宝钗笑答道:“幸于始者怠于终,缮其辞者嗜其利。”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大致意思就是:最初侥幸得利之人,由于机会来得太过轻松,过后反而容易懈怠,那些夸夸其谈之人,不过是贪图利益,不见得真能有什么本事。
这句话更加佐证了探春最后改革的失败。因为探春的实战经验实在太少了,用人经验也没有,单凭自己的一腔热血,拿王熙凤这个久经沙场的人都不敢动的制度开刀,又轻易相信那些老奸巨猾的婆子们的花言巧语。
即便她的改革措施无懈可击,奈何触碰了高压线,用人又用了草包,注定最后也是失败告终。也就是薛宝钗最后说的,难为你是个聪敏人,这些正事大节目事竟没经历,也可惜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