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四年(公元1081年),由于西夏梁太后不愿意还权于夏惠宗,西夏发生内乱。虽然夏惠宗很快因政变失败被梁氏囚禁,但帝党并未消停,不仅拥兵自卫,还以割地为条件请求宋朝出兵援助。
与此同时,虽然“王安石变法”存在诸多问题,但十多年的革新让北宋国力大涨也是不争的事实。国势的此消彼长让宋神宗信心大增,遂御笔亲书伐夏之诏,令宋军五路并出一举荡平西夏。
这五路兵马分别为,李宪(宦官)率七万出熙河路、刘昌祚率五万出泾原路、高遵裕率八万出环庆路、种谔率九万三千人出鄜延路、王中正(宦官)率五万出河东路。宋军的具体作战方略也不复杂,合围于灵州直接剿灭西夏朝廷。
王中正出鄜州,经夏州、宥州奔灵州。种谔出绥德城,至夏州与王中正会师,然后合兵攻向灵州。高遵裕出庆州,经清远到灵州。刘昌祚出泾原(受高遵裕节制),沿葫芦河北上,到灵州与高遵裕会师。李宪这一路属于机动力量,如果其它几路进攻灵州顺利,李宪就向西进攻西凉府,如果其它四路攻势受阻,他则前往增援。
除了调用三十五万大军之外,北宋还动员了二十到二十五万民夫负责粮草运输和后勤支援。这是整个宋朝规模最大的军事行动,可谓是举国之力了。
但这次伐夏首先就有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说是问题,是如此庞大的军事活动没有前线总指挥。这也算是老赵家的传统了,大军指挥权放谁手里都是不可信的,只能由皇帝和朝廷遥控。说它不是问题,是因为“遥控”并未损害这次战役,也不是战役失败的罪魁。
开战之初,宋军呈碾轧之势。
西边的李宪九月发兵,首先三战三捷。不仅击溃数万西夏军占领兰州,还意外得到一个重要仓储地(龛谷城),获取了大量粮草补充。随后李宪领兵向东,准备和其它几路宋军合兵攻打灵州。并再次三战三捷,十一月兵至天都山焚毁了西夏行宫。
东边的河东路和鄜延路则喜忧参半,种谔和王中正同一天发兵,但表现却天差地别。
王中正先是磨迹了九天原地干耗粮草,后又嫌弃役夫拖累大军移动,王中正裁掉不少运粮的民夫。然后王中正率军误入大泽继续干耗粮草,前后折腾二十多天到了夏州后就基本断粮了。
其后王中正率军在宥州抢得一些牛羊,但也供应不了大军几日。最后王中正不得不率军撤回宋境求食,王中正相当于率大军集体打了回酱油。
种谔发兵后,先在米脂击溃近三万西夏守军,然后一路平推连克银州、石州、夏州,并兵指灵州。只是到宥州与王中正汇合后,种谔也没有余粮接济王中正,只得看着他先行南撤。
东西两面的强势牵制,让中间两路的刘昌祚和高遵裕推进非常顺利,没有遇到多大的抵抗,就兵临灵州城下,可惜的是副将刘昌祚先到的。
刘昌祚率军抵达灵州城时,西夏方面还没反应过来。不仅城门都没有关,相关防御部署也未准备妥当。但主将高遵裕唯恐刘昌祚抢了头功,严令刘昌祚在他率军抵达前不得私自攻城。一个突袭斩首的大好机会,就这么被宋军自己放弃了。
虽然存在着一些问题,但是宋军这次五路伐夏从整体上说仍然非常成功。北宋方面不仅有强将悍兵,还在战略上实现了合围灵州的意图。西夏方面不仅赖以生存的骑兵野战失效了,还被宋军连胜平推到首都。
怎么看西夏都是亡国在望,但最终却是北宋失败而且是惨败。那么问题是出在什么地方呢?
臣镇去沃野八百里,道多沙深,轻车来往,犹以为难,役车载谷,不过二十石,每涉深沙必致滞陷。
《魏书·刁雍列传》
西夏和北宋之间隔着横山山脉,而横山山脉以北又是被称为“瀚海”的戈壁滩和毛乌素沙漠。简单来说,西夏和北宋之间不仅道路艰险,而且是贫瘠之地,这对于后勤运输来说就是“绝地”。
由于道路艰险狭窄(大量使用牲畜容易堵塞道路),加上草料获取、补充难度大,所以宋军的后勤主要依靠人力搬运。当时人力搬运的效率又如何呢?
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沈括在他的著作《梦溪笔谈》里对此战役夫的搬运数据有详细记载,一个役夫可挑运粮食六斗,而六斗粮食可供应两人往返九日的路程。意思就是一个运粮的役夫可以支撑一个士兵离开粮草仓储地,向西夏境内推进九天。
极限情况就是役夫行进九日,吃掉1.5斗粮。然后给前线士兵最多留下十八天的食物3斗粮,因为役夫自己返回的九日还需再吃掉1.5斗粮。而士兵也没有继续前进的能力,不原地等待他们就无法接收役夫的下一轮补给,也无法保障撤退时有足够食用的粮食。
这就是后勤给军队划定的推进终止线。
要突破这个终止线有三个方法,一是增加役夫数量,多个役夫保障一名士兵。二是在后勤基地和前线之间增加后勤中继点,通过分段运输的方式将后勤基地向前推。三是以战养战,在敌境内获取粮食。
但前两个方法在增大“终止距离”的同时也会大幅度提高后勤运输消耗,对于已举全国之力的北宋来说并不现实。第三个方法,由于宋夏之间地域的荒瘠而等同于无。
那么现在就是一个数学题了,二十到二十五万民夫能支撑三十五万宋军向前推进几日?就算民夫按大数二十五万算,最终也就七天。当时宋军一日行军距离最多四十里,也就是说宋军的推进极限是离开仓储地前进三百里左右。
而五路宋军在形势一片大好时,基本都推进到了这个“终止线”,换句话说就是宋军没有继续前进的能力了。双方只能停下来拼消耗和耐力,而这恰恰不利于劳师远征的宋军。
西夏方面有人看出了宋军的这个隐患。
当泾原路的刘昌祚兵临灵州城下时,西夏大部分人主张出城跟宋军拼了。一个老将则表示这不是什么大麻烦,只要将可调之兵全部收缩回灵州,“以一国之力守一城”。然后派遣一些轻骑袭扰宋军粮道,要不了多久宋军就会“不战自溃”。
最后梁太后和西夏朝廷接受这个老将的方法(也没别的招了)。当高遵裕率兵抵达灵州后,西夏方面已完成龟缩集结。高遵裕、刘昌祚两部连攻近二十日无法破城,又因后方粮道屡遭西夏袭扰而致军粮不足,大军渐困。
东西两边的三路宋军,又因后勤的“终止线”和西夏对粮道袭扰,加上入冬后后勤运输更为艰难,不仅难以向高遵裕提供增援,自身也相继陷入粮草不足的困境之中。这场战事逐渐由西夏的亡国之危,演化为宋军的单方面消耗。
最终随着灵州城下高遵裕和刘昌祚的崩溃,宋军不得不主动撤退放弃伐夏。战后李宪的七万熙河军损失不大,战损、逃亡三千余人。高遵裕的八万环庆军损失两万、刘昌祚的五万泾原军损失两万七千、王中正的五万河东军饿死冻死两万五,最可惜的是种谔率领的九万三千鄜延军,未遭遇任何败绩,却在饥饿和严寒的打击下损失了六万多人。
三十五万伐夏宋军最终损失近十五万人,王安石变法以来的积累也被消耗一空,而宋军的战果仅为获取兰州和米脂两地(其余地盘因无力据守主动放弃了),这次伐夏堪称惨败。
综上可以看出,北宋这次伐夏失败的主要原因既不是策划、指挥不当,也不是将帅士兵无能。而是宋廷没有认识到自身后勤保证能力的不足,这差不多也算是中原皇朝离开农耕区向北推进时的共同弱点。
历史不忍细看,这一战很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