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万历年间,淮安桃源县有个人名叫顾有成,十八九岁了还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五谷不分,啥事都不懂。
他的父母挣下了三千多两银子的家业,给他娶了妻子,名叫秋娘,智商只比他高一些,只知道饥饱晓得冷热,其他也是啥都不懂。
父母去世后,两口子浑浑噩噩过日子,由家里的仆人丫鬟伺候两人吃喝,不到三年时间,家产就没剩下多少了。
没过多久,妻子秋娘也因病去世,只剩下了他一个,他的叔伯看他无依无靠,想再给他娶个媳妇照顾他。
县里有个穷书生名叫魏思文,生了一个女儿,名叫云娘,已经许配了人家,可是还没等嫁过去,未婚夫就因病去世了。
云娘守了三年孝,已经二十岁,父母急着把她嫁出去,托了媒婆说亲,顾有成的叔伯得知消息,立刻让媒婆登门提亲。
魏思文两口子没怎么仔细问,就答应了这门亲事,云娘嫁过来才发现,丈夫竟然是这幅模样。
云娘觉得肯定是自己天生命苦,之前还没出家未婚夫就死了,现在又嫁了个痴呆,也就认命了,决定把这个家撑起来。
她先把丫鬟仆人们叫到跟前,像新官上任一样,立了一些规矩,让他们按令行事,之后又让仆人们领着去查看仓库。
她觉得顾家声名在外,家里除了田产以外肯定有许多积蓄,没想到家里没有半文钱,连娶她的聘礼和成亲的费用都是借来的,名下已经没有田地了。
云娘见家里是这种情况,心凉了半截,心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什么都没有,这一家老小以后靠什么养活?”
她整天想着怎么赚钱,发现自从在家里立了规矩后,仆人丫鬟们见了自己全都板着脸,要么就是躲着,好像都想离开这个家似的。
幸好还有一个丫鬟,名叫春梅,已经三十岁了还没有嫁人,做事特别勤快,云娘就把她叫到了身边服侍。
云娘悄悄问道:“咱家以前不是挺富裕的吗,怎么现在穷成这样了?”
春梅答道:“两三年前还是个财主,也就是老爷和夫人离开后的这两三年慢慢没落了。”
云娘问道:“那是相公好嫖好赌挥霍了,还是结交朋友用到正事上了?”
春梅说道:“你看咱家少爷是那能嫖能赌的人吗?前面的夫人和相公差不多,不会管家,又好吃好穿,经常和一些三姑六婆来往,不到三年就把家里的钱花光了。”
云娘问道:“既然相公和夫人都不会管家,那以前家里的大小事物都是谁在管?”
春梅答道:“米粮是几个丫鬟轮流掌管,钱财一直都是管家宋吉一手掌管。”
云娘说道:“我看那几个丫鬟管的都不错,管家宋吉平时为人咋样,也许是相公不嫖不赌,他却在外面胡来,把主人家的钱财都拿去挥霍了。”
春梅说道:“应该没有这种事,他平时特别谨慎,很少和人来往,又把钱财看得特别重,即便是我们瞒着主人支几个铜钱用,他都不肯答应,哪里会随便挥霍?”
云娘听了这些话,觉得有些不对劲,既然丈夫不嫖不赌,家产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没了,肯定是仆人丫鬟们欺负他啥都不懂,用什么法子把钱财偷走了。
她觉得被仆人丫鬟们偷走的应该还能查出来,家里的钱财都是宋吉一个人经手的,如果没有全部挥霍掉,那就肯定是藏到亲戚朋友家了。
从此以后,她时刻注意着仆人丫鬟们的一举一动,誓要把被偷走的东西全都找回来。
云娘发现丫鬟做饭时舀了米,却迟迟不拿去淘,知道这里面一定有猫腻,赶紧藏到隐蔽处,看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丫鬟端着米来到一道墙边,把米倒到墙外,然后又去米缸里舀了米拿去淘。
等丫鬟走后,云娘悄悄爬到墙头往外一看,发现外面是一条夹墙,里面全是米,足有两石。
这下她明白了,原来丫鬟们就是这样偷米的,想知道她们怎么把这些米带出去,于是继续悄悄观察。
两天后的晚上,她发现两个丫鬟偷偷走进夹墙,把米装进袋子,悄悄从后门背了出去。
云娘看后大吃一惊,心里暗想:“原来她们是这么偷的,一顿饭偷三碗,这一年下来不知道要偷走多少?既然丫鬟们能这样偷米,那管家肯定也有办法偷钱。”
想到这里,她更加注意管家宋吉的一举一动。
厨房旁边有一个小院子,已经荒废很久了,云娘想开垦出来做个菜园子,正准备找人动手,管家宋吉立刻自告奋勇,说这点活他一个人干就行了。
云娘见他这么勤快,就让他一个人锄地种菜。
没过两天,云娘发现宋吉的一些举动非常奇怪,正在锄地的时候,如果有急事要出去办,他总是会把锄头藏起来,好像生怕别人会拿了他的锄头去替他干活一样。
办完事回来,他连茶都不喝一口,就要到菜园里巡视一番,看见有别人进来过的痕迹,就会问有谁进来过。
云娘心里寻思:“他这么在意这个院子,说明这里一定有他在意的东西,难道他把偷来的钱都藏在院子里吗,只是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到底把钱藏在了哪里?”
她想了好久,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
有一天,云娘故意吩咐宋吉出去办一件小事,然后来到院子里浇菜,想等他回来的时候,看他的目光望向哪个地方,就说明他把钱藏在了哪里。
这个办法果然有用,宋吉办事回来,看到她正在浇水,连忙让她去休息,目光却不时看向一个墙角。
这一切云娘都看在眼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拿着锄头到墙角下挖,刚挖了一尺多深,就挖到了一个瓮,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银子。
云娘觉得他偷的银子肯定不止这些,继续向旁边挖,又挖到了两个瓮,里面也都是银子。
她大喜过望,但很快冷静下来,担心打草惊蛇,又把土重新填了回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云娘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到三年时间,原本的大财主就变成了要靠借钱过日子的穷人。
要是换了别人,发现了这些,肯定会立刻取出来,可她却不动声色,心想:“我要是挖出来,即便不说,他也知道是我挖的,肯定会记恨我,到时候要么逃走,要么会对我下黑手。
要是把他告到衙门,换了新的仆人,也未必就能安分守己,不如想个办法,既拿回银子,又让他不怨恨我,以后尽心为我做事。”
几天之后,讨债的人上门,见顾有成还不上钱,一把揪住他,说道:“你娶媳妇,却用我们的钱,难道生出来的儿子,要他管我们叫爹不成?”
云娘气得火冒三丈,把顾有成叫到房里,说道:“既然你没有银子,为什么还要娶妻,你老实告诉我,到底能不能还上钱?”
顾有成好像听不懂她的话,一句话也不说,宋吉替他说道:“确实还不上,当初是听了媒人的话,说夫人会带很多嫁妆过来,不愁还不上钱,现在只能夫人想办法了。”
云娘想了想,对宋吉说道:“你去对债主们说,我带来的嫁妆虽然不多,还债倒是没问题,只是要等成亲满一个月后才能开箱。现在离一个月也没几天了,叫他们先回去,到时候我还他们就是了。”
宋吉把这些话带给债主,债主们听说她能换钱,愿意再等几天。
顾有成听见她这么说,以为她真的带了银子过来,等她不在房里的时候,打开箱子一看,里面都是些破衣烂衫,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更别提银子了。
云娘把仆人丫鬟们叫来,让宋吉明天去叫卖婆,说有值钱的首饰或是像样的衣服都送过来,又吩咐丫鬟们去请尼姑道婆,说要做一场法事超度亡灵。
丫鬟仆人们赶紧说道:“家里的米只够明天吃一顿粥的,请夫人先给我们一些银子去卖米,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请人。”
云娘说道:“这个不用你们操心,我自有办法,就是一锅水我也能煮出饭来。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会相信,等到明天就知道了。”
仆人丫鬟们当然不信,都觉得她在开玩笑。
到了第二天,丫鬟们把家里剩下的米全部下锅,煮了一顿早粥,吃了以后就去请三姑六婆。
大家走后,她把顾有成打发出门,说是要施展法术变来银子和米,外人不能偷看,否则就不灵了。
顾有成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在大门外站了半天,等到丫鬟仆人们回来,才和他们一起进去。
丫鬟们说三姑六婆都已经通知了,她们明天就到,云娘笑着说道:“你们走了一上午的路,肯定饿了,午饭已经准备好,快去吃吧。”
他们来到厨房,掀开锅盖一看,里面早就做好了一锅饭,都觉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尼姑道婆们来了,云娘对他们说道:“我以前根本不信因果轮回,可是自从我进门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前面的夫人秋娘,说她不会当家,被别人骗了,把家产全都败光了。
现在到了阴曹地府,见到了公公婆婆,他们告到阎王那里,要罚她变猪变狗,她实在没办法,每天晚上来找我,让我请人来为她做法事超度,所以才把各位师父请来。
只是现在家里缺柴少米,只准备了一些斋饭,没有钱给你们,求你们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替她超度吧。”
这些尼姑道婆们,以前经常来顾家,骗了秋娘许多钱,现在听了这话,吓得瑟瑟发抖,心想被骗的都要被罚做猪做狗,我们这些骗人的人,还不知道要遭什么报应呢,所以都说不要钱,心甘情愿白做一场法事超度秋娘。
云娘和她们定好做法事的日子,刚把她们打发走,卖衣服首饰的就过来。
卖婆们来了以后,拿出许多衣服首饰给云娘看,云娘挑了几样东西后和她们讲价钱。
她们之前骗了顾家不少钱,见换了新夫人,想放长线钓大鱼,价值一两的东西只要八钱就卖。
云娘和她们讲好价钱,一边让丫鬟去借天平,一边进房去拿银子,顾有成和丫鬟仆人们都挤在门外看她怎么拿银子出来。
没想到她真的拿出了许多银子,有成锭的,也有散碎的,付给了卖婆。
丫鬟仆人们没想到她真的能拿出银子,都非常吃惊,有高兴的,也有发愁的。
顾有成知道他箱子里什么都没有,不明白她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觉得她肯定是位仙女,从此把她奉若神明。
没过多久,债主们一起上门,云娘说道:“银子我没有,衣服首饰倒是有几件,你们要是愿意,我就拿出来抵债,要是不愿意,那就再等个一年半载,等我做些女工赚了钱,再还给你们。”
债主们当然都想尽快要到现钱,所以都愿意要首饰和衣服,云娘趁机把衣服首饰做了高价,八钱的东西算作一两五六钱,把债主们都打发了。
仆人丫鬟们见夫人这么有手段,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再也不敢在她面前耍滑头了。
到了约好的做法事的日子,云娘郑重地沐浴更衣,跟着尼姑道婆们一起祈福忏悔,一连做了三天法事。
到了结束的时候,云娘跪在公公婆婆的灵位前说道:“前面的那个媳妇,虽然不会当家,把你们辛苦苦挣来的家业败光了,让她变猪变狗也应该。
不过她不是存心的,只是被人给骗了,如今非常后悔,求你们看在她照顾相公的面上饶了她吧,让她下辈子投胎做个聪明人,别再被人骗。”
说完以后,她又走到秋娘灵位前拜了四拜,大声说道:“你拜托我的事,我都已经做了,你给我说的那些事,我前天去看过,一点都不差。
那些偷了家里粮食和钱财的人,按你说的,一个都不应该饶他,让他们知道做坏事是要遭报应的。
不过他们只是贪财好利,不至于下十八层地狱,我已经都取出来了,只要他们诚心忏悔,你就饶了他们,留下他们的一条命,将功折罪,好好侍奉相公吧。”
那些偷了钱财粮食的仆人丫鬟们听了这些话,明白做下的事已经败露,偷的东西还被夫人找到了,而且还是以前的夫人托梦告诉她的,全都吓得魂飞魄散。
当听到云娘说恳求饶了他们时,又都十分庆幸,感激她的宽宏大量,赶紧跪在秋娘灵位前,一边叩头一边祈求她大发慈悲饶了自己。
云娘这一番装神弄鬼,哄得丫鬟仆人们都觉得她有神明相助,没人再敢骗她。
还有那些三姑六婆,本想从她身上捞点好处,可她从这以后再也不跟她们来往,想骗钱也没有机会了。
云娘毕竟是个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去外面做生意,所以挖出管家藏的一千五百多两银子后,还了一二百两的债,剩下的都买了地,靠收租过日子。
一年多后,云娘生下了儿子,顾有成虽然痴呆,可他的儿子却非常聪明,云娘这才放下心来。
顾有成经常对儿子说,你母亲是个仙女,有点铁成金的法术,云娘担心说出真相后,丫鬟仆人们还要欺骗她,所以一直没有跟儿子解释。
等到儿子长大成人,娶了媳妇,担心儿子儿媳不会当家,再被下人们欺骗,才把之前的事全都告诉了他们。
故事出自《连城璧外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