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3月18日,一辆敞篷大卡车满载着30多名知青,在阵阵冷风中缓缓驶进了黑龙江省富锦县福民大队的村子。车上的年轻人个个面色严峻,紧紧裹着棉袄,眯着眼睛,防备着北国的严寒。
到了目的地后,大家简单整理了一下行李箱,互相搀扶着下了车。只见村子里道路结了厚厚的冰,房屋的屋檐上挂着一串串冰凌,松花江的江面也早已被严寒封死。
一位身穿大氅的刘大婶走了过来,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了和煦的笑容,就连她的眼角也因为这浓浓的笑意而微微起了皱。
"哎,你们可算到了。听说你们是从温暖的南方来的,这会儿还适应不适应啊?"刘大婶亲切地打量着一行人,然后招呼大家先到她家歇息。
年轻人们连忙应声,三五成群地跟着老人走进了一间小小的平房里。房间里只有一间小炕,摆着几张旧木床和一张矮几,但暖气却是充足的。大家围坐在矮几外,咂吃着热气腾腾的稀饭,感到浑身暖和起来。
一位娃娃脸的姑娘放下了碗筷,忍不住抱怨:"唉,没想到来到这里第一件事就是吃这些东西,以后的日子可就够苦的了。"旁边一位同龄人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小声说:"这就是村里普通人的伙食,不知吃的是什么就先别嫌弃了。"
刘大婶见状摇了摇头,柔声说:"我就是村里的五保户,家里也确实还没有吃的,哪里还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你们。等过两天吧,你们也习惯了,咱们再好好聊聊天,今天就先歇息吧。这里的日子虽然苦些,可人心却是暖和的..."
第二天清晨,刘大婶一声鸡鸣就醒了过来。她温习了一遍农谚: "三月雷声四月鸣,棚里不去可伤情"。于是连忙做了些豆腐脑和咸菜,准备给年轻人补充些营养。
待大家吃过早饭,她就催着大家去村口广场集合,听生产队长安排今年的春耕计划。看着年轻人们鱼贯而出,热血沸腾的样子,她不禁感叹:"时代不同了,咱们做农活可要靠这些年轻力壮的新朋友了。"
生产队长是个四十来岁的老者,满脸皱纹,颇有些威严。他先是向来自城里的知青们解释了村里的规矩,然后提出了今年的计划。
第一批工作就是要先把拖拉机修好,为春耕做准备。大约一半人要分头去修理好几台旧拖拉机,另一半的人则要负责备耕、浇地等工作。
计划确定后,大家分了两拨,一拨人立即开工准备修理拖拉机,拾掇起生锈的钢铁和零件;另一拨人则从刘大婶家领了锄头、锹头等工具,徒步前往几里开外的农田。刘大婶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禁不住紧张起来。
下午三点半,修理拖拉机的人回来时,个个疲惫不堪。他们已经连续工作了六七个小时,中午也只草草吃了一口稀饭,就立即投入苦力活中。而刘大婶早已在炕上铺好了硬板,摆上了新切好的咸菜和酸萝卜丝,等待着大家归来。
年轻人们一进屋,就被满屋的香味迷住了。一位体格相当高大的年轻人无意中扫了刘大婶一眼,发现她此时正在用破旧的毛巾擦着因劳累而沾满污渍的双手。那双手上满是老茧和伤痕,刚才在拉锄头时又磨出了新的血痕,看起来十分狰狞。
年轻人一时有些惭愧,默默吮吸着菜汤,消化着这一切。今天的体力活实在太过吃力,他几乎要累垮了。而作为一个七旬老人家,她却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大家的饮食起居。他默默地想,以后一定得好好孝敬老人家才是。
经过两个星期的努力,终于到了春分时节,天气干燥温暖,终于可以开始大规模的春耕农活了。生产队里所有的成年劳力和知青们,都被分成七八个小组,分头在各处开垦农田。
年轻人们个个精神抖擞,背上行李箱,拎着锄头锹头,在刘大婶的催促下踏上了去向农田的路。沿途那些枯黄的树杈已经开始微微发芽,清晨的雾气笼罩着整个村子,清新而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到了农田边,大家便开始分工作业。有一帮人在田边重新修整着已填埋的水渠,以备灌溉用;有一帮人在彻底翻松土地,去除垃圾和石块;还有一帮人专门在场边集中装填着麻袋施肥......
女孩子们也是个个干劲十足,和男生们一起撸起袖子苦干。她们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娇贵的身份,卸下了粉黛重新露出了粗犷的本来面目。由于都是伙食太单一、劳作又太过吃重,她们的脸色都暗黄暗黄的,看起来很是憔悴。
而这个时候,刘大婶的作用也就体现出来了。她总是首先到田里来,端着一盆盆刚刚熬好的粘糊糊的高粱米饭和热腾腾的萝卜菜。一到中午,大伙就像赶场的牲畜一样,一窝蜂地把她的盆盆盘盘给围住。
看着这群年轻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她总是温和地笑笑,叮嘱他们慢点吃,给他们添上满满的一碗。看着他们年轻英俊的面孔上洋溢着朝气,她也感到一股莫名的欣慰。
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就过去了半个多月。期间,大家的手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却也逐渐适应了这种艰苦的劳作生活。能够一同同甘共苦,对于这群年轻人来说也是件极好的事。
到了四月下旬,时常有暴雨骤来,农活也就时常中断。一次接一次的阴雨天气,不但使农活无法进行,更让眼前的粮食储备捉襟见肘起来。
看着最后一点口粮,老大娘也开始焦虑了起来。她这一年的收成向来不太好,所以只能指望着生产队及时调拨口粮。可是由于天气恶劣,调拨也就无从谈起了。
一天夜里,老大娘独自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听着雨声砸在窗户上,她的心也跟着砰砰直跳。她实在没想到今年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左思右想,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一早,看着送行知青们上工的几乎空空如也的口粮,她立刻拿出了自己藏在底箱里所剩无几的几袋高粱米,准备与大家共同分享。
尽管她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但当真正拿出来时,她还是不免有些心疼。但她更希望年轻人们能够扎实地吃上饭,免受挨饿的痛苦。于是,她强压住了心中的不甘与犹豫,端着盆盆粥来到了田间。
"哎,大娘,您怎么又端来这么多粥啊?"一位男孩子诧异地问道。老大娘笑着说:"是啊,我看咱们昨天晚上太少了,所以多做了些。快快吃吧,今天工作还很多呢!"
大家一边吃着,一边对视着,心里都明白大娘在想什么。看着她的眼神,大家心头一阵温暖,又痛下定决心要早日增产粮食,好好报答这位慈祥的老人。
就在这时,有人捧着几个箱子走了过来,看样子像是刚从车站接的包裹。"你们看,家里人给咱们寄来了些吃的!"那人高兴地说着,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箱子。只见里面装满了各种家乡的干果、卤味和点心,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大家见状纷纷围了上去,个个拿起来闻着,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有人连连赞叹:"太好了,这下大伙可以改善一下伙食,好好吃一顿了!"
看到大家如此高兴,老大娘也止不住笑意。她招呼大家将东西拿出来分享,自己也凑到跟前,殷勤地将一大把花生米装进了怀里。大家见状都纷纷把手里的食物递给大娘,示意她也应当多拿一些。
老大娘摆摆手笑着说:"够啦,够啦,你们自己先吃吧。"说着,她将手中的些许干果递给了一边的一位瘦小青年,温和地说:"小武,你就拿着先垫垫肚子吧。等下我回去还得给你们年轻人们做些热乎饭。"
大家见状都不禁热泪盈眶。看着大娘如此无私慈祥的模样,每个人心里对这位年迈的老人都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敬意和亲热感。
九月金风送爽的时节,生产队新建的集体户终于落成了。这是一间长约二十米、宽十米的砖瓦平房,中央有一个八九平方米的大炕,周围摆放着双层双人床位,再配以两张长条桌椅和一个大柜子。屋里虽然陈设简单,却也看上去舒适宽敞。
这一天,知青们把自己的行李箱从刘大婶家一一搬了过来。他们打扫了一阵子卫生,又把自己的被褥叠好摆放在各自的床位上,对这个将成为自己新家的地方可谓是期待已久。
天刚擦黑的时候,刘大婶来到了这里。她拎着一大包行李箱,面带微笑地环视着大家。大家连忙把她请到了床边坐下,有的人连忙沏上温热的泡菜汤,有的人忙着在大炕里生上炉子 。
"大家好好的,可别这么费事啊。"刘大婶说着,伸手摸了摸旁边正在忙活的一个姑娘的头发,"我来 这就是想看看你们的新窝,顺带跟你们道个别罢了。"
"大婶,您说什么呢?"一位青年人连忙搀扶着她站起身来,"您就好好坐着,别张罗了。等会儿炉子热了,我给您沏上一壶香喷喷的红糖水,您就喝了再走吧。"
刘大婶这才笑着重新坐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长长叹了口气。"唉,我就是觉得你们离开我家,心里也是过意不去啊。我们可是一块儿挺过来的,感情也是格外深的。不过现在你们有了自己的地方,我也就放心多了。"
说着说着,她便不自觉地落下了眼泪。大家见状也都哽咽起来,个个低下头去,不好再去直视她。
"大婶,您就放心吧。"有人终于开口说,"我们虽然搬出去了,可您永远都是我们的亲人。以后我们一定要经常来看您,您也要常来我们这儿坐坐啊。"
"是啊大婶,您就像我们所有人的亲妈一样。" 旁边又有人附和着说,"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着老人,气氛终于变得温馨而亲切起来。就在这时,炉子也熟了,大家簇拥着将老人让进了炕里。老人捧着热气腾腾的红糖水,望着眼前这群年轻朝气蓬勃的面孔,心里无比慰藉。
翌年的三月,生产队召开了一次动员大会,号召村里的年轻人都要参加国家的建设,为祖国的强盛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大会上充满了振奋人心的呐喊声,大有"惟予国家,国无求我"的豪情。
坐在人堆里的吕志军,一时激动得热泪盈眶。作为一名知青,他也曾参与过前几年村里各项建设的辛苦工作。如今国家召唤,他自然是第一批报名的人之一。
事后,吕志军第一个就来到了刘大婶家,把自己的决定告知她。老人听后也只是笑笑说:"哎,你们年轻的,去奋斗一番也是好的。不过以后可得常回来看看我啊。"
两人就此相拥而泣,像极了一对母子。老人紧紧抱着他,似乎怎么也不愿放手。吕志军也是一次又一次地亲吻着老人的脸颊,祈祷着上天能够保佑这个亲人平平安安。
"大婶,我一定会给您写信的,时不时了解一下您的情况。等我几年后回来,一定也要第一时间来看您!"吕志军握着老人的手,郑重地说。
老人慈祥地点点头,握了握他的手。"去吧,去好好干你的大事业吧。小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的前程自然是很光明的。我这把老骨头,终有一天也要离开人世的,到时候就让我安心地走吧。"
一个月后,吕志军和其他几位同伴就离开了富锦县,奔赴了遥远的部队。在火车上,他时而回想起生产队的场景,时而又想起刘大婶慈祥的目光。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愿这位老人家身体一直健康,希望下次回来时,还能再见到她。
转眼之间三年就过去了,吕志军已经是一名英勇的陆军士兵,在无数次实战中锻炼出了坚韧的意志。如今他已是个英勇的战士,为国家和人民的解放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离别时的勉励一次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想起了当年刘大婶对他的叮咛,想起她那慈祥而憔悴的面容,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回到富锦县,看看这几年她过得如何。
于是,吕志军很快就动身前往了富锦县。但是令人没有料到的是,当他找到刘大婶的生产小队时,却得知这位老人已经离世。他虽然早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但当真正听到这个噩耗时,他还是无比悲痛。
他立即循着村民的指引,找到了刘大婶的坟墓。在吕志军印象中,当年那位老人已经九旬高龄,所以离世其实也不算太早。
但想到她那么慈爱的性格、那么辛苦的一生,吕志军就禁不住热泪盈眶,当初还说要为大婶养老送终。她的一生本该是幸福安康的,结果却这般离世了。
吕志军立即按照当地风俗,准备了祭奠老人的一切物品。他买了一些老人喜欢的熟食,打扫了坟墓周围的环境,又准备了三牲酒等祭品。他还特地找来了一个引路人,请其先行诵经超度。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吕志军便焚香跪拜,口中嗫嚅着祝福老人在天之灵的诰言。他祈祷老人在天之灵保佑自己、保佑祖国太平,永世不会忘记她的恩德。"大婶,您就永远平安吧!有多远我都愿意来看您,只是不曾想您会先离开了。不过您也放心吧,我定不会令您的教诲生白,一定靠自己的双手,好好建设国家,还您当年的一片心意!"
吕志军良久良久地跪拜不起,泪水不住地滚落在早已凝固的坟土上。等他终于止住了哭泣,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又在坟前点起了一支蜡烛,在月光的映照下,吕志军的脸上洋溢着孩子般单纯的忧伤。
刘大婶离世后,几年间吕志军一直在军营里默默服役。每每想起老人家的教导,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勇猛地战斗,让自己成为一名光荣的战士。时间继续流逝,他慢慢也就从一名年轻的新兵成长为一名老资格的班长。
退伍前夕,吕志军打算再次回到富锦县看看。他买了一个崭新的陶瓷骨灰盒,希望能将老人的骨灰重新安葬。
可是当他来到老人的坟墓时,却发现早已有人将骨灰移走了。他四处打听,才得知老人的一位亲戚已经将她的骨灰重新安葬在了乡下一处小山上。
吕志军只好作罢,暂时将陶瓷骨灰盒收了起来。他又在坟前祭奠了一次,更新了祭品,诉说了这几年来他在军营里的种种经历与心路历程。即便无法得到老人的骨灰,他心中的那份孝心也永远不会消减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