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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高帝 萧道成)
南北朝时,南朝有个政权,叫做南齐。
在南齐永明元年,南齐的皇帝还是开国皇帝齐高帝萧道成。
这一年,朝廷里有个大臣,名字叫做谢超宗,时任黄门侍郎。
我们一听到黄门,小黄门这样的词,就会下意识的想到宦官,太监,而把黄门加到侍郎的前边,人们又会以为这黄门侍郎是有职务,地位比较高的宦官,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作者写这篇文章之前,还专门翻了一下《后汉书》,发现在史书里,只要是说这个官职是宦官,那史官都会在后边标注“宦者”,而黄门侍郎则没有,即说明黄门侍郎应该不是宦官,而只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平时负责帮助皇帝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书工作,有时候还能替皇帝传达诏令。
而且,这个谢超宗,他还不是一般人,他是南北朝时期著名文学家谢灵运的孙子,而谢灵运则是东晋名将谢玄的孙子,这家世在当时来说那太显赫了,他这种世家大族的子弟,只可能是在朝廷里做官,而没有把自己阉割了做宦官的可能。
谢超宗其人,继承了他们谢氏一门孤高狂傲的性格,他为人傲慢,又好饮酒,所以经常口出狂言,在皇帝面前也不消停。
您要知道,他做的这个黄门侍郎,相当于是皇帝的秘书,你有性子,有才气,你跟别人使一使还可以,但是你跟皇帝玩个性,那很容易就把皇帝给整恼了。
比如,有一次齐高帝召见谢超宗,跟谢超宗谈论到南北朝的军事形势,齐高帝就感叹呐,说有朝一日希望南齐可以克服中原,消灭北魏,让天下一统。
一般来说,做皇帝的有此雄心壮志,那是好的,至少他没说我的梦想是吃喝玩乐造,是醉生梦死,所以作为臣子,一般来说就是附和着皇帝说吉祥话呗,歌颂一下皇帝的功德,吹嘘一下皇帝的功绩,顺便再安慰一下皇帝,跟皇帝说陛下你这个想法太棒了,你肯定早晚能一统天下,成为千古一帝,留名青史。
可是,谢超宗被皇帝叫来问话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知道在哪里饮酒,早就喝醉了,有点神志不清了,齐高帝抒发完了美好的愿景,问谢超宗有什么看法,他脱口而出:
虏动来二十年矣,佛出亦无如之何。
(鲜卑骑兵俑)
北魏已经滋扰了我们二十多年了,能消灭他们早把他们给消灭了,我看就是神佛再世,也拿他们没办法。
谢超宗什么意思?说白了,他认为齐高帝是在吹牛。
这不仅仅是在顶撞皇帝,更是在嘲笑和讥讽皇帝,这样的话一说出来,那就是蔑视君威,把你杀掉你也没处叫屈。
可是,萧道成算是南北朝时期比较优秀的皇帝了,他这个人精通琴棋书画,好修身养性,生活简朴,不喜奢靡,因此他的性格涵养各方面都挺好,而且以萧道成一生经历来看,他其实不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而是对帝国的未来有着脚踏实地的明确规划的,他是真的想要建功立业,自己没事的时候就经常以“使我临天下十年,当使黄金与土同价”这样的话来勉励自己。
不过很可惜,萧道成在位只有四年,终究是大业未成。
皇帝是认认真真和谢超宗聊天,要听取谢超宗的看法,谢超宗却说出这样的话来,按理说皇帝肯定要大发雷霆,但是皇帝并没有,因为性格使然,齐高帝就不爱胡乱杀人,也不爱轻易降罪,因此哪怕是谢超宗这么顶撞他,皇帝也没杀他,但是也没惯着他,把他从中央朝廷贬到地方军队中去做了一个小小的中军司马。
留下一条性命,那就属于是皇帝开恩了,但是谢超宗很不服,因为谢超宗认为自己说的是实话,没毛病,他还有点怨恨齐高帝对他如此严厉的惩罚,所以等到他解职黄门侍郎,要从京师到地方上任的时候,有人问他,说你此番离开京师,是要到哪里去司马呢?
这中军司马呢,是古代军中的一种职务,执掌军队中的法度,平时的工作就是负责惩处那些违反军规的士兵。
而谢超宗的这个中军司马,具体则归属于南郡王萧长懋,也就是说萧长懋属于是谢超宗未来的顶头上司。
萧长懋的父亲,是萧赜,而萧赜是南齐的太子,齐高帝萧道成的长子。
(萧长懋)
萧赜是萧道成的太子兼长子,萧长懋也是萧赜的长子,而且后来萧赜登基之后,萧长懋也是萧赜的太子。
更加关键的是,齐高帝在位的时候,就对萧长懋这个皇孙是最为疼爱,萧长懋还是皇孙的时候,齐高帝就把他封为了南郡王,从东晋建立以来,一直到南齐的时代,以皇孙身份而封王的,萧长懋是第一个。
古代历史上因为喜欢孙子,而把皇位传给孙子的父亲,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那么很有可能,齐高帝萧道成把皇位传给萧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喜欢他这个孙子萧长懋,并且希望萧长懋未来可以继承萧赜的皇位。
这个关系梳理清楚之后,我们就能发现,既然萧长懋是被当做三代接班人来培养的,那么齐高帝把谢超宗弄到萧长懋的麾下去做中军司马,其实冥冥之中有栽培谢超宗的意思,因为如果有朝一日萧长懋能登基称帝,那么谢超宗就是最原始的潜邸旧臣,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齐高帝本质上还是比较欣赏谢超宗的才华的,我们知道南齐之前是刘宋,谢超宗在刘宋时期就已经名扬天下,刘宋当时有个皇帝,叫做刘骏(宋孝武帝),他对谢超宗就喜爱有加,甚至赞扬谢超宗是凤毛麟角,不可多得的人才。
既是这样的一流人物,齐高帝自然是想要好好栽培,为自己的继承人留下宝贵的文臣遗产。
要说,这谢超宗比齐高帝还大上三岁,但是他却未必能理解皇帝的好心,别人问他到哪儿去做司马,谢超宗十分不屑,他说,我要去的不是王府,而是驴府,既然是去驴府,那么我就不是做中军司马,而是去做中军司驴。
他是在公开场合发表这一番言论的,很快被人听去,举报给了齐高帝。
齐高帝纵然是好脾气能忍让,可是让谢超宗驴啊,马啊的这么戏弄,他也受不了,一气之下罢免了谢超宗的官职,终高帝一朝,再没有启用他。
从他被罢免官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史料上对谢超宗的记载,是几乎空白的,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成为平民,没有机会再参与政治了,自然也就不会记载到他,但是说完全没有,也不严谨,这段期间还是发生了一件趣事。
南齐有位司徒,名字叫做褚渊,他是南北朝时期著名的美男子,大帅哥,相当相当帅气的那种。
(王导)
另有一位官员,叫做王僧虔,任职刺史,还有一位官员,叫做王俭,任职仆射。
褚渊和王僧虔王俭当时都是南齐的重要大臣,身份非常显赫,王僧虔和王俭说起来还和谢超宗有些渊源,谢超宗的祖上是东晋名将谢玄,而王僧虔的祖上是东晋名臣王导,王导在东晋做宰相的时候,谢安谢玄还未成名,那时候王导就非常欣赏他俩,一直邀请他们到朝中做官,为国效力。
天下苍生看王谢,原来是一脉相承。
有一次,王僧虔和王俭要到地方上去任职,褚渊代表朝廷送别他们,仨人坐在一辆车上赶路,结果经过一座浮桥的时候,浮桥年久失修,忽然坍塌,登时人仰马翻,王僧虔眼疾手快,跳到了岸边,而褚渊运气就没那么好了,扑通一声落了水,幸好水不深,没有性命之虞,只是比较狼狈而已。
至于王俭,则是翻车的时候被马车甩到了岸边,也很狼狈,鞋子都被甩丢,只好光脚站在岸边。
这一幕,正好就被谢超宗给看到了,这谢超宗算是看到乐子了,不由得拍手大笑道:
落水三公,坠车仆射。
三公,也就是司马,司徒,司空,这是封建时代最显赫的三个职务,属于人臣之极,而褚渊是司徒,当时正好位列三公,仆射则指的是王俭的职务。
这句说完,谢超宗又补了一句:
这是天意啊,上天不容你们,大地也不容你们,把你们扔到河里,谁成想就连河伯都不要你们。
谢超宗笑话他们狼狈落水的模样,而且还意有所指,褚渊听了很生气,批评谢超宗说:
你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贫寒士人,你有什么资格笑话我们?你实在是太无礼了。
谢超宗则反唇相讥,说:我不趋炎附势,出卖人格和尊严,自然就混的不如你们,只是个贫寒人士喽。
仨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而谢超宗则扬长而去。
(齐武帝 萧赜)
后来齐高帝萧道成死,齐武帝萧赜即位,谢超宗又被启用,被任命为了竟陵王萧子良的征北谘议。
萧子良,他是齐武帝的次子。
我们之前说,齐武帝萧赜立的太子,是他的长子萧长懋,但是齐武帝在位之后,萧长懋就病死了,萧长懋一死,萧子良就成了备选的继承人,而且在这朝野之间,萧子良都很有名望,很多大臣都建议齐武帝把萧子良立为储君。
那么也就是说,齐武帝让谢超宗去做萧子良的征北谘议(相当于是萧子良的幕僚),也有栽培谢超宗的意思,目的就像当年齐高帝把谢超宗安排给萧长懋做司马一样,也是希望谢超宗可以成为新帝的心腹之臣。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萧子良不仅是皇室成员,还是南齐著名文学家,当时有个文学组织叫做竟陵八友,他们时常相聚,吟诗作对,把酒言欢,而在这个组织里,有一个叫做萧衍的人,后来结束了南齐的统治,建立了南梁。
谢超宗给萧子良做幕僚的时候,他岁数就已经不小了,他娶亲了,结婚了,成家了,还有了儿子,甚至儿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于是谢超宗给儿子娶了当时南齐名将张敬儿的女儿,他和张敬儿就结成了亲家。
两家结亲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结亲之后,张家突遭变故,齐武帝因为猜忌张敬儿有反叛谋逆之心,把张敬儿给杀掉了。
张敬儿的死,有可能是无辜的,因为就连齐武帝晚年的时候还曾感叹过,说他后悔把张敬儿给杀掉。
对于齐武帝杀掉张敬儿这个事儿,谢超宗是很不服气的,他人老了,可是性子没变,张敬儿死后,他和同僚聊天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
往年杀韩信,今年杀彭越,君欲何计?
(谢安)
韩信和彭越都是西汉开国皇帝刘邦当年打江山时候的功臣,可是后来都因为皇室的猜忌被杀掉,谢超宗说这种话,意思就是在说齐武帝滥杀无辜,因此他要劝一下同僚朋友,保不齐哪天皇帝的屠刀就落到你我的身上,所以要早做准备。
也许谢超宗是好心,但是他这同僚并不领情,不仅不领情,还反手就把谢超宗的话报告给了齐武帝。
齐武帝萧赜,也算是南齐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明君了,他在位的时候甚至还创造了一个小盛世(永明之治),因此齐武帝也没舍得杀掉谢超宗,而是撸掉了谢超宗的官职,把他流放到了四川的西昌。
但是奇怪的是,就在谢超宗离开家,赶往四川西昌,途中经过江西南昌的时候,齐武帝却又下了一道命令,让南昌当地的官员把谢超宗就地处死,而且特别要求,处死是处死,但是不能毁坏谢超宗的尸体。
其中原因,不得而知,只留给后人无尽的想象。
谢超宗的祖父,是堪称山水诗派开山宗室的谢灵运,史书说谢灵运“为性褊激,多愆礼度,朝廷唯以文义处之,不以应实相许”,就是说谢灵运这个人性格比较偏激,经常做出一些违反朝廷礼法律令的事情出来,因此当时朝廷只把他当做一个有点才华的文人,而不会重用他。
与此相比,谢超宗的性格虽和祖父相似,但其实运气却要比祖父好得多,但凡他所侍奉过的君主,基本上都对他十分重用,悉心栽培,可他却和祖父走上了一条同样的道路。
谢超宗倒有个儿子,名字叫做谢几卿,为人宽厚,平素隐忍,简直和父亲截然不同,父亲谢超宗死后,谢几卿被朝廷征辟入朝,负责考察谢几卿能力才干的官员,正是当年被谢超宗笑话过的仆射王俭。
王俭这人,倒是也没记仇,他对谢几卿的表现十分满意,甚至一直感叹说当年那个有奇才的谢超宗没死。(意思是他儿子继承了他父亲的的才干)。
从谢安出生到谢超宗身死,时间起止,有163年。
原来如此熟悉,竟是故人之子,不过前尘往事,不再提起,南北朝政权频繁更迭,世道变化极快,生死荣辱更加难料,谢超宗在当时已经算是名人名士,如他这样的人,他个人的命运却在王朝的兴衰变化中微不足道如恒河沙数,可是换个角度想一想,在恢弘的历史面前,在漫长的时间之中,王朝的治乱兴衰不也是太仓稊米,沧海一粟吗?
参考资料:
《南史·谢超宗传》
《晋书·卷七十九》
就是这样敢于直言的人都被杀光了,社会上剩下的都是趋炎附势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