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不要忘了你身后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犯罪，记住这并不可耻。”

马雅可夫斯基说的这句话，相信很多人都听过，但今天，通过我的经历，告诉大家，犯罪并不是一条可以走的路。

01

21年，我是我从事律师的第一年，经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件案件。

这个案子让我永生难忘，每当回想起来，都让我唏嘘不已。

事先说明，这并不是一件高能的案件。

案件中，没有把人剁碎冲进下水道的血腥暴力，也没有媳妇报酬杀害丈夫一家的伦理惊悚。

它就是发生在你我身边，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的，平凡案件。

它只是一起“意外杀人”。

2021年7月5日的一个上午11点，在一个公寓楼里，凶手事先拨打110，向警方预告了他要做的事情，并希望警方现在就动身到现场。

电话中，警方试图对他进行劝解，但是凶手只是单向告知，并没有理会，就挂断了电话

在电话挂断后，敲开了公寓的门。

趁着被害人不留意，凶手拿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敲在被害人的脑袋之上。

察赶到时，是上午11点15分，当他们推开门的一瞬间，能看见凶手正坐在茶几上一言不发，茶几旁瘫倒着一名男子，头部有鲜血流出，一名只穿着一件吊带睡衣的女子，衣衫不整，脸色苍白地跪坐在卧室门前。

办案民警当场就把凶手逮捕。

事后警方询问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凶手的回答却让人出乎意料。

居然只是因为在这里学习英语，不满这里的收费，觉得自己被敲咋了，所以心中不忿，进行报复……。

而倒地男子却因脑内大出血，最后抢救无效死亡！

这起刑事案件就是我经手的第一件刑事案件，而我的委托人是我高中同桌，在本案中他的扮演的角色正是凶手。

同桌叫林立衡，从高中开始就有一个奇特的爱好，喜欢穿制服的女孩。

按照他当时的说法，穿制服的女孩是最性感，最能引起他欲望的，所以他以后的工作的地方，一定要穿制服。

可能是读书的时候幻想太多，最后只能在一所三流的野鸡大学毕业。

可他没有放弃他的爱好，毕业后发现很多穿制服的岗位，都需要流利的英语。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参加了这个“成人英语培训班”。

竟然因为心中不忿，导致他人死亡。

在看守签署正式逮捕令后的第三天，他才想起要找我。

理由很简单，没钱请律师，他从小就是奶奶带大，父母离婚后，母亲不知所踪，父亲在他读高中的时候意外去世了。

我当时什么都不懂，看着同桌的情谊，觉得这种意外导致的事故，辩论起来还是有机会的，所以，我不顾事务所里其他前辈的劝诫，就答应为他辩护。

但是，当我真正接手时，我才明白，我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愚蠢和错误。

大家可能都知道，律师也是有衡量指标的，电视里面经常说的胜率，就是其中一个。

事务所里的前辈劝诫我不要接这种案子，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案子不是我想象中还存在辩护的空间，已经可以归类为铁案。

动机明确，犯罪现场完整，嫌疑人认罪，凶器，第三者张亲眼目睹，人证物证俱全，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案件，谁来都没用。

何况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新人律师。

对于自己的第一份案件，我几乎不眠不休地抱着卷宗研究了三天，竭尽所能制定了一份我认为还可以的辩护方案。

有了方案，我第一次在看守所见到了林立衡。

“你可能会判无期。”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当时的反应，我现在都记忆犹新，那是错愕和不解。

“怎么可能，我听说开车撞死人就判三年，我是自首的，还能减刑。”

那时我才明白，他提前打110是以为那是自首，我觉得必须打破他的异想天开的法盲想法。

“既然你是因为学英语导致的这件事情，那你也应该知道before（事前）和after（事后）是有区别，事后主动坦白投案叫自首，事前报案，是挑衅，罪加一等。”

“可我只是……”

看到他不甘的想辩解什么，我打断他。

“你是再次入屋直接动手，而不是在第一次有纠纷的时候因为口角纠纷而动手，代表了你是经过深思的，有预谋的行为，你应该能理解，这种行为代表什么，是蓄意谋杀。”

“那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我想了片刻，才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你在服刑期间能够争取减刑，最快可以在十三年后刑满出狱。”

“十三年吗……”他低头喃喃地自然自语。

最后，好像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一般，没有在说什么。

只是在最后离开的时候，扭过头对我说了一句：“老同学，麻烦你了，”

那时，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多是沉重。

我想不懂，当时大方开朗的同桌，就算父亲去世了，也能保持笑容的男孩，怎么会做出如此不计后果的报复行为。

02

十天后，在看守所，是我和林立衡的第二次见面，我向他提出了围绕我心中十天的疑惑。

“只是因为你不满英语培训的收费，心中不忿，就回去报复？”

他给的回答让我多多少少有点意外。

“是他故意设局引诱我。”

天仙局，大概我也能理解，有人选择花钱了事，有人选择报警，脾气火爆的可能现场开打，他这种事后报复却是比较少见的。

当时，我不知道这种算不算能减刑的情节。

因为，他参加的这个“成人英语”培训的确不正规。

按他描述，培训老师全身就一件湖绿色轻绸吊带深V睡衣。

那种布料我知道，和透明的薄膜没有任何区别。

教学的地方就在公寓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书桌和一张大床。

学习的单词，不是bicth（母狗）sexy（性感）Insert（插入）。

学习语法的例句居然是，I INSERT A BITCH。（我插入一只母狗。）

上课的时候还有各种的挑逗游戏，比如按摩，摸身体的部位学单词，像Younger brother（小弟弟）之类的。

因此，我也没有深究，只是认真地和他确认了他的笔录，是否和卷宗上的一致。

最后，我还郑重其事地问他，在做笔录的时候，警方有没有其他过激的行为，比如利用暴力，疲劳，强制性限制等手段对他进行逼供。

可林立衡一句“没有”的回答，让我完全看不到任何减刑的希望。

03

第三次见面，是在一个月之后。

这个月，只要有空余的时间，我就请教所里的前辈和大学的老师，有没有什么切入点可以为林立衡做减刑辩护。

最后，一个前辈告诉我，可以尝试找证人去证明林立衡一直为人正派，求学上进，误入了不正规的培训班，而且刚刚从学校进入社会，书生意气，所做的行为都是不懂法导致的。

我把这个方案和林立衡商量，并告诉他，这个方法是否能起到作用，我不敢保证。

林立衡只是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04

在林立衡在看守所关押的第97天，于同年的10月11日，第一次庭审开始了。

当时，我的主张是十年有期徒刑，毕竟由于斗殴意外导致他人死亡，判处10年有期徒刑，这是有先例的。

反而检方公诉人请求却是对林立衡判处死刑，这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具体的庭审过程相对繁琐，而且有些事情不能明说，这里我只交代几点。

在庭审期间，我主要抓住，被害人王文才开办的这种“成人”培训班属于卖淫，是非法的，而且在收费的时候还带有恐吓的性质成分，林立衡由于刚接触社会，不懂法，但初衷也不是为了挑衅，而且事发之后，认罪态度良好，希望能够获得轻判。

而我的这番话，让坐在旁听席上王文才的家属议论纷纷，甚至有人站起来对我破口大骂。

“开培训班怎么卖淫了，培训老师私生活不检点，关法人什么事，你这个破律师……”

我当时是第一次独自承办案件，心中的压力特别巨大，面对这种情况根本没有一点应对的方法。

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还是庭警出来维持了有点混乱的秩序。

而公诉人却不一样，是经验老道的检察院的公职人员，他把林立衡定性为“蓄谋谋杀且挑衅执法机构，属于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危险人物”。

他最后总结的话，我现在都历历在目：“如果每个人都通过暴力来解决心中的不满，那法律便是一纸空文，我国之所以社会安定，除了道德高尚之外，就是有完善的法律机制，而林立衡仅仅是因为发泄心中的不满，蓄意危害他人生命的行为，应该受到法律严厉的制裁，与被害人的其他行为并没有任何关系。”

公诉人仅用这一句话，就把我的切入点完全堵死了，最后法官的判决：“林立衡，死刑”

05

林立衡带上手铐，锁上脚链，被狱警带走时，我还坐在辩方的位置上，不知所措。

下午我在看守所见到林立衡，他身上的深红色囚衣马褂，让我心情很复杂。

我不止是他的律师，还是他的同学，同桌。

为他辩护，不止没有减刑，还从无期变成死刑。

我的内心是不安的。

他刚坐下，就对我说：“死刑我不能接受，我要上诉。”

我看着他说：“中院判决了死刑，我们的确可以到高院上诉，但是立衡，你要清楚，如果没有好的理由和切入点，按照现在的情况，很大概率就是维持原判。”

就在我刚说完，林立衡的脸色突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认命的无奈，反而变得狰狞起来。

带着手铐的双手突然拍在桌面上。

“我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心中感概：是啊，死了一了百了，除了骨灰还能剩下什么，但是受害者却是已经死了。杀人偿命，恒久不变的道理。

这话我没有说出口。

毕竟，我是他的辩护律师，同学，同桌。

而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这里发生的事情如实地告诉他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他的奶奶。

“虽然法政机关会通知你的亲人，但我还是想问问你，需要我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你奶奶吗？”略微犹豫后，我对他发出询问。

这句话让林立衡的情绪缓解了不少。

他把额头顶在隔离玻璃上，哀求着。

“千万不要告诉我奶奶，我怕她承受不了。”

我叹息。

“好，我听你的。”

我看了眼挂在对面墙上的挂钟。

已经3点15分了，心里已经产生该离开的念头。

此时，林立衡突然压低声音。

“你告诉我，是不是只要有新的证据就能上诉成功？”

我愣住了。

这个问题，我确实没有认真思考过。

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被公诉方的那句话打击的失去信心了。

良久，我才回答林立衡。

“只要你的证据是合理而且合法，是存在改判的可能。”

我看的出来，此时他是挣扎的，最后好像下定决心一样，狠狠一咬牙。

“老同，我能不能改口供。”

他这话让我当时怔了一会。

“你要清楚，如果发现你为了上诉而做出虚假口供，后果是很严重的。”

林立衡摇头。

“我已经是死刑了，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而且，我也不是要给假口供，我想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等等。

因为，当时我心存侥幸，希望真的能有一个切入点，可以让林立衡摆脱故意杀人，变成意外杀人。

我拿出笔记本。

“那你把当天的真实情况说一次。”

06

“我喜欢穿制服的女人”

“说重点！”我不客气地打断他。

林立衡顿了顿。

“案发前一我去地产中介面试档案员，因为英语不行，失败了。”

“在离开的时候为了看中介里面穿着制服的美女，不小心撞到电灯柱上，发现了一个小广告，写着成人英语培训班。”

听到这里，我用笔敲了敲桌面，再次打断他。

“林立衡，时间有限，你挑重点说。”

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你知道，我语文一直不太行。”

我叹了口气，示意他继续。

“我打电话去咨询，是冯月蓉接的电话，我问她广告上印着一对一培训，500一节课，课程时间不限，学到满意为止，只要来了能让您欲罢不能，是不是真的。”

我错愕地抬头。

“这种广告，你都相信？冯月蓉？证人冯月蓉？”

“是的，我和她约定第二天早上9点开始培训。”

“第二天，我8点50就到了公寓。”

“就是她开门的。”

“那时我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这么漂亮，身材这么好。”

“最主要是她就只穿着一件湖绿色的吊带睡衣，阳光照射下，等于没有。”

“然后，她带我进房间里面开始做培训，她就一直坐在书桌边，俯下身子在说英语。”

“那种感觉你知道吗，我一直都保持高度紧张。”

“学了没多久，她提出要考我的学习进度，赢了她帮我按摩，输了我帮她按摩。”

“第一次，她考我造句，用I（我），insert（插入），you（你）来做句子，我是会，但我不好意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