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去世时,黛玉只有六岁,而林如海已经快五十岁了。
用林如海的话来说,我年纪大了,又公务繁忙,而你呢,年纪太小,身体又不好,我分不出精力照顾你了,你还是去外祖母家生活吧。
另一边呢,贾母比林如海还急切,早就派了船来接黛玉,而且态度极为强硬,非接走不可。
在林如海看来,自己无意再娶,确实没能力照看体弱多病的幼女,贾母主动来接,对大家都好,是多赢的局面。
对林如海来说,正好免去了后顾之忧,可以全心全意地忙事业。
对于黛玉来说,进了贾府,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和更好的教育,还有姐妹们相伴,不再孤独寂寞。
但对于贾府来说,接一个病孩子进府,有什么好处呢?
当然,从第三回大家看到黛玉的反应来看,贾府中人并不知道黛玉体弱多病。那么,我们可以从好的方面来设想一下贾母的想法。
首先,贾母作为大家族的掌舵人,应该是有大爱之人,见幼小的外孙女不但失去了母爱,而且无人教导,从仁爱出发,把黛玉接到自己身边,给予充足的爱和适当的教育,是非常合乎情理的。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贾母想得长远,把外孙女接回来培养,未来直接内部消化,把外孙女变成孙媳妇,亲上加亲,也是说得通的,毕竟那时候有定娃娃亲的风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对黛玉来说,被外祖母接进贾府,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从后续的表现来看,贾母并不是这样想的。
首先,她让黛玉与宝玉“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就不合情理。
有人说,贾母这是让他们培养感情呢。
这是把他们当现代人看了。
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越是有婚约之人,越不能见面。
比如岫烟和薛蝌定亲后,邢夫人就要把岫烟从大观园接出去,贾母拦住了,理由是岫烟住在大观园,见不到薛蝌,没必要太刻板了。
续书中写贾府向薛家求亲后,宝钗就再没来过贾府了,理由是一样的,避免见到宝玉。
所以,贾母把黛玉当成孙媳妇培养的说法不成立。
另外,贾母接黛玉进府后,也没有像林如海所期望的那样,给予教导。以至于黛玉向宝钗吐露真心时,说:我从母亲去世之后,到现在长到十五岁,差不多十年时间,更是接受教育教导最好的时光,但没人像你前两天那样教导我。
这话的意思是说,我母亲走后,我就进了贾府,但在贾府,没有一个人教导我怎么做人,以至于我一直活在误区里,自以为是。
这句黛玉的自剖之语,实际是作者对贾母的控诉:你把人家一个书香世家的天才少女接来,你倒是好好教育啊。
我们应该记得有一篇中学课文叫《伤仲永》,再优秀的天才,如果缺乏正确的教育和引导,都会变得平庸。
林黛玉正是如此,长达十年的黄金教育期,无人教导,才在自我伤害的路上越走越远。
那么,问题来了,贾母接黛玉进府,不是为了给宝玉做妻子,也不是为了给予黛玉更好的教育,那她接黛玉来的目的是什么哟?
从相关情节不难得出结论:贾母接黛玉进府,是想给宝玉做玩具。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提到贾宝玉,就说到他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抓周时别的都不要,只抓钗环脂粉。
这意味着什么呢?
第三回黛玉进贾府时给出了答案:
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
这个“最喜在内帷厮混”,对应的正是抓周里只抓钗环脂粉,代表宝玉的爱好就是和女孩们玩。
可是,那是个礼法社会,礼制相当严格,有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定,男女只要到了七岁,就需要分开,不能在一起吃饭睡觉玩乐,基本上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所以林黛玉说:“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
但是,因为贾母对宝玉极溺爱,就把宝玉养在了内帷,任凭宝玉和女孩们厮混,这就给了宝玉玩乐的机会。
不过,宝玉爱和女孩玩,却没有女孩可以陪她玩,家里虽然有三个妹妹,性格上都和宝玉格格不入。
本来有一个和宝玉非常搭的史湘云,也被叔叔婶婶接回家去了。
怎么办?爱和女孩玩的宝玉,没有女孩可以陪她玩了。
正在这个时候,贾敏去世,小黛玉无人教导,贾母发现机会来了,于是以教导的名义,强行把黛玉接回来。
黛玉进贾府的第一天,相当于一次面试,就看宝玉会不会喜欢她。喜欢呢,就给宝玉当玩具,不喜欢呢,就丢给王夫人李纨去照顾,和三春作伴。
果然,宝玉一见就喜欢上了,贾母很高兴,于是安排他们同吃同住做玩伴。
所以,在第十八回有一个细节。
宝玉被贾政抓着游大观园题对额,回来后和黛玉闹了矛盾,正在那里给黛玉赔礼呢,贾母派人来找他。
原文是这样写的:
前面贾母一片声找宝玉。众奶娘丫鬟们忙回说:“在林姑娘房里呢。”贾母听说道:“好,好,好!让他姊妹们一处顽顽罢。才他老子拘了他这半天,让他开心一会子罢。只别叫他们拌嘴,不许扭了他。”
细品贾母的话,宝玉在贾政那里受了拘束,就让他在黛玉这里放松一下开开心吧。但是呢,千万不能生气拌嘴,尤其不能让宝玉生气。
这话的指向非常明显,就是要让宝玉开心,而黛玉就应该是宝玉的开心果,逗他开心的玩具。
所以,我们看到,贾母除了给予黛玉优裕的物质生活,一点都不关心她的精神世界,更不在乎她的名节。
我们有理由相信,史家把湘云接回家,就是为了避嫌,因为贾宝玉已经名声在外了,冷子兴都说他“将来色鬼无疑了”,那让湘云再住在贾府和宝玉近距离接触,就会有损名节。
黛玉就成了做宝玉玩具最好的人选,尤其是在林如海去世之后,她的监护权完全在贾母手里,想怎么安排她就可以怎么安排。所以,当林如海重病时,贾琏护送黛玉回苏州,贾母特别强调一定要带回来。
带回来,不是为了黛玉,而是为了宝玉,不能让宝玉失去这个最好的玩具。
黛玉不需要在乎名节吗?当然需要,但贾母不在乎,她只在乎宝玉。
所以呢,她明知道宝玉和黛玉感情深厚,却在张道士提亲时放出话来,留意谁家有模样好性格好的女孩,还准备向宝琴求亲,逼得紫鹃试玉。
她完全不在意黛玉的感受,也从来没有流露过要如何安排黛玉。在她眼里,黛玉是活不长的,根本没有未来,也不需要考虑未来,就让她有限的生命,为宝玉带来更多的乐趣吧。
这才是贾母接黛玉进府的真正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