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魂是开设在十字路口的客栈,谁想进就请进

长安羽林有看事 2024-11-01 04:03:57

鹤岗买房的人又离开了鹤岗、寺庙义工要排号三个月、逃离县城却又逃回城市,这些尝试都是为了不断拓宽我们的生存路径,我们从未放弃过在混乱失序得生活中找到一些不变的东西用以慰藉。

也许,我们能做的只是尝试在流变中稳定的生活,这种稳定存在于个体的自身且并非只有一种形式。

纪德被青年人奉为伟大的叛逆者,他在《地粮·新粮》中用自我实践为青年提供更多得可能性,也许直面自己,直面欲望才是自由的开始。

本文摘选自《地粮·新粮》,经出版社授权推送。

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01一个青年的流浪自述

梅纳克说:昂盖尔、伊基埃、狄第尔,你们不知道,也无法知道是什么样的欲望燃烧了我的青春。

“梅纳克,给我们说说你的生平吧。”阿尔西特说。

——于是,梅纳克又往下说了:

我到十八岁上,完成了初期的学业。那时我厌倦工作,内心空虚,从而萎靡不振,身体因束缚而不适。我踏上了漫无目的的旅途,消耗自己流浪的狂热。我认识了你们今日了解到的一切:春天、大地的气息、田野上盛开的花朵、河面上的晨雾,以及草原上日落时的水汽。

电影 《托斯卡纳艳阳下》(2003)

我敌视炉火、家庭,敌视一切让人们得到憩息的场所;我也敌视持久的感情、忠贞的爱情、一成不变的思想——这一切都会损害正义;我宣称:我们应该始终对每种新鲜事物持毫无保留的欢迎态度。

我穿越一些城市,不愿在任何地方停留。我想,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牵挂,在川流不息的运动中保持不变的热忱是有福的。

有些书本告诉过我:每一种自由都是短暂的,自由从来就只在找它自己的奴隶地位,或者,至少在找它的信仰。

这如同蓟草种子随风飘扬,找一块可以生根的沃土一样——只在固定下来以后才会开花。但是我在课堂上学到过:理论不能引导人们;每种理论,只要去找,就可以找到与之相悖的理论。我于是就常常在长途跋涉中寻找相悖的理论。

我始终生活在等待之中,心里乐滋滋地准备接受各种各样的未来。见到快乐就会产生对这种快乐的饥渴;我想方设法使得这种饥渴和它的满足相距极近,就像问题和已经准备好的回答不用什么间隔一样。

我的幸福在于每个泉源都能使我体会到一种焦渴;而在缺水的沙漠里,我的幸福又在于我心甘情愿地让我的体温在烈日的暴晒下上升。我还感觉到生命还在搏动,不能安睡;在远方天际,生命因衰竭而颤抖;在我的脚旁,生命受爱情的滋养而膨胀。

每日每时,我只是一味寻求一种能更单纯地渗入自然的能力。我具有那种不太受自己束缚的宝贵的天赋。过去的回忆能施加于我的威力是极有限的,仅仅能维持生命的一贯性:好像那条把忒修斯和他昔日的爱情连接起来的神秘之线,它并不能阻止他穿越最新的国度。这条线还会断掉……美妙的新生!我在早晨的散步中时常能品味到新生的感受、知觉的温柔。

‘诗人的天赋啊,’我喊道,‘就是能不断左右逢源的天赋!’于是我四处去恭候。我的灵魂是开设在十字路口的客栈。谁想进,就请进。

我变得柔顺、友好。我所有的感官都听从支配。我专心倾听,可以不带哪怕一种个人偏见,把握住各种闪现的感情。我反应非常微弱,几乎是从无异议。没有任何事物被我视为罪恶。

另外,我很快注意到,我对美的爱好,竟极少依赖于对丑恶的仇恨。我憎恨厌倦。我知道是无聊造成了厌倦。

我主张人们发挥事物的多样性。我到处歇息。我在田野上睡觉,在平原上酣眠。在大垛麦捆中,我瞥见过曙光的颤动;随后,在山毛榉林中,我瞥见过乌鸦的苏醒。我清早在草地上沐浴,朝阳晒干我涔湿的衣裳。有一天我看到丰收的庄稼伴着歌声归来,沉重的牛车缓缓前进,谁还会说田野哪一天比这一天更美呢!

有一阵子,我那样快乐,竟想把快乐传递给别人,并说出快乐在我身上生存的原因。我观看一些陌生村落里的人家,这些家庭昼散夜合。父亲回来了,被工作累垮了;孩子们放学回家了。房子的大门有一阵子半掩着,迎接光、热和欢笑,黑夜降临时大门重新关上。游荡的一切再也无法进入。

风在门外簌簌作响。——家庭,我憎恨你!围有栅栏的家园,紧闭的门户,保障幸福的财产。

有时,凭借黑夜,我凑近一个窗户,久久地观看一家人的动静。父亲靠近一盏灯;母亲在缝补衣物;爷爷的座位空着;一个孩子在父亲身旁学习。于是,我产生把这孩子带走,一起浪游的想法。

第二天,在放学时刻,我又见到了这孩子。第三天,我对他讲了话。四天以后,他丢掉一切跟我走了。

我使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伟大的平原。他明白这平原是为他伸展的。我教导他,使他的灵魂变得更加放荡不羁,变得欢悦乐观。随后,我还教他摆脱我。去体验孤独的滋味。

独自一人时,我品味到骄傲所产生的强烈的快乐。我喜欢在日出前起身;我在茅屋顶召唤太阳;云雀的歌声是我的遐想,露水是我在破晓时的洗涤剂。我喜欢过分地节制饮食。我的食量小到使我头晕目眩,浑身感到陶醉。

此后,我喝过许多种酒,但是我知道,没有任何酒给过我这种禁食后的眩晕,没有任何酒,在大清早太阳出来之前,我还未在麦垛里熟睡之时,给过我这种平原摇晃的感觉。

对于随身携带的面包,我有时一直保存到饿得半死时才食用。那时我好像能更亲切地感受大自然,也能更好地被大自然渗透;外界涌流入我身,我所有的感官迎接大自然,我身上的一切都参与了这一活动。

我的灵魂最后充满了激情,孤独感又加剧了这种激情。可在傍晚,这种激情又会使我疲惫。我以骄傲来支撑自己。但这时我又怀念伊莱尔,是他一年前使我克服了性情中过于孤僻的成分。

到了傍晚,我就找他谈心。他本身是个诗人。他懂得一切和谐。

大自然的每种现象,对我们可以说成了一种公开的言语,我们能从中洞察到原因。我们能通过昆虫的飞舞识别昆虫,通过鸟类的歌声识别鸟类,通过女人们留在沙滩上的足迹来断定她们的美貌。

对奇遇的渴望也吞噬着伊莱尔,他的力量使他变得大胆。我们心灵上的青春哪,肯定没有任何光荣及得上你!我们津津有味地品尝一切,难以使自己对自己的欲望感到厌倦。我们的每一个思想都充满热忱,感觉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奇特的刺激。

我们消磨光辉的青春,等待着美好前程的到来。在通往未来的大道上,我们大步迈进,口嚼篱笆上的花朵,嘴里充满似蜜的甜味和美妙的苦味,这大道的尽头总是隐约地显现在我们眼前。

有时,我回到巴黎,常常回那屋里待几天或几小时,我勤奋学习的童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屋里的一切都在静谧之中;家具上覆盖着床单毛巾之类,这是主妇离去前放上去的。

我一手持灯,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没有打开紧闭了几年的百叶窗,也没有扯起发散着樟脑味的窗帘。室内的空气沉沉的,气味很重。只有我的房间得到了整理。

书房是最阴暗、最悄无声息的房间,书架上和桌子上的书籍还保留着我当年安放时的秩序;

电影 《红》(1993)

有时,我翻开其中一本,尽管是白天,我还是开灯阅读,我忘却了时间,我感到幸福;有时我掀开那架大钢琴,在脑海中搜寻昔日曲调的节奏;但我总是只能回忆起一鳞半爪,我宁可停下,也不愿琴声使我伤感。

翌日,我又远离巴黎。

我天生多情的心灵像水一样流向四方;我觉得没有任何快乐属于我自己;我邀请遇见的每个人共享快乐,而如果我独自享受快乐,那仅仅是由于我的骄傲。

有些人指责我自私;我指责他们愚蠢。我有这样的想法:我不爱某一个人,男人或是女人,但我珍重友谊、感情或爱情。

当我把爱情奉献给某一个人时,我不愿剥夺我对另一个人的爱情。我只是在出借我自己。我也不愿去独占任何人的身心;正像我在大自然中漂泊流浪一样,在这个方面,我也从不停留。在我看来,任何偏爱都不公正;我想属于大家,所以不委身给某一个人。

我对每一座城市的回忆都连带着一次放荡作乐的回忆。

在威尼斯,我跻身于化装舞会;在船上,在中提琴和长笛的演奏声中,我尝到了爱情的滋味。满载着年轻女子和男人的其他船只尾随在后面。我们的船划向丽都去迎接黎明,但在一轮红日升起时,我们已精疲力竭得入睡了。因为音乐早已悄无声息。但是虚假的欢乐所遗留下来的这种疲乏我也喜爱,苏醒时的这种晕眩我也喜爱,是这种晕眩告诉我们欢乐已经消逝。

我会随着那些大船的水手去其他的港口;我走进那些灯光昏暗的小街;但是我谴责探索的愿望和我们特殊的欲念;我和那些水手在低级的酒吧间附近分了手,走回宁静的海港。在那里,默默无言的黑夜似乎在劝导人们回忆那些小街,街上奇异动人的喧闹声恍惚还能听到。我比较喜欢的还是田间的宝藏。

可是,到了二十五岁,我没有倦怠于旅行,却受到过于骄傲的折磨,这种流浪的生活使我的骄傲不断滋长。我明白和确信,自己选择一种新生活方式的时机终于到了。

02去到沙漠里你也会爱上它即使它会带给你痛苦

那一天我见到的最美的东西,就是一群被回畜棚的绵羊,它们急促的小蹄传出疾风骤雨般的嗒嗒声;太阳在沙漠上沉落;绵羊蹄下尘土飞扬。

绿洲!

宛如小岛,浮在沙漠上;远处,绿色的棕榈叶暗示着水源,棕榈树根正在开怀痛饮;有时水量充沛,导致一些夹竹桃弯垂在水面。我们在那天十时左右到达绿洲。我先是拒绝再往前走;园中的鲜花是如此娇艳妩媚,我不愿意再离开。

绿洲,下一处绿洲远比这处美,有更多的花,有更响的飒飒声。有更高大的树斜垂在更广阔的水面上。中午时分,我们下水沐浴——随后,我们又要离开这个绿洲。绿洲,我对下一个绿洲还能说些什么?它将更加美丽。我们就在那里等待夜晚的到来。

电影 《狐狸与我》(2007)

园林啊!

我倒要说说,在园林里,黄昏前风雨平息的时刻是多么恬静舒适。在有些园林里,我们好像用水洗了身体;有一些园林宛如单调的果园,园中的杏子正在成熟;其他一些园林充满花朵和蜜蜂;飘溢的花香是这样烈,几乎可以代替食品,并像利口酒一样使我们沉醉。

第二天,我就只爱沙漠了。

这个绿洲存在于岩石和沙砾之间,我们在晌午到达那里。骄阳似火,甚至那衰败的村落也不像在等待我们。

棕榈树笔直地立着。老人躲在门洞里聊天;男人半睁着眼打盹儿;小孩在学校里吵闹;说到女人,我们没看见一个。

这条泥土铺成的乡村小路,在阳光下呈淡红色,在黄昏时呈紫色;村落中午时杳无人迹,一到傍晚就热闹起来;咖啡店开始满座了,孩子们走出了学校,老人们继续在门旁闲聊,这时女人们登上平台,掀去面罩,宛如鲜花朵朵。她们会久久地倾诉各自的烦恼。

晌午时分,阿尔及尔的这条街道充塞着苦艾酒和茴香酒的气味。在比斯克拉的摩尔人咖啡馆里,人们只喝咖啡、柠檬汽水或茶。阿拉伯茶;带有胡椒味的甘甜;姜的滋味;这饮料使人想起一个更无节制、更为极端的东方,无法喝到杯底。

在图古尔特广场,有一些香料商人。我们向他们购买不同种类的树脂。一些是供鼻子闻的,一些是咀嚼用的,另一些是供焚烧用的。

那些供焚烧用的树脂经常压成糖丸的形式;点燃后,散发出呛人的浓烟,夹杂着一种沁人心脾的香味;这种烟有助于引起我们的宗教冥想,因此,在清真寺的仪式中,点的都是这种树脂。

那些咀嚼用的树脂会使口中立即布满苦味,并且把牙齿粘得难受;而那些供人嗅的树脂,则仅用来给人闻闻罢了。

在特马西宁,伊斯兰教隐士的家中,餐后,主人给我们端上香喷喷的糕饼。灰色或玫瑰色的糕饼饰着金色的叶子,仿佛是用面包的碎末捏合的,入口即化,自有一番风味。

一些糕饼有玫瑰香味,另一些有石榴香味,还有一些则完全变了味。——在这里用餐,除了借助于抽烟,你无法得到醉意。菜肴的数量多得令人心烦。而每端上一道菜,话题就跟着变一次。

阿拉伯人在广场上搭起帐篷,点起篝火;在迟暮中难以察觉到缕缕青烟。沙漠中的旅队!清晨走、黄昏到的旅队,疲惫已极的旅队,你们曾为海市蜃楼陶醉,现在却感到沮丧!旅队,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出发!

有一些旅队动身去东方,寻求檀香、珍珠、巴格达的蜂蜜糕、象牙、精美的刺绣品。

有一些旅队出发去南方,寻求琥珀、麝香、金粉和鸵鸟的羽毛。

有一些旅队奔向西方,黄昏出发,随后消失在炫目的夕阳之中。

摄 哲学家在开车

我看到过旅队归来时精疲力竭的情景;有一些骆驼跪倒在广场上;人们卸下它们的重荷。这是一些用厚帆布缝制的大包,你猜不出里面装着些什么。另一些骆驼驮运妇女,她们坐在骆轿中并不露面。还有一些骆驼驮运帐篷等物件。

在浩瀚的沙漠中,这奇妙的、无穷无尽的疲劳!

有多少次,我黎明即起,面向紫红色的东方,那是比光轮还灿烂的东方。有多少次,在绿洲边缘,那里最后的几株棕榈已经萎黄,生命不再能战胜沙漠。浸透着光和酷热的辽阔平原,有多少次我想拥抱你……还有怎样令人激奋的喜悦,怎样强烈而炽热的爱能征服这灼热的沙漠呢?

荒漠的地带,冷酷无情的地带,却又是培养激情和虔诚的地方,是先知们向往的地方。

——啊!充满痛苦的沙漠,充满天福的沙漠, 我曾热烈地爱过你。

在那充满海市蜃楼的北非盐湖上,我看见那表面的白色盐层好像是一片汪洋。

——蔚蓝的天空映在湖上,青色的盐湖仿佛是大海,这景象我懂。

但是为什么,更远的地方,有崩坍的页岩峭壁?为什么会有浮动的船只?为什么又出现这些宫殿?一切都变了形,好像悬浮在这片想象中的深水之上。

我见到过,在朝阳的斜光下,艾哈迈尔 ·哈 杜山脉变成了玫瑰色,犹如一种烧红的物质。我见过大风从天边卷起黄沙,使绿洲气喘吁吁的情形。绿洲看来只是一艘被风暴刮得翻肠倒肚、心惊胆战的海船;在那小村落的街上,瘦骨嶙峋、赤身裸体的人们,因热病而过度干渴,痛苦得直不起身来。

我见过荒凉的道路边,晒白的骆驼枯骨。那些骆驼被旅队抛弃,因为它们太累了,再也走不动了。它们先是腐烂,然后叮满苍蝇,发出刺鼻的臭气。

我见过一些夜晚,除了昆虫尖厉的悲鸣,没有任何其他歌声。——我愿意再谈一下荒漠:

生长细茎针茅的荒漠,充满了游蛇:这是迎风波动的绿色的平原。

碛砾石的荒漠,不毛之地。油页岩在闪光, 虎岬虫在飞舞,灯心草枯萎了。烈日下的一切都在噼啪作响。

粘土质的荒漠,能让一切生存,只要有一 条小河流。一下雨,一切都变成葱绿;尽管这块过分干旱的土地,似乎忘记了什么叫作微笑,但这儿的青草好像比别处的更嫩更香。它们更急于开花和散发香气,唯恐在结籽以前被太阳晒焦;它们的爱情是短促的。

太阳又回来了;

大地龟裂了,风化了,水从四面八方逃走;土地皴得厉害;下大雨时全部雨水都流到山沟里;土地受到嘲弄,无力把水留住,绝望地处于干旱之中。

沙漠——沙砾的运动有如大海上的波浪;沙丘在不断地移动;彼此相隔很远的各种形状的金字塔,指点着旅队前进;登上一座金字塔的尖顶,你可见到地平线尽头另一座金字塔的尖顶。刮风的时候,旅队停止前进;赶骆驼的人躲在骆驼身旁避风。

沙漠——这里没有生命的踪迹,只有风和热的搏动。天空阴暗时,沙漠显得柔软细腻;黄昏时像火焰在燃烧,清晨又似灰烬。沙丘之间是洁白的峡谷;我们骑马通过那里;我们一过, 脚印就给沙子填平了;由于疲劳,每遇到一个沙丘,大家总会觉得无法越过。

沙漠,我会极其热烈地爱上你。啊,让你最细微的尘埃,也来说明宇宙间的一个完整体系吧!——尘埃啊,你记得起怎样的生活?你是从怎样的爱中分裂出来的?

尘埃要求人们歌颂它。

我的灵魂,你在沙砾上看见了什么?一些白骨——一些空贝壳……

有一天早晨,我们到达一个沙丘附近;沙丘相当高,可以遮挡骄阳。我们坐下。阴处比较凉爽,一簇簇灯心草悄悄地在那儿生长。

对于黑夜,我又能说些什么呢?这是一次缓慢的航行。

波浪不及流沙那样湛蓝。流沙原来比天空还明亮。

我经历过这样的夜晚,一颗又一颗星星都显得出奇的美。

03把快乐带到任何可以带去的地方是幸福的先决条件

整个大自然都力求达到快乐。

快乐使得嫩草生长,芽苞勃发,蓓蕾开放。快乐把花冠安置在阳光的抚吻之下。快乐邀请一切生物结亲成婚。

快乐使迟钝的幼虫成蛹,并使蝶蛾从蛹的牢狱中遁出,在快乐的指引下,一切都渴望更多的惬意,更多的觉醒,渴望进步……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快乐中比在书本中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书本使我开窍的次数不多,使我变糊涂的次数倒不少。

在快乐中不存在着深思熟虑和讲究方法。我不假思索就跃入欢乐的海洋。我对自己能在海上浮游,不为海水吞没而感到十分惊奇。正是在快乐中,我们的整个存在意识到了自己。

这一切都不需要下什么决心。我沉湎于快乐是非常自然的事。

以前我常听人说,人的天性是恶的,但我希望加以检验。不过,我觉得自己主要是对旁人感到好奇,而不是对自己。或者说得更确切些:肉欲在暗中起着作用,寻求迷人的混杂,把我抛出自我之外。

对我来说,只要我还没弄清楚自己是什么人,追求一种道德就不是很聪明的事,甚至是不可能的。我停止寻觅自己,为的是在爱之中找到自己。在某个阶段,必须抛弃任何道德,不再抵制欲望。唯独欲望能给我教育。我顺从了欲望。

“啊,”这可怜的残疾人对我说。

能用我的胳膊搂抱住‘我钟情的什么人’该有多好!哪怕只是一次也好!维吉尔就是这么说的

……

在我看来,经历过这种快乐之后,我就容易心甘情愿地放弃任何其他的快乐。哪怕是闭上眼睛去死,仿佛也容易了。

“不幸的人哪,”我对他说,

“这种快乐一旦尝到一次,你就一个劲儿地想多要啦。在这种事情上,不管你能达到什么样的诗人境界,想象力所带来的痛苦总不及回忆所带来的多。”

“你以为这样就算安慰我啦?”他说。

然而,有多少次,在即将摘取快乐的时刻,我好像苦行僧一样突然避开了。

这可并不是什么克己,而是对于这种欢乐的一种十分周详的期待、十分完备的预计所造成的,由于这种期待和预计,实现欢乐已不能使我增长什么见识,不如撇开不理,因为我们知道:为欢乐做准备,在保证欢乐的同时,也使欢乐失去了新鲜的滋味;最美妙的愉快感觉攫住整个身心,总是通过出其不意的方式。

但是我至少避免了种种缄默、腼腆、一本正经、胆怯和迟疑,这些只能使快乐处在畏首畏尾的状态之中,预先注定了心灵在肉体平静下来以后要感到悔恨。

我内心充满了春天,我在大路上见到的光泽、所有启绽和盛开,在我看来只是这内心春天的反照。

我内心的火焰如此炽烈,以至我觉得我能把我的热情分给任何别人,正像人们把火递给别人去点烟一样。

我抖落身上的灰烬。在我的眼睛里闪烁着分散的、热烈的爱。我以为:善良只是幸福的一种辐射;我的心贡献给众人只是幸福使然。随后,我慢慢地……不,与年俱增地感到的,既不是欲望的减少,也不是欲望的满足。

可是,由于我知道在我贪婪的嘴唇上快感转瞬即逝,我就常常觉得享有不如追求的价值高。渐渐地,我宁愿干渴而不愿意解渴,宁愿要快乐给人的向往,而不要快乐本身,宁愿无止境地扩展爱,而不要爱的满足。

我们的文学,特别是浪漫主义文学,赞扬、 培植,并且传播了忧愁;这不是那种积极、果断、驱使人们做出最光辉业绩的忧愁,而是人心灵的某种萎靡不振的状态,人们可以称之为伤感。

电影 《旺角卡门》(1988)

诗人的前额因而苍白得可爱,他的目光流露出怀念的神情。这里有的是对时髦的追求,有的是取悦于人的心意。

快乐显得庸俗,是身体过分粗笨的标记;而笑起来面孔会露出怪相。唯有忧愁被人认为蕴藏着聪明才智,因而也包含了深邃的哲理。

对我来说,我喜欢巴赫、莫扎特始终胜过喜欢贝多芬。我认为缪塞这句如此被人吹捧的 诗是亵渎性的:

“最悲痛最绝望的歌是最美的歌。”

我不同意人在困境的打击下要逆来顺受。

对,我知道这里面不完全是自暴自弃,这里有决心,有性格。我知道普罗米修斯被铁链锁缚在高加索山巅上受苦受难,耶稣基督被钉 死在十字架上,因为他们都爱过人类。

我知道,在那些半神之中,唯独赫拉克勒斯由于降伏了妖魔鬼怪,斩杀了九头蛇,战胜了一切压制人类的恐怖势力,才在额头上留下了那份操心和忧虑的印记。我知道,还有,也许将永远会有许许多多恶龙需要降伏……

但是,放弃快乐,无异于失败破产,可说是一种退避,一种卑怯行为。

直到今天,有人之所以能保证自己的福利,从而达到幸福的境界,是因为要牺牲别人,骑在别人头上,这正是我们所不能再容忍的事。我也同样不能容忍,在这大地上有许多人放弃自己的幸福,这幸福乃是和谐的自然产物。

出于恶意,我有时,或是常常把别人说得比我想的坏;

出于怯懦,我又把许多作品、书籍或是绘画,说得比我想的还要好,唯恐得罪它们的作者。

我有时向一些人微笑,其实我并不觉得他们可爱好笑。我又假装在一些愚蠢的谈吐中,发现了机智和风趣。

有时,我装出快乐的样子,实际上我厌烦得要命。我下不了决心走开,因为人们对我说:请再待一会儿……

我让我的理智来克制我内心冲动的次数太多了。可是相反,当我的内心保持沉默时,我的嘴却在那里讲呀讲的。为了得到赞扬,我有时做了些蠢事。反过来说,我并不总是敢做我认为该做的事情。但我清楚,我做这些事是不会得到赞扬的。

电影 《法兰西特派》(2021)

我后悔使我的青春黯然失色;我后悔我对空幻的爱好超过了对现实的爱好;我后悔我违背过生活。

噢!有多少事,我们没有做,而我们原先都是能够做的……人们在即将离开人世时这样想道。有多少事,我们本该做的,而我们却根本没做! 或是有某些理由,或是等待时机,或是疏懒,或是老是这样想:“行啦! 我们还有时间。”

我们没能抓住这有差异的每一天,这一去不复返的每个片刻。我们总是推迟,不及时决定、行动、拥抱

……

光阴倏忽即逝。

我立足于我所占有的空间中的这一点,我侧身在时间洪流中的这一特定时刻。我不相信这不是关键性的一点。我伸直双臂,我说:这是南方,这是北方……现在我是果,将来就会是因。决定性的原因!一次永远不会再有的机会。我存在;但我想找出存在的理由。我想知道我生存是为了什么。

如果未来可以不仅仅是过去的重复的话,这种重复过去的想法是最能使我失去一切生活乐趣的。

是的,如果可以不要进步,生活对于我就不再有任何价值。

在此,我把《窄门》中 我让阿莉莎说的话当作我自己的话:

“一个没有进步的境界,不管有多么幸福, 我也不能指望它……一种没有进步的快乐,我不稀罕。”

把信任、自在、快乐带到任何可以带去的地方 ,这很快成了我的要求,成了我不可缺少的幸福的先决条件。

本文摘编自

《地粮·新粮》

作者:[法] 安德烈·纪德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品方:野spring

译者:唐祖论 / 毛凤仔(校)

出版年: 20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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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羽林有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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