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去年6月评论过国际成人动画短片合辑《爱、死亡与机器人》（Love, Death + Robots）的第一、二辑，表示对于将在2022年推出的第三辑，“我有理由拭目以待”。光阴似箭，Netflix最近终于推出一共包含九部短片的第三辑，风评大好，今天理所当然要给大家说一说。

第三辑跟前两辑一样，展现了多元化的风格、题材与格调，以奇幻、科幻或恐怖惊悚元素为主，内容依旧十分激烈，口味似乎比去年还加重了一点，依旧要请观众朋友慎入。我个人觉得其中以《迷你亡灵之夜》（Night of the Mini Dead）、《虫群》（Swarm）、《吉巴罗》（Jibaro）这三部短片最有意思。前两部为美国的动画工作室所出品，第三部则是西班牙的制作。

科幻片《虫群》的片名指的是漂浮于遥远的太空，以组织精密之多元族群形式存在的某个巨型且又十分古老的超个体生物。故事讲的是两名科学家寄居于“虫群”之内，本来单纯的观察研究并不成问题，可是有人起心要支配及利用“虫群”，使它服务人类的利益，结果问题就来了。

《虫群》之妙，妙在没有解决问题，而是选择以有待了结的事况收尾。这里头包含了颇堪玩味的各种深意，在不无恐怖的情境中，让我们感受到自然界“生命”本身一种超乎感情与道德是非之外的原始逻辑，虽然纵观宇宙之无穷，亿万年时空之广博，以“人”为本位的存在／思考／行事方式根本谈不上可以至尊独大，“人”依然有他可贵的尊严和自信。此外，本片在开头的对话不动声色地埋了一条细细的伏线，到剧末最后一句话才蓦然接应，给我们带来惊喜，看到了智能与智能之间在一定条件之下的相惜相敬，很不简单。

《吉巴罗》的片名指的是加勒比海地区波多黎各的小农或乡村劳工，看不出跟影片内容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本片的动画工艺质量之高，完全令人咋舌。此中物象的逼真度、铁甲璎珞的光泽、液体的荡漾飞洒、肢体动作的高度流畅与激烈，都俨然前所未见，足以傲视多少的所谓大师杰作。难怪有人说《吉》是整个《爱、死亡与机器人》最好的单元（没有之一），甚至称之为有史以来成人动画的巅峰之作。

《吉》讲述西班牙征服者（conquistadors）深入美洲丛林，遇上湖泊中狂舞狂叫的女妖，为其所迷惑而共赴黄泉。唯独一位骑士因为耳聋，不为所惑而与之周旋。彼此进退之中，有模棱两可的情欲诱惑，有致命的贪财之心，还有讽刺性的因福得祸。本片全无对白旁白，容许观众得出多种不同的解读。从中看出殖民主义者如何不顾（听不到）原住民的痛苦（以及相关的复杂历史问题），看出所谓“有毒”的两性关系或者“得”与“失”之间的辩证吊诡，大抵均无不可。老实说，《吉》由始至终妖异邪诡的气息让我挺不舒服，非我所好；但我敬重制作者的用心雕琢，艺高深邃。

7分钟的《迷你亡灵之夜》是《爱》第三辑最短的单元，虽然主体前后不足5分钟，但极为有趣，极耐看。本片只是呈现了丧尸破土涌现，扩散成全球巨灾的事由始末。一阵阵极端的暴力与惨烈，配以放肆轻亵的意味，滔滔如浪；然而由于全片采取“以大为小”的俯视角度，把一切迷你化，而且节奏非常快速，事态推展非常紧凑，表现手法较为幽默，整个过程都喜剧化了。甚至到最后导致世界末日，片子的视角还刻意越发抽离，只“噗”的一声，归于四大皆空，令我联想到某一首神童诗。

传说中国宋代的林观过7岁时作过一首幽默的咏屁诗，以“视之不见名曰希，听之不闻名曰夷”这两句开头，描述肠道气体的无声无息。《迷》未必为道貌岸然者所乐见，但它提醒我们人世间的一切再怎么样也有它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也就是微若无物的一面。也许正是要到我们学会放下，看破执着之时，才会有新的开始，昏暗中重现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