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李姐

撰稿:亦言亦语

每个人都有做事的原则和底线，当有一天有人触碰了你的原则和底线后，你是为了生存闭上自己的嘴？还是勇敢地说出那个“不”字？

这辈子，我没读过大学。

大学对于我这个只有高中技校学历的人来说，是一个不可企及的梦，它那么美好，而我只能仰望。

我一直以为象牙塔内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直到我内退后进了大学食堂打工。

那一年，我只有45岁。

45岁的我，其实在42岁那年因为单位效益不好就被内退了，内退在家拿着1609元的内退工资，勉强养活自己。

我家老公还在上班，他每个月的工资收入还可以，他为人老实、本分，每个月发了工资只留下一些零花钱，其它的全部交给了我，所以我并不急着去打工，我内退时女儿刚好读高中，在女儿的要求下，我选择了去学校附近陪读。

直到女儿考上大学去上学后，我一个人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真的太无聊了，就跟老公说想去找份事做。

老公劝我别折腾了，说你也一把年纪了，在家做做家务、锻炼锻炼身体就好。

可是我呆在家，不是玩游戏就是追剧， 看久了眼睛发干发花，坐久了常常搞得腰酸背疼的，就连晚上睡觉，也总是醒来，醒来后又睡不着，太难受了。

都说有的人生下来天生就贱一些，我觉得我就属于这种贱的人，原来上班时在单位累死累活的，倒是吃得香睡得香，现在闲下来自由万岁了，这睡眠居然出现问题了。

在家里闲着还闲出毛病来了，我不甘心，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外面找份事做。

那时的我已经45岁了，没有特长，嘴巴也笨，形象也不咋地，在网上那些招聘信息里遛达了几天，发现我这年纪的女人，除了去食堂做事，就是去当保姆、做保洁、或者去超市当理货员等等，总之没有一件事是轻松的。

老公看了这些事，担忧我吃不消，说别折腾了，等下钱没赚到，身体垮了。

可我不干，我想找一份适合自己的事做。

女儿去外地读大学了，我很好奇她每天在大学吃的什么菜，刚好在招聘信息里看到离我家不太远的大学食堂里要招一个厨师、一个切配。

厨师工作高，我可没那水平，也没那经验，不敢去应聘。

我就想：厨师我干不了，厨房切配应该没问题吧，不就是把菜切碎吗？

我鼓起勇气打了电话，一个中年男人接了电话，自己介绍说是承包食堂的老板，我问他我没经验，但是人勤快又住得不远，想去他那儿做事不知会要吗？

他想都没想就说:“你来吧，先试三天，不行我不会留你。”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起了个大早，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来到了老板承包的那个大学食堂。

大学校园很大，每个区有对应的食堂，老板所在的这个大学，对应的食堂大大小小加起来有三十多家。

老板姓王，看上去大约四十岁不到，人也长得精神，说话也很和气。

第一天到他那去，他就让我剁冻鸡、冻鸭、剁鱼，切腊肉、五花肉、香肠、烤肠、火腿等。

我说我想切蔬菜，老板说切蔬菜的人满了，你先干着，以后有人走，再给你换。

没办法，我第一次出来打零工，只能硬着头皮上啊，我剁了一上午，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整个手臂都是酸疼酸疼的。

老板家请了四个厨师，其中的一个厨师比较严厉，我被他嫌弃了好几回。

嫌弃的原因:长短不一样、大小不均匀，没看相。

我说那没办法，我第一次做这事，哪有那么好的水平呀！

他说你也晓得你水平差，水平差你还敢出来干活？

气得我丢下砍刀想走人，还是另外那几个厨师跑过来说他：“你又在挑剔啥？大姐第一次出来干活，能剁成这样不错了，大家都不容易，少说两句吧。”

老板也在里面干活，他走过来看了下我剁的鸡和鸭，笑了笑说也过得去，然后他告诉我要怎样剁才能剁得均匀些。

我没有去别的大学食堂打工，不知别的大学食堂有没有新鲜的鸡和鸭，反正我打工的那个大学食堂，我在那整整呆了一个学期，鸡、鸭、牛蛙等全是冰冻的，只有红烧肉里的五花肉和鱼是新鲜的，老板说冰冻的五花肉和鱼烧不出味。

那年肉价每斤卖到二十多元，二十多元一斤的肉老板说会亏本，他买来整箱整箱的冻鸡胸肉，用来替代瘦肉炒辣椒。

因为天天与冰冻货打交道，晚上下班回家，睡梦中手指关节僵得我难受，我常常为此醒过来，提醒自己不能再干这个活了。

好在没过多久，一个切蔬菜的姐姐儿媳生了孙子，她跟老板辞了职，屁颠屁颠地回家带孙子去了。

这个姐姐切的是茄子、花菜、四季豆这三个菜，我赶紧找老板说我调去切蔬菜。

老板说你剁鸡、剁鸭的水平好了，又去切那些，我不又得去找个人来重学吗？

我坚持要去，我说我切了一个月的冰冻货，进了太多的寒气，手指关节疼受不了了。

老板听了只好点头，放我去切花菜、茄子了。

原来我剁鸡、剁鸭的时候，跟切蔬菜的切配工们不在同一个区域。所以她们干活的时候，我没有时间看也看不见她们怎么干活的。

我第一天跑去切蔬菜的时候，看见蔬菜区域长长的案台两边站满了切配工，带我在内总共八个人。

所有的菜都是分到人了的，有的人专门切辣椒，有的人专门切土豆等等。

我第一天去切时，拿了茄子、花菜丢洗菜池去洗，那七个姐姐（都比我大)叫我别洗，说不要洗，你浪费时间，等下厨师要炒菜了你还没切出来。

我听了不以为然，但是马上被打脸了，发现自己切菜的速度真的赶不上厨师炒菜的速度，我切了三筐子花菜三筐子茄子，结果一下子就卖光了，厨师又来催，说原来那个姐姐比你要多切两筐，你去洗啥菜呀，茄子花菜洗跟不洗有区别吗？白白浪费时间。

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我只能提前半小时来洗我的菜。

我在大学食堂打工的那个学期，肉价涨到二十多元一斤了，因为是冬天，天气寒冷起来，蔬菜价也飞速上涨，茄子从两元多涨到三元多了，花菜从三元多涨到四五元了。

为了能多赚点钱，老板都是自己两点多起来开车去批发市场批发菜，他要的菜多，自己辛苦点去批发能省一大笔钱。

老板一家全靠赚的这点钱养活，老婆在家带孩子，他的女儿读初三，儿子读小学五年级。

他说和我们吐槽做食堂不容易，说他辛辛苦苦赚的钱，要支付我们的工资，要水电气费，还要给学校抽去一部分，这个学期的钱，有时下个学期也到不了手里，前期都是自己拿钱在垫付。

我们跟着老板一起感叹：干啥都难！

蔬菜价格飞涨的日子，老板天天愁眉苦脸，说这些天都在做亏本生意。

有一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去库房拿我的菜时，发现好几大袋花菜上面有许多坏了的，都是一大遍的黑斑。

我以为老板没注意，就急急忙忙把他喊过来看。

他看了一眼，说是有个做蔬菜批发的老板硬要塞给他的，平时批两元多的花菜，八毛一斤给他的，给了他100斤。

他拿起一颗花菜说：“李姐，你看这花菜整体还好，就是上面有点瑕庇，你拿刀子把这黑的削掉就可以了。”

我说这花菜已经坏了，还能吃吗？

他说能的，坏的已经削掉了，好的肯定能吃。

老板说完做事去了，我站在原地，拿起刀子削花菜上的黑斑，但是我发现这些花菜真的坏得太多了，哪些削去那些黑的，它的下面也是有发黄变烂的痕迹，甚至下面有一片片的霉斑。

这样的花菜，在经过厨师的妙手烹饪下，也许不会影响口感，但是它对孩子们的身体肯定是有影响的，长年累月毒素积累，不就毁了这些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吗？

那些切菜的姐姐看我在迟疑，都劝我快点削掉快点切了，说等下厨师催菜你又没有，会挨骂。

我说这些明明吃不了，我不想削，削了就害了这些孩子。

她们叹口气叫我不要较真，老板说能吃就能吃，又不是你的错。

想想我自己的女儿也在上大学，她最爱吃花菜，我不知道她吃进去的花菜到底是花菜还是毒素，我宁可失业，也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除了那100斤烂花菜，老板没买别的花菜，我就闷头切了六筐茄子，一个花菜也没切。

厨师来搬花菜时见一筐花菜都没有，叫来了老板，老板过来时，我还在切茄子。

他问我为啥不切花菜，我把我削掉黑斑的那朵给他看，我说烂到里面去了，削了给孩子们吃我的良心会不安的，我的女儿也在上大学，她最爱吃花菜，如果她吃到这样的花菜，我会愤怒悲哀的。

老板看了看花菜，又看了看我，他说李姐你太较真了，现在到处都差不多，又不是我一个人在干这事。

我认真地看着他，问：“你也有孩子，如果让你的孩子吃这样的花菜，你同意吗？”

沉默，他没有马上回答我。

他曾经告诉我他不准自己的孩子点外卖吃，因为外卖不干净，吃多了怕得病。

最后老板没有吱声，默默地把那几袋花菜提了丢进他的面包车里。

那一天，我们食堂里没有花菜供应给学生，但是有他们爱吃的茄子豆角等许多菜。

第二天，老板买来了新鲜的花菜，告诉我那些烂花菜他退货给老板了，想想我的话也有道理，他不能因为那一两百元钱，就卖了自己的良心。

我在他那个食堂做了一个学期的切配，从那以后再也没见过他买坏了的蔬菜来，切配的姐姐们以为老板会找我碴赶我走。

然而并没有，不仅没有，他有空时还会跟我唠唠嗑，说他苦难贫穷的童年，说他妈去世得早，爸爸一个人拉扯着他们兄妹三个长大。

他读过大学有个心爱的女友，但是因为家里穷分了手，他有一次聊天时感叹：我差点因为想赚点钱，而做了违背良心的事，多亏你那时制止了我，要不我会越陷越深。

一个学期后，我应聘去了家门口的幼儿园当厨师，从家里到幼儿园走路只要5分钟，而去大学食堂我骑电摩需要25分钟。

我打电话跟他辞工，他很真诚地说：“李姐，如果你在那边做得不愉快，欢迎你随时回来监督我。”

亦言亦语：小时候常听奶奶说，做人要有好心肠，不能干坏事，否则早晚会得报应。

所以人这一生， 没什么不能没良心； 缺什么不能缺人品。 财富是一阵子的事， 心安是一辈子的事。 行好事，做好人，守住内心的善良，才能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