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群英会聚江南道 众剑初闻浪子音

上文书说到泾潮游历江淮一带，到天柱山后连日漫行，无意中在后山悬崖下听到米立信暗中勾结四怪之中的二人，回到镇上吃晚饭休息，次日在街上巧遇一人，正是少林寺弟子灰象小长老沙圆。二人见面都笑了，泾潮问沙圆何日到此，沙圆答道，平波阁青石场会后，自己与师弟沙途，草席罗汉照众为一路，匡庐居士席青引于广目、汤文虎为一路，来天柱山先行打探。密切关注之下，已听知韩日霜率众上了天柱后山，四怪之首枪伞侠池一怀引门中之人相迎，安排日霜等人的住处，两方连日密谈，不知说些什么。因为对方人多，而且多有强手，席青等不敢在近处探听，只是远远的观察，或着当对方的从人和弟子下山采买物品时，偷听他们说话，从中获取信息。

泾潮又问席青等何在，沙圆用手一指：“那不就是吗！”泾潮顺着沙圆手指看去，只见照众、席青引着沙途、于广目、汤文虎走过来，泾潮忙迎上见礼，别人还没说话，汤文虎先嚷道：“月儿怎么不见呢？”泾潮心中一紧，照众为了解泾潮之窘，插言道：“泾潮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们？”泾潮便将在山上所听到的讲了一遍，席青道：“这必然是四怪之二六头虫范石，之三金琵琶包远，这两人必是受了日霜、立信等人的蛊惑，助纣为虐。”照众道：“数日前成双来过，说日霜、彤云等人结连四怪，必然有所图谋，他已经派诸葛遂、段骝于各门送信，这几日必有消息，我等可在住的地方等他们。”于是七人寻了一家客栈安歇，路上文虎又问泾潮：“怎么不见月儿？”泾潮心中刺痛，又不好表露，勉强答道：“月儿已跟随本师返回黔南。”文虎又道：“哦？她师父来了，你怎么不劝劝呢？月儿自然是喜欢和你同行。”于广目、席青对汤文虎连使眼色，让他别说了，文虎根本不看，追着泾潮问，席青只得用手一捅文虎，又瞪了几眼，文虎方才不问了。

一行人进得客栈，沙圆、沙途住一间，于广目、汤文虎住一间，席青、照众二位长者住一室，泾潮独自一屋，却睡不着，辗转反侧，无法入梦。恰巧照众嫌屋内闷热，携一卷草席睡在后院地上，半夜又起来练掌，泾潮听到动静，偷偷从窗缝视看。泾潮看了一阵，忽然心中一动，照众乃是少林八位罗汉之一，所练的自然是正宗少林武艺，比较之下，但觉当年半途拦阻自己的老和尚，武功更为精湛，似乎是照众的师父辈，只是不知道是谁。到了子时后又想起月儿，不知现在何处，泾潮一夜难眠，平旦方才有些迷糊，躺下不久，就睡着了。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房门外汤文虎嚷道：“快些起来，二位剑客教咱们去迎接新来的人。”泾潮有些困倦，勉强起身，跟随众人而行。到了市集上，大家分头坐下吃饭，无非是些粥饼、面条、馒头等，沙圆照旧是好几个馒头，几张饼，三大碗粥，吃得路人驻足观看。早饭已毕，众人分成五路，去大道上接应先来的几批人。

第一拨儿来的，是庐山五方门，掌门乐坊游魂钟自音亲临天柱山，身侧是东海流沙吴群。钟自音身高七尺半，白净面皮，花白胡须，一身粗布衣服，腰带上左边挂着一把障刀，右边插着一支钢笛，看上去颇为怪异。吴群身材颀长，鼻直口阔，三缕黑须，乃是一位美男子。二人后面跟着裴天基、曹檄、包世陇、苗瑛瑛等弟子，另有一个人身长八尺，皮肤晒得甚黑，方面大耳，年纪比天基稍长两岁。书中交待，此人正是五方门大弟子，塞外轻侠徐智，大热天却套了一件厚厚的胡服，因为他久历北方边塞，惯于此类穿着。五方门的人，除了女弟子，都须要游走五方，以此增加自己的见闻，由此门中消息通达，于广目、汤文虎二人领着门长等去客栈。第二拨儿是少林诸位僧人，首座派了登峰金刚照石代表自己前来，这照石也是一副金刚身材，脑袋很尖，肩膀很窄，体形恰如一座山峰，与绰号所指的法象颇为吻合。探海金刚照志，敲鱼罗汉照缘，抚碑罗汉照信一起到了，哭脸佛沙树、沙明、沙合等几名弟子跟随，由本门的沙圆、沙途领回去。日落之时，青城派的长者锦官愚叟任隆、灯下春秋荀若诗、青霜剑客柳红珠，率大弟子青城剑士汪礼、赵雨虹、周嫣然等赶来。席青、照众亲自迎接青城派众人，泾潮也跟着回到客栈，众人再次相遇，免不了又是一阵热闹，瑛瑛、嫣然问月儿何在，泾潮又窘了好一阵。

席青带着于广目为众位长者、女徒弟安排了下处，小辈的男弟子则自找伙伴。正在分派房屋，钱成双、段骝、诸葛遂一同到了，又给他们分了房间，客栈将整个后院，加上一排闲置的屋子都腾出来，因此够用。众人用了晚饭，因为一路风尘，早早的回屋休息。

第二日，众人早早起来，饭罢议事，钱成双说自从青石场会之后，天岭们、平波阁众人都到了天柱山，他们的各路朋友也先后蚁聚而来，四怪想要帮助韩日霜，只是枪伞侠池一怀有些犹豫，担心事情闹大，难以收场。诸葛遂、段骝等行走人于各门送信，带来一个好消息，周天门门长蒯从文将领队亲临天柱山。众人听说听潮侠将会到来，兴奋非常，要是没有此等大事，一般人怎能得见从文之面。大家商议了一阵，推举五方门门长钟自音暂时作为众人的首领，沙树和徐智作为弟子之首。成双因为此地离天柱山不远，自己一方的人马尚未齐备，嘱咐众弟子不要轻易出去，弟子们齐声答应。当日无话，众人各自歇息，泾潮自己在房中练拧身飞扑，倒踩方位之术。转过天来，周天门四弟子于子渝先到了，说师父师伯在后面，来日必会赶到。众人很高兴，说些了闲话，弟子们更是有说有笑，各自成伙，沙树、徐智连连催促，这才都回客栈。

次日天明，众弟子吃罢饭食，带了些干粮和水，沿着官路迎接周天门和其余各门的人，等到正午，却没有迎到一个人。天气炎热，路上几乎无人行走，年轻人各寻荫凉处，坐下来喝水休息，各自离得渐渐远了。泾潮想起去年发生的事，但觉这里虽然是官道，却行人稀少，不可大意，于是各处察看，恰好在巡路途中遇到诸葛遂，遂也有此一忧，于是二人结伴同行。走了没多久，泾潮见一片树林繁杂，且位于官道的转弯处，有些猛恶，就领着诸葛遂走到近前，刚到林子边，隐隐听到里面有厮杀声，二人疾忙向前。

入得林中，二人绕树而走，眼前闪出一片空地，看见一伙蒙面人围成一圈，中心有两个人正在奋力抵挡蒙面人攻击，泾潮、遂定睛一看，吃了一惊，圈内那二人正是裴天基、周嫣然。两人各持宝剑，已经斗了一阵，天基武艺高强，功力也深，体力还能支持一阵，嫣然已经累得俏脸通红，气喘吁吁，十分危急。天基要来帮助嫣然，但对方有两个人，花白的眉毛头发，武艺均在天基之上，左右夹击，天基险象环生，哪里还能救人。泾潮见状，叫诸葛遂速去叫人，自己拔出长剑，加入战团。那伙人不提防有人来帮助天基和嫣然，乱了一阵，泾潮趁机冲到二人身边，天基、嫣然见泾潮来援，精神倍长，于是泾潮在左，天基在右，护着嫣然向外冲。但对方人多，并且有几名强手，迅即拦住，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径直奔泾潮杀来。两人尚未交手，泾潮知道他强似天基，必在自己之上，甩手便是一枚石子，那人未曾防备，侧头一躲，被石子擦破额头，慌忙退下包扎头上伤口。另一个花白须发的人急忙补上空隙，两人交手，泾潮对付此人已感艰难，对方又上来一人，并力攻击泾潮左右，不让泾潮得空取石子，另外有几个人挡住天基、嫣然二人。泾潮见冲不出去，疾攻数招，几个蒙面人如人墙一般挡住，泾潮忽然拉起嫣然向回跑，天基跟着，不知道泾潮为什么向远离本方援兵的方向跑。泾潮甩开蒙面人一段，趁机抓了一把石子，正要转身投出，忽听一阵呐喊，回头一看，诸葛遂引着一众弟子赶来。想来事出突然，各门弟子有前有后，来得最快的是天基的师兄塞外轻侠徐智，其身法恰如绰号，颇为轻捷，徐智身后是汪礼等人，各门弟子十四五人都到了。

泾潮三人见救兵已到，大喜，翻身杀回，两面夹攻，蒙面人大乱。众位弟子中，徐智、汪礼已经和号成名，天基、曹檄、沙树、沙圆也有绰号，武艺颇强。徐智、汪礼敌住两名花发人，其余的蒙面人却挡不住众少年，只斗了十几个回合，蒙面人队中一声呼哨，尽皆退走，众弟子要追，被诸葛遂大声喝住。众弟子见强敌已退，聚拢过来，七嘴八舌，问天基、嫣然如何被围攻，二人红着脸，不能回答。原来天基对嫣然有意，嫣然也有情，刚才等待的时候二人转入林中说话，不料遭人围攻。汪礼将话岔开，免得二人尴尬，汤文虎却刨根问底，嫣然耳朵都羞红了，却更显得脸赛桃花，的确是美人。

诸葛遂催众人速回客栈，大家知道此处危险，不敢耽搁，快步往回走，刚走出一段，几十名黑衣人从路边林中蹿出，列于两旁。泾潮仔细察看，对方阵中间是成名剑客，有路彤云率领的平波阁五位阁主，费庄、曲定松、韦忠三人，西域二邪和通、米立信，正中间是天岭门归来客申二虎、冰山冷剑韩日霜！身后是他们的弟子。泾潮等心都险些儿吓出来，暗道不好！陈策、费庄等作势上前，只等日霜的命令，日霜却负手而立，抬眼向天，两边僵持半晌，无人敢动。和通、米立信耳语几句，冲着手下黑衣人直比划，这边诸葛遂眼尖，知道对方随时可能动手，低声告诉众人，准备退入身后林中。那边和通一挥手，身后的各派弟子和黑衣人左右包抄上来，七门弟子正要退后，突然身后林中传出一阵笛声，那笛声时而高亢，响彻云霄，似有破空逐云之势；时而悠扬，如经田间风景一般；时而欢快，仿佛讲述游子之洒脱；时而沧桑，尽显人间百态。只听得泾潮、诸葛遂如痴如醉，瑛瑛、嫣然眼含泪花，徐智、汪礼触动心事，天基，曹檄面有喜色，直听得对面日霜闭目倾听，彤云低头沉思。但凡世上的妙音，都与人心意相通，能使音律与心跳合拍，方能得到流传，并非仅仅是悦耳好听而已。这一曲笛声慷慨激昂，直抒胸臆，两边的人都触动心头，侧耳细听，只有两人除外。必有看官问是哪两个人，那便是和通、米立信，二人面色狰狞，眼露凶光，丝毫不为笛声所动，诸葛遂对泾潮说道：“这二人本性甚恶，听不得美妙的声音。”泾潮点了点头。

七门众徒弟因何不再慌张了？原来多数弟子猜出这笛声乃是钟自音所演奏，钟自音出身乐坊之家，善晓音律，精通各种乐器，少年时混迹在教坊之中，阅尽人间百态。钟自音进入五方门后，虽然能做到勤习武艺，但在游历时仍旧留恋乐坊青楼，他所作的曲子有很多被世人传唱演奏，至于夜宿青楼乐坊，追花招蝶，争风吃醋，也就在所难免了。本门的长老得知自音浪荡，想要将他逐出五方门，幸亏钟自音的师父拦住，他的师父就是门长，说自音心怀仁义，处事干练，现下虽然放荡不羁，日后必成大器。老门长力主留下钟自音，又催促徒弟勤练武功，自音感念师父的恩情，修身敛性，帮助师父治理山门，武艺日益精熟，师父故去后接任五方门长，自此极少下山，闲暇时作了笛箫数曲，广为传唱。

自音吹笛而出，后面是各门的长者，都看见了日霜，照石、任隆二人出队解劝，日霜哪里肯听，怒道：“七门的人，倚仗户大人多，凡事都要争上风，而且出手不容情。先是演武台之会伤了路盛，青石场会林夏风、姜令杰都来了，压盖我的气势，后来又伤了殷万钱，我等来到天柱山，尔等竟然寻着我们的踪迹追来，怎么能如此相逼呢？”成双越众而出道：“君言差矣！前面路盛在演武台想让本门弟子成名，纵徒行凶，打伤评判，破坏了规矩，致使绿林山盛会难以再次举办，路盛与樊琮斗掌不敌，急怒攻心，以致死在他乡。后面的青石场会，你凭借一身盖世武功前来赴会，我们怎么能不吃惊？怎么能不防备？至于万钱的死，都是因为他率领黑衣人截杀七门弟子，乱中丧命。况且周天门弟子多次遭到黑衣人围攻，这些人不知来路，还望日霜明察，免得被暗处的势力束缚呀！”日霜尚未开口说话，和通、米立信就像是猫被踩了尾巴，高声叫骂，上蹿下跳。和通骂道：“明明是你们仗着门户强大，做事霸道，几次伤人性命，却倒打一耙，满嘴大话，怎么这么凶横呢？今天你们人少势弱，故意用这些话来蒙蔽冰山大剑，你们的心真毒啊！”灯下春秋荀若诗反呛道：“都是你们这些居心险恶之辈，暗藏私意，故意陷日霜于不义，你们先说说，这些黑衣人什么来历？”立信辩解道：“都是我们的故交，你们队内也有七门之外的人，都是甚么来路？”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归来客申二虎跳入场心叫道：“多说无益，哪位愿意赐教？”东海流沙吴群要出战，被门长钟自音拦住，自音知道申二虎威震西域，想来很难对付，吴群恐怕敌不住，于是亲自出马。申二虎亮出长剑，舞了数下，此人面如黑炭，腰围虎皮裙，恰如恶虎亮獠牙，又加上身形魁梧，气势逼人。五方门长不慌不忙，先拔出障刀，再取钢笛插入刀把，组装出一把长柄钢刀，刀身锻打细磨，花纹如雪花布于夜空。自音手提单刀，与二虎转着圈相护打量，两边刹那间静下来，很多人心中怦怦直跳，泾潮等一众弟子眼睛瞪得老大，大气都不敢出，场内二人转了一阵，突然同时一纵，抢到垓心进招。

话说二虎长剑一伸，疾点自音面门，自音用刀向外一挂，顺势划向对手咽喉，二虎不等招数用老，撤剑一封，斜上一步，直刺自音小腹，自音忙退了一步，向左一跨，挥刀直劈，二人抽招换势，斗在一起。二虎勇猛，长剑如戈壁狂沙，又快又狠；自音灵巧，如意五行刀虚虚实实，寻隙进击，两人连斗六十余合，不分胜负。二虎想要取胜，壮天岭门之威，剑招加紧；自音针锋相对，也把出身上绝艺，架隔相还，泾潮心里暗道：“不知谁能胜出。”正在沉思之间，忽听两声呼喊。

正是：黑虎出山惊百兽，清音传唱安众生。欲知两位高手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