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湿疹

闲云说文化 2024-04-10 03:33:37

文 / 许忠学(陇南)

我双手上对称的湿疹跟随我已经五十多年了,它和我不弃不离,相伴相随,成为我生活中最执着最忠实的伙伴和最闹心的朋友。

记得那是上小学五年级,我有幸参加了在公社所在地的中心学校举办的六一儿童节文艺汇演活动,就在报到的当晚,发生了特大的暴雨灾害,河水暴涨,洪流冲垮了河堤,像一匹脱僵的野马直奔学校,摧毁了学校院墙后,强行闯入我们住的教室,随即整个教室里同学们睡的床板被洪水飘浮起来,我从睡梦里惊醒后才发现自已的床板在洪水里飘荡着。因为其他地势低洼一些的教室里有师生伤亡的情况,所以老师们都抢救他们去了,我们就一直在洪水浸泡透了的被褥里等待着,等待着暴雨停止了洪水的自然退去。等了一夜一上午,直到第二天中午,我们才被解救出去,依然穿着拧干了的湿衣服,急不可奈地吃罢饭后,我浑身开始骚痒的难受,才发现身上冒出一个个红红的小痘痘,从那时起湿疹就和我相知相系,从此形影不离了。

那时农村缺医少药,生产队的卫生站里的赤脚医生,大多是大队干部的子女或亲戚,只会看一个简单的头疼发热,实际上就是卖个西药片,就这有时还常弄出个小小的“医疗事故"来,对于我的湿疹,他们根本就无能为力了,只会胡乱开一些药膏涂上试试,不管结果如何。妈妈常常等待着村上来的"江湖郎中”带我去看,花了很多钱,好像只管上六七天,待那郎中刚刚走出村庄,我的湿疹便又卷土重来了,还比原来更凶猛了,甚至反弹得更厉害了,会强行占领我的更大的"国土"面积。

湿疹虽然是一种简单的皮肤之疾,但是很难治愈,更可恶的是它常常摧毁人的自信心和自尊心,它让你的心绪和精神永远都不得安宁和消停。

记得我刚升到初中一年级,为了提升全班的整体学习质量,班主任标新立异,开展了"一帮一、一对红"学习互帮互助活动,给我的桌上分配来了邻村的一个女娃娃,使我心理一下子谨惧起来了,其实我心里更害怕她偷看我手背上的湿疹。她一来我们就"约法三章",除了问作业外,不准相互说话,不准相互对看,不准越过"三八线"(桌中线)。不过我除了认真学习外,还是担心她看见我的湿疹,为此,常常使我很烦恼。偶尔我看到了她红扑扑的脸庞上那双俊俏的眼睛,非常的动人好看,我便更痛恨我手背上的湿疹了,我常常在家里自已偷偷的用手抓破让黄水淌出后,想让手上的皮肤尽快能好起来,但事与愿违,越抓反而越严重了!

时间过的真快,又到下学期了。学校给我们换了一个女老师当班主任,我首先祈盼的是能把我的同桌重新调整一下,调换一个男同学来。

这位女老师眉目清秀,身材苗条,是个美人坯子,这一下把同学们都给震住了。她的歌声和舞姿都很优美,学校安排让她给我们带语文课外,还带了初中两个班的唱歌课,兼任了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辅导员。她讲课的声音如潺潺流水,娓娓道来,悦耳动听,入脑入神。她讲语文课时同学们都听得非常认真也很投入,都觉得语文课时间太短了,还没听好就下课了。

女老师会因地制宜,化无聊为有趣,她把每次班上举办的“活学活用毛主席语录”活动,都巧妙地办成了作文讲座课,每次都把我的作文当作范文在课堂上念读。我虽然有点害羞,最害怕她看见我手上的湿疹,不管咋样,我内心里还是非常地兴奋和自豪的!

女班主任的到来,给学校都带来了一股清流。整个学校的精神面貌开始焕然一新了。记得我当时是班长兼学习委员,每天要把同学们的语文作业收齐,抱送到女老师的办公室里去。有一天,我收拾了一下手上的湿疹,喊了一声“报告”,随即敲门进去的时立刻就傻眼了:这个美丽的女老师,正在和一个英俊年轻的男老师嘴里哼着歌曲手拉着手在地上教学交际舞哩,我一下子蒙圈了,一时不知所措,我涨红着脸低着头,尴尬地站在门口,不敢直视。女班主任老师踏着歌曲的节奏边跳舞边对我说:“把作业本放下,那个浆糊瓶做的煤油灯是给你的。”眼前的一幕像乌云缝里射出的阳光,彻底把我的心灵照亮了。我拿上装满煤油的煤油灯,急匆匆地向教室走去。我如获至宝,我终于有一盏属于自已上晚自习用的小煤油灯了,而且还比同学们的更精致更高大更明亮。同学们都向我投来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在我看来,这个城里来的女老师是见过大世面的,压根就没有嫌弃双手患有湿疹的我,在我心里更为重要的是,她拥有和其他老师不同的气质和品德,她的容颜、谈吐、步态、身姿、着装,哪怕是举手投足之间,都代表着一个更广阔更崭新的世界。她不仅送给我一盏小煤油灯,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座美丽而高矗的灯塔,照亮了我勤奋学习刻苦努力的前进道路,更让我懂得了并看到了山外面有一个更精彩的世界,而我手上的湿疹根本不妨碍我去闯荡这个精彩的世界!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也吹进了我的那个偏僻落后的山窝窝里。我带我的湿疹日夜复习,带着它参加了高考,又带着它踏进了天水师范学校的大门。全校师生们从我的衣着和吃饭的状况,还有我那不堪入目的带干痂的双手,就不难看出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从穷山僻壤里考进来的农民家的穷孩子,他们投向我的目光里,只包含着“蔑视和怜悯”。我的同桌又是一个女生叫冯永华,从气质和衣着看,是个干部家庭出身,长得挺俊的,我就奇了怪了,我就这么难看,怎么还这么有"女人缘"?她虽然对我毕恭毕敬的,但我知道,她看到我手上的湿疹,一定会鄙视我的。

自从学校统一组织的一次全校作文竞赛活动中,师生们改变了对我的印象和看法。记得那次比赛的作文命题是《给母校老师的一封信》,这正中了我的下怀。我之所以能考上高中和师范学校,都是因为我作文成绩高而拯救了我,我时刻都铭记着我的初高中时的语文老师,是她们俩教会我怎样写作文的,是她们俩一直鼓励我,说我悟性很好、功底也好、有天赋,才激发出了我的写作热情和动力。正当我苦于对恩师无所报答时,这个作文竞赛活动却给了我一次难得的抒发我对恩师情感的机会,我一上比赛场,便情不自禁地含着泪水写完并提前交了卷,最终一举夺冠,只是领奖时我还是害怕学校领导看见我双手背上的湿疹,我心想他们一定会说:“这娃作文优秀但是写作文的手不敢恭维。”学校的语文教研室当作范文,在校刊上印出。虽然我面黄肌瘦,衣服破旧,但是,师生们却给我投来了敬佩和羡慕的目光,特别是那些青春萌动的文艺女生还有我的同桌,对我投来的倒像是爱慕之情。特别是冯永华好像对我更好了,因为我在农村劳动饭量特别大,学校发的一月的粮票半个月就吃完了,于是她就把自已余的细粮票和粗粮票全都给了我,我知道这大部分是她省下来的。她还主动把全班女生不吃的粗粮票收集起来,才填饱了我农村劳动时撑大了的胃。她还直言不讳,从她家里带来了专治湿疹的药和药膏,帮我试吃和擦试治疗,效果明显,正当我庆幸时,湿疹又义无反顾地无怨无悔地又追随我而来,枉费了我同桌的一片诚心好意!

我结婚后,湿疹的漫延势头好像有所收敛了,全部收缩到了两手的食指上面。有一天我和大舅子一起陪岳母到省中医院去看病,诊断后大夫说岳母没有什么大碍,吃几副中药调理一下就好了。我仨高兴之余,岳母硬让大舅子给我掏钱掛号看看我的湿疹,我也没有阻挡得住,一番检查化验诊断后,化了八百多元,把药取出后一看,天哪!要打一个星期的封闭针,还要输一个星期的液,外加遥遥无期的外敷内服药,还要忌口,禁止吃牛羊肉,忌海鲜类和辛辣刺激之类,还要保持好心情等等,啊!这相当于“出家当和尚"了嘛!不过这次治疗还真的很有效,像是全好了,干痂全退下去新皮肤重新长了上来。我如释重负,毫无顾忌和朋友们猛喝了几场酒后,湿疹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先是骚痒,忍不住一抠就淌黄水,再结痂。如果是遇到天气变化或四季转换,那湿疹可比中央气象台预告还要准,节气将要来临,那手上成片的小疙瘩仿佛就一下子充满了活力,在我手背上捣乱,使我一会儿疼痒,一抠后成片的湿疹又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延伸到我的胳膊上重新兴风作浪。

岳母却不信邪硬要我乘胜追击,穷追猛打,斩草除根。嘱咐小姨子从临洮县城弄来了偏方进行治疗,这真的比医院治疗的效果还好,大有"一举歼灭"之势,湿疹一直退缩成创可贴那么大,这就像蒋介石退缩台湾一样,始终还是没有根除掉,我真的佩服湿疹的执迷不悟和顽固不化。

在工作上我当普通职员时,手上的湿疹除了同事之外还没人在意,但被提拔任命后,手上的湿疹就越加显眼了,常常弄得我非常尴尬和烦恼,但也无计可施,特别是公务接待客人或领导的宴席上,前去敬酒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煎熬,一次湿疹的“大爆光"和"大特写",如若问起来我还得一五一十地如实陈述,所以我最怕这种场合,能避则避,能躲就躲。临退休前,领导偶尔会带上我下基层搞调研,基层的局长们和科长们才对我敬重有加,但我的皮肤之疾常常使我很难堪,特别是陪局长坐在主席台或坐在宴席的正上方时,让我无所适从,浑身都不自在。

我终于退休了,带着我的湿疹退休了,我再也不为我这个至死不渝、不离不弃、顽固不化的湿疹和我丑陋的双手而发愁了。现在我平静下心来想想,湿疹折磨了我,难为了我,但我倒要感谢我的湿疹,庆幸它只是一个疥癣之疾,无妨于生命,它勤勤恳恳地陪伴我多半辈子,它让我懂得了许多做人的道理。在工作和生活中,它让我时时事事保持克制和冷静,时时事事不能张狂和任性,在说话办事之前先要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始终认为自已是一个有缺陷有微疾的人,所以对于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求全责备,更不能要求别人是一个完美无瑕的人!

我又想起台湾的一位教授曾仕强讲的话:“人身体上的有些疾病是与生俱来的,不能过份治疗,你也治疗不好,你只能心平气和地与它和睦相处,一直到终老!” 看来,我手上的湿疹,我只能和它和睦相处,终生为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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