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我爹说我娘亲曾是这四海八荒第一美人。

雨灵看小说 2024-04-16 19:33:02

我娘亲曾是这四海八荒第一美人。

我爹说的。

我问四海八荒是什么,我哥说就是全天下的意思。

贾谊《过秦论》写着: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那为什么非得用四海八荒这个词?直接用全天下不就行了。

爹说:“四海八荒,听着正大庄严,神圣无比,更配你娘。”

我和哥哥都撇撇嘴。

徐夫子说我爹应该是喜欢看志怪小说看得有些走火入魔了,我们万不可学他。

我哥哥点头称是。他一付严肃端正的模样,从小少年老成,像是徐夫子的孩子,不像我爹的。

我是爹的小女儿,他喝多了胡说的时候,我就静静地听。

我和哥哥对娘没印象。

很多人对娘都没印象。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一个女人,跟我爹结了婚,然后谁都没有记住她……

似乎只有我爹还对她有着回忆。

我问周围人,我娘很美吗?

周围人脸上的表情总是很茫然,然后他们回答——应该是美的吧,因为你爹总说她很美。

但是具体怎么美法呢?谁也说不上来。

我娘亲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家中父母可在,可有兄弟姐妹?

没有人知道。

我爹也答不出,只会说,我娘美得像天仙,我娘是个贤惠女子。

然后他就掩面痛哭,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他哀嚎得如要泣血,左邻右舍很同情他。

爹一直靠变卖娘留下来的东西过日子。

一箱子罗帕和霞帔,每一条都精致无比。

每隔一段时间,隔壁胡大娘帮着出去卖几条,由于富贵人家妇人特别喜欢,所以每次卖的钱够我们三口活一阵。

隔壁胡大娘无儿无女,有个小孙女和她相依为命。

我同她小孙女胡可宜玩得很好,我们一起跟胡大娘学针线。

徐夫子开的私塾我哥哥去启蒙,女孩却不能进私塾。

徐夫子的娘子便在学堂另一侧又开了一个闺训堂,说是让女儿家懂得妇德妇容妇言妇工用的,这样说出去,一般人家就可以大方把女儿送来识字了。

日子就这么平淡如水。

有一天,我们居住的巷子里出现了一个老头,彼时我与胡可宜正跟在哥哥后面往家里走着,我们刚下了学堂,一起讨论着刚学的《论语》中的一句: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自己不喜欢的,不要强加给别人,这才是君子之道。

胡可宜问我哥哥:“敬彦哥哥,你以后会像我和敬娴妹妹一样,在家里女红度日呆在房里不出去吗?”

我哥哥刘敬彦说:“怎么会,男儿志在四方。”

胡可宜说:“可是我们也不想呆在房子里,也想志在四方怎么办?”

我哥哥说:“不可以,女子得守闺阁之教训,谨遵妇道。”

胡可宜问:“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

我哥哥不说话了,我一直沉默。

世间的道理有时候很不讲理,容不得细想,细想会遭殃。

神秘的老头就是这时候走到我们面前的,问道:“你们谁是刘志礼的孩子呀?”

老者看起来慈眉善目,一付人畜无害的样子。

胡可宜却拉着我和哥哥就开始跑。

她小小年纪,力气却出奇地大,拉着我们跑得如风。

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个老者脸上的慈悲都不见了,竟然涌出了杀气。

我吓坏了,脚步加快了一些。

哥哥也感觉到了不对,紧紧拉着可宜的手飞奔。

忽然胡可宜像是被重重击了一下,猛然倒在地上。

哥哥一着急,把她拖起来接着跑,一边跑一边喊着我的名字让我跟上。

胡大娘这时候出现了。

她一抬手结出了一面屏障,把我们三个保护起来。

我们定下心来,回头看去,神秘老头已经不见了。

我很担心胡可宜,好在她没什么事情,只是看起来很疲惫。

胡大娘说:“幸亏你们娘亲给可宜身体里种了镇守灵符,要不就着了老贼的道了。”

她把我们送回了家,我和哥哥惊魂未定。

爹还在酩酊大醉。

桌子上有胡大娘做好的饭菜。

胡大娘不是一般人,她会法术。

她这么厉害,为什么要呆在这个穷巷里面。

我娘亲又是谁,听起来比胡大娘还厉害的样子。

我和哥哥味同嚼蜡地吃着饭,爹还是糊涂地在醉乡里面做梦。

快到半夜的时候,胡大娘带着胡可宜推门而入。

她说:“孩子们,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别出去,这屋子是你们娘亲留下来的,有阵法在,大娘陪着你们。”

我和哥哥沉默地点点头。

爹仍然醉梦着。

过了一会,天空打起来巨雷,轰咔咔地,伴随着狰狞的闪电,分外吓人。

狂风呼啸,似乎要吹倒一切。

天边被闪电染成了血红色,红光之中好像有一个女人。

外面传来了厮杀声,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

我和哥哥紧握彼此的手,紧张地说不出话。

胡大娘和可宜是严阵以待的模样,我知道她们是守护者,一直守护着我和哥哥。

忽然外面一片沉寂,一切停止了,好安静。

我们保持静默等到了天亮。

天亮了,左邻右舍出门了,大家睡得很好的样子。

问他们昨晚听到了什么?

都说,昨晚平静得很,什么也没有啊。

爹也清醒了,开始四处闲逛。

他不操心吃喝,也不管我和哥哥,看着凄凄惨惨,实际上最为悠闲。

胡大娘告诉我和哥哥说:“应该没事了,你娘过来帮你们挡了灾,一段时间里不会有人烦扰你们了。”

哥哥问胡大娘:“我娘亲到底是什么人,是神是妖,是鬼是怪?”

胡大娘说:“你娘就是你娘而已。”

哥哥不再说话了,他也记不得娘亲的模样,他时常对着娘亲留下的罗帕和霞帔发呆,像是寻找不曾出现的记忆。

胡大娘叮嘱我们,稳妥起见,三天都不要出这个屋子,她和可宜陪着我们。

爹不问就不用告诉他,问了就说我和哥哥着凉病了。

可宜跑到学堂为我们请了假,夫子也准了。

我问胡大娘,爹出去闲逛,不会有事情吗?

胡大娘说:“你爹不重要,他们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们是谁呢?

是娘亲的仇人吗?

娘亲为何有仇人,并且看起来很凶很厉害的样子。

我爹不重要,那昨晚娘亲是为了保护我和哥哥而来的吧,她很爱我和哥哥吧,怕我们受伤害。

可是,她为什么不见我们一面呢?

我哥哥问胡大娘:“娘和爹爹夫妻一场,为何我爹不重要?”

胡大娘顾左右而言他:“姻缘这东西,也不见得有多好。”

我哥哥继续问:“所以我娘不要我们了吗,因为她觉得这段姻缘不好。”

胡大娘想了想说:“是也不是,本来就不应该有这段姻缘,本来就不应该生下你们。但是既然生下来,还是要护着你们的。”

我哥哥愤恨地说:“何必呢,既然扔下了,又惺惺作态干什么,倒也不必守护我们了。”

胡大娘给了我哥哥一巴掌:“你娘亲想带你们走,可惜走不了。这都亏了你那个好爹。”

我哥哥梗着脖子继续问:“既然看不起爹爹,那当初娘亲为什么会嫁给他?”

胡大娘不屑地说:“天下无辜遭殃的女人多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哥哥神色黯然,不再问。

我知道他其实并不恨娘亲,大概只是恨命运。

我问胡大娘:“娘亲现在过得好吗?”

胡大娘摇摇头:“不好。”

我和哥哥眼圈都红了,娘亲抛下了一切,为什么还是没有好生活。

我问胡大娘:“娘亲现在在哪里呀?”

胡大娘却不肯告诉我们。

娘亲过得一定很不好,不好到胡大娘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我忽然怨恨爹爹:“如果爹有出息一些,娘亲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哥哥说:“也许是因为娘亲走了,爹才会这么没出息。”

胡大娘轻蔑地说:“那你也不必读什么书,和你没用的爹一起颓废,反正到时候别人问起来,你就说都是因为你没有娘,命苦,才读不好。”

哥哥不再言语,他低下了头。

到了晚上,爹又喝得醉醺醺回来了,要拉着我说我娘的事情。

我不想听了,扭头跑开。

娘亲过得不好,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说些无用的废话。

娘亲这个四海八荒第一美人,为什么要嫁给废物?

爹有些恼怒,大声呵斥我过去。

胡大娘不满,刚要说什么。

哥哥忽然跑到爹身边说:“父亲,您身体不适,早点休息吧。小妹还要温习女红,以后嫁个好人家。”

爹愣了一下,嘴里嘟嘟囔囔,然后不再说什么,索性躺下睡觉了。

哥哥静静地看了爹一会儿,对我说:

“妹妹,以后顶门立户之事,有你哥哥在,就由爹去吧。若是他哪一天不小心喝太多了,一跤摔在哪里起不来,哥哥也会撑起这个家的。”

这个家的男人,总归有一个是有男人样子的。

胡大娘点点头,脸上总算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

三天过去,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

我和哥哥在学堂更加努力。

爹仍然每天醉生梦死。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娘亲留下来的罗帕和霞帔快卖完了,而我和哥哥也长大了。

我的纺织刺绣手艺越来越高超。

胡可宜特别会画花样子,她画一幅百蝶闹春,我就能绣出来,拿到集市上,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很快就能卖出去。

我十四岁了,到了有人给说亲的年龄。

哥哥十六岁,书读得越来越好,也被媒婆盯上了。

不知为什么,我们都不想早早成亲。

徐夫子和他的娘子倒是理解和同意我们的想法。

徐娘子说:“敬娴的手艺,嫁过去就是摇钱树一般,小门小户娶这样一个媳妇有天大好处,然而越是这样,越得考察人品,否则嫁过去便是当苦劳力,又没有娘家父母撑腰。哥哥年龄还小,完全顶事还要好几年。”

徐夫子说:“敬彦读书虽好,如今世道不算特别公平,能不能科举出仕,还得靠几分运气,太早结婚,岳家要是嫌弃他无功无名,可能要受委屈,也帮不了他妹妹。大丈夫何愁娶妻。”

胡大娘笑道:“你们夫妻平日里这个子那个子,满口云大道理,想不到在烟火俗事上也这么多计较。”

徐夫子说:“此言差矣,圣人也要吃喝拉撒,需得明白俗中自有真谛,才不会变成俗不可耐的伪君子。”

我和哥哥干脆立了一个孝子孝女的名头,爹喝酒喝得身体如烂泥,我们就说一心要照顾爹,不想成家的事情。

如果谁家有姑娘贤惠至极,能够过来做儿媳,一力承担照顾公公的责任,让我哥哥安心读书,让我安心嫁人,这样方好。

这话儿一传出去,媒人登时变少了很多,我和哥哥的名声反而更好了。

名声好了,不等于有人愿意为了所谓的好名声跳火坑。

谁家的姑娘愿意照顾整日一滩泥的公公呢。

哥哥不好找嫂子,我就以照顾家为理由不出嫁,就这么捱着日子过吧。

爹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有一天他睁开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发慌,问他怎么了。

他自言自语:“你都这么大了,她都不肯来见见我吗?”

说完翻身睡去。

第二天醒来,爹穿戴整齐走了出去。

我和哥哥面面相觑,看着略微正常的父亲,反而有种不祥之感。

不久,有人上门给我说媒,是一户富户,家里颇为丰饶,让我嫁给他家独子。

爹一口就答应了,甚至没多问问详情。

哥哥不放心,出去打听那家的情形,一脸苍白地跑回来。

他跪地请求爹赶紧退亲。

那个富户的独生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听说还喜欢祸害家里的小丫鬟。

十二岁的都不放过,硬生生给糟蹋出病来,然后给了几个钱撵出去。

这女孩子命苦,父母都不在了,大伯懦弱,不敢声张。十二岁的女孩得了血山崩,死在了炕上。

这是个禽兽。

可是爹却似乎听不到一样。

他看着我说:“你娘亲曾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你不像你娘,难到是因为这样,她不来看你?”

我不丑,面容还算秀丽,但是离绝色相差甚远。

爹对哥哥的哭诉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

“两个孩子都太凡庸,所以她才狠心抛下我。为什么哪一个都不像她,哪一个都不像她?”

忽然他暴怒一般大吼:“我把你女儿嫁给一个禽兽,我知道你看得见你什么都晓得,你就是不管不问。你女儿要嫁给畜牲了,你还不管吗?”

我和哥哥惊呆了,尤其是哥哥。

他嗫嚅着:“爹……爹……你、你、你故意的吗?”

然后他大哭:“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这样枉为人父究竟图什么!”

爹冷冷地说:“我快死了,我自暴自弃这么多年,然而都等不来你娘再看我一眼,如今把你妹妹送进火坑去,她不会没有一点爱女之心吧。”

哥哥气愤地说:“那你怎么不糟蹋我,看看娘亲对我的爱子之心?”

爹说:“你是男子,还得光宗耀祖呢。”

哥哥咬着牙说:“你这样不修德行,还不如从我这代断子绝孙。”

爹听了之后不怒反笑:“德行,我的德行早都被你娘毁掉了,还有什么德行!”

我平静地说:“如果我是娘亲,嫁了你这么个男人,有一天若能远走高飞,也不会回来。”

爹大怒,一巴掌把我打翻在地。

哥哥阻拦他继续施暴,也被他一把推开。

平时烂醉如泥的他,原来有这许多的力气。

房门被“砰”地推开,胡大娘带着可宜走了进来。

她一挥手,我爹被甩到了墙上。

可宜跑过来扶起我,对我说:“放心,那个畜牲已经死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富户的独生子,可宜的法术可以杀他于无形之中。

我爹愤怒地大叫:“她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

然后他对着胡大娘说道:“你在人间待不了太长时间,敬娴十五岁你就得走了,胡可宜那个小畜生也得滚!到时候,我想把她女儿嫁给谁就嫁给谁!看她出来不出来见我!”

胡大娘看着他说:“你作孽,阎王那记着呢,损阳寿的话,你更没多少命了。”

爹听了吃了一惊,然后顿了顿说:“她再怎么样,也是跟我做了多年夫妻,至于这么绝情吗?”

然后爹看向我说:“爹没想把你嫁给那种畜牲,爹不过是想见你娘一面,你娘若是心里有你,应该出现见你。你不想知道娘亲什么样子吗,你下次配合爹一些,一定会见到你娘亲的。”

我摇摇头说:“我不想见她,我希望她今生今世不出现,离你远远的。”

胡大娘走到我爹面前问:“你是怎么知道敬娴十五岁我就得离开的?”

我爹笑了说:“最近有一次我喝醉了,有人在我耳边说的,原来是真的,这么多年,你个老虔婆,都是因为有你,我才没办法再见到她。”

胡大娘也笑了,她捏断了我爹的一只手,让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她说:“你吞了因果石,用自己的命相威胁,把孩子留下来,然后又企图虐待孩子,让她心软,再回来给你作妻子。你做梦!她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

说着,她把爹打晕了过去。

我和哥哥听了胡大娘的话,虽懵懵懂懂,但是也清楚了,当年爹用了龌龊手段逼娘亲留下了我们,又想利用我们的痛苦逼娘亲回来。

他根本称不上好丈夫好父亲,甚至称不上一个人。

胡大娘看着我们说:“孩子,大娘是从浣尘谷出来的,从九年前开始守护在你们身边,但是谷中之人只能在尘世停留十年,大娘还能陪你们一年。你们这个畜牲爹却还有三年阳寿,所以他开始要兴风作浪了,你们需得自己保重自己。谷中法术不可传外人,大娘教不了你们什么,如果想跟大娘回浣尘谷,那么从此除非有机缘,否则一辈子不能出谷。你们想一想,要怎么办?”

哥哥听了,把我往大娘身边推:“带我妹妹走,带我妹妹走,尘世不好,让她别回来了。”

大娘问:“那你呢?”

我哥哥说:“我是男人,我这个爹要留着我光宗耀祖,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胡可宜叹息了一声:“真是呆子啊。”

哥哥说:“一走了之固然是好,可是我不晓得爹还会做什么,大娘神通广大,却奈何不了他一个凡人,说明他身上有碰不得的东西。我在他身边,给他养老送终,让他有了念想,至少他不会总想着鱼死网破。”

胡大娘叹了一口气,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接着胡大娘耐心给我们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娘亲出身贫寒却相貌不凡,被一些无赖觊觎,又孤苦伶仃。

幸运的是,她被人指点,得知有浣尘谷的存在。就一路艰辛,找到浣尘谷,发誓足不出谷,一心修行。

娘亲善于纺织刺绣,没少造福谷中人,大家都喜欢她。

她诚心修行,志向坚定,修炼一日千里。

不过二百年时间,娘亲就获得飞升资质,被天使原地接引,一路五彩圣光加持之下,飞升上界。

谷中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大喜事,也鼓舞了众多修行之人。

然而娘亲在天界遇到了麻烦。

娘亲在浣尘谷潜心修行,实际上对尘世之事知之甚少,心思格外单纯无暇。

而天界之神仙,却并不是那么无欲无求,霁月清风。

他们会勾心斗角,还会心思龌龊。

我娘亲则什么也不知道。

她被分配做云锦天女,给天庭织云霞。

云锦天女中有一位大名鼎鼎,就是牛郎织女的织女。

那个洗澡被偷了圣衣,从而嫁给凡人的织女。

娘亲不明白,天庭哪里不能沐浴,天女有自己住的地方,可以引天泉水进浴室,为什么要下凡去洗澡呢?

其他天女对娘亲的疑问讳莫如深。

直到有一天,娘亲被九熤神君看上了,而娘亲浑然不觉。

九熤神君在天界威势颇重,一般人不敢得罪。

娘亲就是一个低阶天女罢了。

九熤神君以为他的爱慕会让娘亲感激涕零,其他神仙也觉得娘亲非常幸运。

然而对于娘亲来说,一切都很荒谬。

她心无旁骛地修行,摒弃一切情爱,就是想通过得道飞升获得尘世没有的安宁。

如今到了天界,反到让她委身一个男人?

哪怕那个男人是神君。

娘亲拒绝了神君的求爱,只想在天界进一步进行修炼,巩固道心。

然而神君却恼怒了,他不允许有人拒绝,特别是被我娘亲这种小小的天女拒绝。

娘亲平素工作勤谨,少言寡语,修炼刻苦,举止规矩,一时间神君找不出任何可以下手的地方。

终于有一天,娘亲修炼又上升一个级别,可以有机会成为中位女仙。

这时候九熤神君出来说什么,娘亲一路修行不解世事,不懂七情六欲之苦,要下凡历劫之后才可以提升仙阶。

娘亲大为愤慨,争辩说,既然在下界修行的时候,要求修道之人必须清心寡欲,那么为何到了天界反而要历劫经历七情六欲,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娘亲的争辩被扣上了道心浅薄、悟性不高的帽子,天界众神说让我娘在人间多历劫几年,还要至少生两个孩子,好好体会生育之苦。

娘亲就这样被强迫下凡嫁给爹。

爹是个不得志的穷秀才,父母不疼不爱,兄嫂霸道。

娘亲下凡时正值隆冬,送她下来的天兵把她打晕,搞得衣衫褴褛,扔在爹回家必经的路上,又故意让路上行人稀少。

娘亲被扔在路上,但是整张脸却露出来,面白如玉,很是显眼。

爹看了,哪怕并无救人的仁爱之心,也会一时色迷心窍,不会不管。

就这样,爹成了娘的救命恩人,二者强行有了因果,被记录在因果石上面。

因果石是天界对下凡神仙的一种禁制。

有了因果石的存在,娘亲就得按照因果石的指点跟爹成亲,完成历劫。

因果石固然是对下凡神仙的限制,不过若是想早日结束历劫,因果石也会提供解脱因果的方法。

娘亲下凡后,因果石告诉娘亲,只要让爹富裕起来,让爹生活舒适,再给爹生两个孩子之后,就可以解脱了。

娘亲在人间吃了很多的苦。

她不停地劳作,一刻也不敢休息,织出华丽的布匹去卖钱。

同时还要伺候爹的饮食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

还要尽力侍奉公婆,而两个老人以为娘亲是逃荒的孤女,对娘亲非打即骂。

娘亲默不作声忍受着。

因为娘亲织的布匹值钱,索性爹的哥嫂也不干活了,一堆人就指望着娘亲养家。

娘亲生下了我和哥哥,在怀孕和月子期间依旧劳作不止,平日吃的还都是粗茶淡饭。

整个刘家靠吸娘亲的血过日子,每个人满面红光,养尊处优!

娘亲忍耐着,等着因果结束的那一天。

然而九熤神君却想趁机多折磨娘亲一些时日,这样娘亲才会认清,只有依附于他,才能早日结束历劫,之后才能少吃苦,在天界混得更好。

他悄悄下凡,向爹告知了娘亲的身份,也告诉了因果石的事情,还教给爹邪恶的秘术,让爹用自己的鲜血祭因果石,然后再吞进肚子里,这样除非等到爹的阳寿尽了,娘亲就不能离开爹。

由此爹可以困娘亲一辈子。

本来在我五岁的时候,娘亲和爹的因果就要结束了,但是由于九熤神君的使坏,因果石融进爹的体内,娘亲到了时间也回不到天上!

娘亲发现了这一切,便把自己的仙骨抽出来,献给魔道,自愿入了魔。

她成了一个魔女,指挥众妖魔把公婆和哥嫂一家吃了个干干净净。

但是因果石乃是天道所制,毁不掉。

所以娘亲还是无法从爹体内拿出因果石,也不能杀死他,也无法伤害他。

只能等爹阳寿耗尽,因果石才会消散。

娘亲恨爹,却无法恨自己的两个孩子,但是也无法去爱。

她去了浣尘谷,当年胡大娘修行的时候不慎走火入魔,是娘亲救了她。

胡可宜是个小狐狸。

娘亲飞升前缝制了一件彩衣,胡可宜被彩衣的光芒吸引过去,对着彩衣转个不停。

娘亲看她有趣,随手用边角料缝了一个小肚兜给她套上。

然后娘亲穿上彩衣,天使就下来接引她。

由于是天女飞升所穿彩衣布料制成的肚兜,具有很多灵气,胡可宜得了机缘,一下子就化形为人了。

她们感念娘亲的好,愿意来守护我和哥哥。

但是浣尘谷的人,一次最多能出谷十年,否则会损伤法力。

娘亲把自己在人间生活的痕迹尽量抹去了,所以大家都记不得她。

娘亲入了魔,修为涨得飞快,她开始找天界的麻烦。

天界最初不把娘亲当一回事情,但是随着娘亲法力的高涨,天界开始吃一些亏。

有神仙开始抱怨,当初明明正常给娘亲进仙阶就好了,非得听九熤神君的屁话,让人家无端去历什么劫,现在搞出了这么多麻烦。

娘亲加重了报复,她发疯似的无差别攻击天界的人。

并扬言,九熤神君不受惩罚,她的报复就不会停止!

天界众神马上提议谁惹出的麻烦,谁解决,原来迫于九熤神君威势的人,现在都开始落井下石。

天帝也嫌九熤神君给他惹麻烦了,为了一个天女,弄出这么多事情来,简直是有损天界脸面。

九熤神君受了雷刑,还被罚抽走一部分神力,不许他使用容华之术保持容貌。

面貌是九熤神君得意的一个地方,他长得很英俊,一直受众女仙倾慕。

如今没了容华之术,他一下子变成了老头模样,另他愤恨不已。

天帝多少给了他颜面,保留神君称谓,但实际上他的地位也就是个下等仙人了。

他不服,刚受完雷刑,就想找娘亲的晦气,为了逼迫娘亲,他把主意打到了我和哥哥身上。

他想用我们做威胁,引娘亲出来!

几年前的那一晚,娘亲跟九熤神君一场恶斗。

两个人打得难解难分。

娘亲有恨意做支撑,打得不遗余力。

九熤神君刚受了刑,法力有些损伤。

他俩最后都伤痕累累,而九熤神君不想恋战,就回天界养伤去了。

娘亲则重回魔界修炼。

胡大娘说:“所以你们应该明白了,你们的爹刘志礼根本是个无赖,他口口声声爱你们娘亲,实际上不过是迷恋不劳而获的日子,他什么都没做,有娇妻,有后代,有钱财,养尊处优,享受人生。他看着你们娘亲被折磨,无动于衷。他喝着你们娘亲的血,津津有味,丝毫不想想自己有多卑劣!”

我和哥哥看着晕倒的爹,我们竟然是这种畜牲的后代,我们身体里有肮脏的血!

他怎么有脸说自己深爱娘亲,他是一条寄生虫,一块腐臭的烂肉。

哥哥对胡大娘说:“送妹妹走吧,越快越好。如果还有什么冤孽没有解除,留下我去善后。你们去浣尘谷吧,刘志礼这个丑恶的男人交给我吧,让我亲眼看着他消失消亡。”

胡可宜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她有些喜欢哥哥,我早都发现了,可是她一直克制着。

哥哥看了可宜一眼,苦笑着说:“别为了我这种人,耽误了修行,太不值得了。”

哥哥在忏悔,他以前认为爹可怜,还恨过娘亲。

现在才知道,他恨错了,他由此厌弃自己,他要自我放逐于尘世。

胡大娘没说什么,看了一眼我爹。

我爹身上的伤势好得很快,他马上要醒来了。

估计这就是因果石的作用。

他仗着因果石的庇护,无耻地苟活这么多年。

胡大娘说:“当年你娘想带你们走,他就以自戕相威胁。因果石自毁不但会影响你们娘亲,还会影响你们兄妹两个,因为你们也是因果的一部分。现在来看,他哪里有胆子自己去死,只不过是要把你们留在身边,然后再肆意虐待,逼你们娘亲继续供养他。所以我和可宜才会来守护你们兄妹。”

原来如此,胡大娘明明对爹深恶痛绝,却还得供养他吃喝,还得照顾我们。

他每天醉生梦死,还一副痴情的模样,真叫人作呕!

胡大娘问我:“你要跟大娘走吗?”

我看看哥哥,他眼光像一团火,似乎我不答应会喷出来。

我点点头说:“我走!”

就这样,胡大娘、可宜掐了一个口诀,带着我乘风而去。

我没回头,我知道哥哥在目送我。

我不想哭。

胡大娘说:“本想着你们如果作为凡人能拥有平淡的一生也很好。这一世结束,下一世轮回,你们和娘亲的因果自然断了,也就彻底跟这些纷纷扰扰没关系了。只是没想到刘志礼这么无可救药。”

这些年在胡大娘守护下,我和哥哥成长得很好,做为凡人,我们获得安稳生活也不是不可能。

我会纺织刺绣,哥哥能读会写。

我们本来还打算好好孝敬爹的。

刘志礼不需要对我们太好,只要稍微像个正常凡人爹的样子,我和哥哥就得给他尽孝道,他还能体面度过晚年。

他都做不到!

那些神仙害了他,巨大的可口的天上掉下的馅饼把他砸得忘乎所以。

他只想要好处,丝毫不想付出,彻底成了一无是处自私自利的废物。

一切的根源不过一个神仙的污秽私欲罢了。

马上到浣尘谷了,那个我曾经见过的神秘老头出现了,九熤神君!

胡大娘和可宜顿时紧张起来。

她们把我护在身后。

九熤神君说:“把这个女孩留下来,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胡大娘轻蔑地说:“你是神君,也不比刘志礼那个凡人混蛋强。”

九熤神君大怒:“竟然把我和那个人间废物相提并论!找死!”

说着就打了过来。

胡可宜护着我躲在一旁,大娘沉着应战。

渐渐地,大娘有些处于下风了。

九熤神君像发了疯,招式一点余地都不留。

正在胡大娘开始支持不住的时候,忽然一股剑风袭来。

一个女人出现了,她真美。

我相信她一定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

她眼睛黑得像绝望的夜晚,嘴唇红得像刚冒出的鲜血。

我热热的眼泪流了出来,这就是我的娘亲啊!

九熤神君狂热地喊道:“你来了,你来了,你终于来了。你宁肯入魔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有哪里不好,让你这样憎恶?!”

娘亲说:“其实你看起来哪里都好,但我就是憎恶你,我憎恶我所憎恶,不需要给你理由!”

九熤神君的眼睛变成红色,他更像入了魔。

他嘶吼:“给我一个理由吧,让我解脱,凭什么你可以这样狠心,这样不屑,我的一切都被你毁了。”

娘亲轻蔑地说:“你自己毁了你自己,非得怪罪在一个女人身上!”

九熤神君吼叫着冲向娘亲,娘亲用尽全力攻击他。

娘亲像复仇的女神,她的头发飞扬,面庞像世上最坚硬的白玉。

她握剑的手特别稳。

她愤怒,但是没有被愤怒冲昏头。

她要复仇,有条不紊地复仇。

娘亲的呼吸不乱,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准。

她不浪费一丝精力体力和法力。

她的表情呈现碾压般的稳重。

九熤神君则发着狂。

发狂让他看起来强大,但不久就气场紊乱。

他的发狂中有一丝悲伤,他忍不住对娘亲大声喊:“为什么你面对我永远无动于衷,无动于衷!!”

娘亲趁他分神之际给了他一下,他疼极了。

娘亲说:“对你动什么?动什么都不值得,动手都脏了我的剑,回去我还要洗一下。”

九熤神君哀嚎着朝娘亲冲过去。

娘亲又给了他几下子说:“天道很奇怪,它对于丑恶污秽似乎看不见一般,任由这些存在。但是为了维持平衡,它又会创造机会保留一定的纯洁正义。”

九熤神君持剑喘息,他不解。

娘亲说:“你为了报复,还曾经想过对浣尘谷下手对不对,但是莫名奇妙不成功,因为浣尘谷是天道故意留下来的地方,那里不是意志坚定又内心纯洁的生灵进不去。

为此你还受到了惩罚,你的法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变弱。

我也是天道保持平衡的一颗棋子,所以我会不可思议地变强。

然而不管怎么说,我不想认命。

九熤神君,也许天道那时候让你一念起,对我升起不正常的欲望,只是想考验你。

你太认命了,你太屈从于欲望了,你面对考验连挣扎都不肯挣扎。

你真懦弱!”

九熤神君大汗淋漓。

他仰头看向天空。

天空刚才还是乌云密布,现在是碧蓝色的。

越来越蓝。

在最深沉的蓝色中间出现了一面镜子,那么明亮,映照着地上的一切。

九熤神君看到了自己的脸,那么深刻的皱纹,每一条的走向都很丑陋。

镜子中他的眼睛空洞洞,空洞如虚无。

九熤神君大叫一声:“不是我,这不是我!”

天空之镜消失了。

娘亲说:“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既不是魔,也不是神,也不是人,你是错,毫无意义的错!”

九熤神君大叫:“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不就是想杀了我吗,快来杀我啊。”

娘亲冷冷地看着他。

九熤神君变了,他开始变成一棵树。

他的躯体,他的四肢,他的头发,他的五官开始扭曲地生长。

他大叫:“你杀了我啊,你快杀了我,别让天道惩罚我。”

娘亲说:“天道虽然无情也不讲道理,但是它的惩罚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九熤神君渐渐没有了声音,他的枝枝叶叶纠缠延伸,最后所有的枝条交织成一个“错”字。

娘亲大笑,说道:“真无聊!”

这棵错字树就那么立在那里,丑陋不堪,还很滑稽。

娘亲完成了复仇。

她转身就走。

没有看我一眼。

我实在忍不住,喊了一声:“娘亲啊!”

她停下脚步,我很害怕又很期待。

她回头了,却没有说话。

她对着我挥了一下手,一道光从我眼前闪过。

然后娘亲就不见了。

我泪流满面,但是我不怨。

我不该祈求她的爱,我的存在就是她苦难的象征。

胡可宜给我擦眼泪,然后变出一面小镜子说:“别哭了,你看看自己。”

我和娘亲,长得一模一样。

胡大娘说:“你这个模样,在人间是要受苦的,但是现在不用怕了,跟大娘进浣尘谷吧。”

娘亲一直用她的方式默默守护我。

浣尘谷很美好,我就住在娘亲曾经住过的地方。

有时候我会梦到娘亲,也会梦到哥哥。

我修行得很慢,我常常对着一朵花发呆。

胡可宜说没关系,我可以在浣尘谷发一辈子呆,没人打搅我。

她又冒险出谷一趟,为了见见我哥哥。

我爹的阳寿尽了,尽之前他对着哥哥发疯。

我哥哥任他打骂,却只是轻蔑地看着他。

由于他曾经把我许配给禽兽,哥哥跟别人说,我跟胡大娘走了,为了不被爹卖掉换酒钱。

徐夫子等邻居看不过去,众人把情况告知了官府。

说我爹喝酒把脑子喝坏了,为了酒没有人伦道德了,成疯子了。

按照法令,每家有疯癫之人,官府会派差役确认,然后官府给发放锁链,在自宅寻一处密闭之屋关起来看管。

看管不严,疯癫之人出来伤人,至亲需要挨板子的。

邻里也有监督的责任。

官府差役来之前,哥哥故意跟爹说,胡大娘带我去见娘亲了,永远也不回来了。

差役来了之后,看到的是野兽一样追打自己儿子的老男人。

就这样,大家齐心协力把爹关了起来,关得很严实。

哥哥认真送饭,早晚请安。不娶妻,就照顾爹。

孝子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了。

我爹是背着疯子的称呼离开人世的。

他总是喊:“老子睡过天女,老子睡过天女!”

哥哥尽量避免爹身边有硬东西用来自杀。

后来发现,他不肯自己杀死自己,他一顿饭都不少吃。

他说天女会回到他身边的。

官府有时候派人复查,都对哥哥很同情。

爹阳寿尽的那一天,哥哥没有哭。

办完丧事,他要去云游四海。

胡可宜问哥哥,为什么不去浣尘谷呢?

哥哥说:“我怕自己进不去。”

他说,他想好好看看人间,看透了,也许就能进浣尘谷了。

胡可宜把身上的镇守灵符拿出来,放在哥哥身上。

她说:“等你放下一切归来的那一天。”

我们的娘亲,她去哪里了呢?没有人知道。

天高地阔,总有她的去处。

娘亲啊,你是魔也好,你是神也好,远远地远远地走吧。

从此以后,你是你,自由地,自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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