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斯·J·皮普:神秘的游乐中心

柯远说文学 2024-09-20 14:53:13
神秘的游乐中心

游乐中心有自己的知觉。它的生命是电流、霓虹灯、玻璃和金属组成,它的生命是咝咝声、当当声和低沉的砰砰声。机器在等着你。他们用零乱的激光束和刺目的花花绿绿的颜色召唤你,用响亮的铃声和高昂的哨声与你打招呼。

弹子机。生命的呼吸。疯狂世界中的清净之所。是你眩晕时给你稳定的东西。

清晰的阴影闪过游乐中心深处的边缘。机器上发出闪光,然后又消失掉。空气中滚过雷声,一时间盖过了棚顶扩音器里传出的音乐声。人们可以察觉出危险的味道。

特别是在这个游乐中心,约翰想。我还以为找不到这样的了呢。里面是黑的,一片黑暗。没有电子仪器,一切还都是老式的币子机。他笑了,想起从前在这样的游乐中心里度过的那些时光,那时电视游戏还没有改变一切。这儿就像那些老式的游乐中心,他想,这儿没有东西可以破坏游戏的本质。

音乐声尖锐、野蛮。是摇滚乐,尖刻、猛烈、怪异,几乎淹没了游戏机上的砰砰声和重击声。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烟草、酒精、金属、玻璃、电流和霓虹灯的混合味道。

游乐中心急不可待地把约翰拉了进去。过了那么久之后,约翰发现自己重新又站在了游乐中心里面。机器们眨着眼睛,挤眉弄眼,咧嘴而笑,闪烁着琥珀色、白色、红色的光在迎接他。机器们在欢迎他回家。

约翰慢慢地朝前走去,选定一台机器作为自己的领地。他感到外套从肩上滑下来,叠好,落在机器下面。他的手表也从手腕上解下来,掉落在农服上。他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他的手里拿着一枚二角五分的硬币。

硬币使他和游戏戏机分开了。他找到投币口,开始操纵这台机器。“乒——乓——乒——乓”机器在迎接他,向他挑战,要和他来一场游戏。约翰慢慢地向下伸出手,按了一下开始键。机器发出乒乓声。分数:00,000,000。

音乐发出砰砰声,在他周围拍打着,撞击着,抽打他,穿透皮肤并进入他的身体。银色的弹子球在斜槽里发出暗淡的光。等待开始。

约翰用颤抖着的手抚摩按钮,试着感觉它的抗拒、回应和合作。他的手轻轻握住机器的边缘,感觉金属的冰凉和平滑。

弹子机器眨着眼睛,闪出一道激光,向他提出了挑战。他能感觉到电流,感觉到这台等待出击的机器的力量,一切又都起来了,约翰叹了口气。

经过了这么多年,现在他仍可感觉到这种力量。他伸出手,用粗壮的手指握住了操纵杆。他慢慢地向回拉,一直拉到底,然后他松开手,闪着暗光的小球弹了出去,快速旋转起来。球撞到缓冲器上后,弹回到斜槽里,掉进一个浅洞。

“乒——乓——”机器发出声响。分数:00,006,00O。小球弹射回来,蹦蹦跳跳,滚了几下后撞到一个闪亮的球柱上。“丁当!”机器显示得分:00,006,100。

约翰想起来了。他像一个相识了很久的爱人一样操纵着这台机器:拥抱它、推动它、抓住它、让它发抖,直到它屈服,让他自由地游戏。

约翰笑了。

他又回来了,回到了那个多年前他为自己创造的发源地。他又呼吸到充满烟草和酒精的味道。摇滚乐的声音撞击着他的头,配合着弹子机上发出的时断时续的咝咝声和砰砰声。激光映在他的眼睛里,琥珀色、白色、还有极亮的蓝色。游乐中心里的灰尘落在他脸上的皱纹里,落进他的胳膊肘里。他成了由电流、霓虹灯、金属和玻璃所组成的生命体。他的一举一动就是他所操纵的那些机器的一举一动,一遍又一遍地,他抚摩它、哄骗它,打它、摇它,直到任他摆布,他像是进入了天堂,无所顾忌。

七局游戏,七次他全是赢家。过去的七年在他生命里不存在了,现在他又变成了七年前的约翰。

弹子机。生命的呼吸,疯狂世界里的清静之所。

约翰暂时停了下来,满意地嘘了一口气。比赛激烈而兴奋。他又笑了一下,吃惊七年后自己打弹子球的反应、姿势和直觉这么容易就可以找回来。

他向四周看了看,手一直放在那温暖、明亮,由金属和玻璃所组成的机器上。

一切和从前一样。

阴影把游乐中心分割成几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是以机器为中心。房间里只有几个人在玩,他们都俯身在游戏机跟前。对于约翰来说,他们个个无所谓,不过是些影子而已。

远处房间的最里面,有一个巨大、浑圆而危险的东西,坐在凳子上面,喷出烟雾和灰尘,双眼放光,正注视着一切。

是这里的老板,约翰想。看见他时,约翰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约翰转身回到游戏机前,准备往下开始键,让球向上回到操纵杆的位置。他准备好拉下操纵杆,然后放开,再来一次。但是他顿住了,周围的空气中开始有种不同寻常的味道,以前从没有过。游戏机异常地抖动了一下,在他轻柔、有力、熟练的版双手下面,竟然渐渐变凉了。

约翰抬起头,看见老板正盯着自己,他坐在凳子上,身体前倾,目光穿过忽明忽暗的阴影和烟雾盯着约翰。他的两只眼睛炯炯地发光,反射着机器所发出的红光。

约翰畏缩了一下,呆住了。他的手从游戏机上掉下来,游戏机一下子变得对他陌生起来。他的力量消失了,幻境没有了。

他的衣服袖子滑回到前臂上;手表跳回到他的手腕上,戴好,他的外套也回到了他的身上,约翰转过身朝出口走去。

游乐中心喘了一口气,约翰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外面。因为恐惧、尴尬和失望,他出了一身汗。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毕竟,一切都变了。他很感激这点。他转过身,走开了。

走了二十步,他停下来。转回身,看着游乐中心。

“该死!”他嘟囔着。

弹子机上还剩一局。他知道规矩,你不能在机器上扔下一局不管。他以前从没在弹子机上留下过一局。

“噢,该死!”

弹子机器的传统、规矩和神秘拉着他往回走。

他在游乐中心外面停下来,再次向里面窥视着。

激光在他眼前闪过;烟草、酒精和灰尘的气味刺激着他;音乐跳动着的旋律充斥他的耳膜。

他瞧了瞧窗户,第一次看见这地方的名字。字是刻上去的,已经退了色:

神秘的游乐中心

S·毕索尔(老板)

“毕索尔先生,这次你甭想把我扔出来。”约翰对自已发誓说。

游乐中心吸了口气,约翰又回到了里面。他大步向那台弹子机走过去,看见还没有人动过它。它正在等着他,向他挑战。他用拳猛击了一下开始键,游戏机里传出砰砰声,在回答他。他的衣服又抖落到地上,接着是手表。袖子又挽到了胳膊肘上,约翰把手放在机器边上,抬起头,眼睛直盯着房间的深处。毕索尔的眼睛正盯着他。两个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约翰裂开嘴笑着,阴沉、坚定,野蛮而且自信。他拉下操纵杆,然后松开了。

又是七局,又是七次全赢,弹子机在他手下发出顺从和满足的呻吟声,它见到了一位玩弹子机的高手。

约翰暂时停手,让自己喘口气。他已经不再因害怕而出汗,后背上的一层细汗是由于卖力气出的。音乐发出砰砰声。他能感觉到弹子球的力量合着摇滚乐的节拍在他的身体内跳动。

在音乐声中,他听到了嘎吱一声,有一个笨拙而巨大的东西在移动。约翰等待着这个声音,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在等什么。他抬起头,透过烟雾、灰尘和音乐望过去,老板毕索尔正从房间最里边向他慢慢走过来,脚下发出沉重的响声。他那双红红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约翰只和他对视了一秒钟。接着他把目光转向机器,表情阴沉。他的下一局在等着他,这局是免费的。游戏机上的激光跳了一下,一闪而逝。他把手伸向开始键,敲了一下。机器里没有任何声响。

约翰又猛击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他扫了一眼后面的玻璃,看见了那个代表游戏的数字“1”。约翰在开始键上又是一阵猛敲猛击。还是什么都没有,机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毕索尔走近了。

“宝贝,机器坏了。”毕索尔低低的,沉闷的声音在音乐和灰尘中回荡着。在游乐中心里面刺目的激光的照射下,一枚二角五分的硬币在顶层玻璃上面旋转、疾驰,最后震颤着停下来。

“试试另一个。”毕索尔的声音回荡着,酒精、烟草、金属、玻璃和霓虹灯等似乎巳不存在了,只有他阴沉、粗重的声音。

“它,它刚才还好好的。”约翰说道。他抬起头不敢迎向老板那双正盯住自己的血红的眼睛。

“对!有时是这样。玩起来像做梦一样,然后‘扑’的一声,梦没有了。”他笑着说。他的一颗上牙在刺目的激光下发出冷冷的金属的光泽。“后面有些好机器,”他说,“一流的。”

毕索尔往旁边迈了一步,站在约翰和出口之间。他用一只又大又黑的手比划着游乐中心后面,示意着。

约翰往后站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抓住他,让他动不得。他扫了眼毕索尔正咧开着的嘴,一颗上牙反射出机器的亮光。他看了看自己刚才玩过的那台机器,那个“1’字把他和游乐中心绑在了一起。他又低头看了看那枚躺在玻璃上的硬币,然后抬起头。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就在他的眼睛后面,在手指上。

“妈的,那就让咱们玩玩吧。”约翰暗暗想道。

他拾起那枚硬币,从咧嘴而笑的毕索尔身边擦身而过,大步向拱廊后面走去。他看了看四周,脚下踩着音乐跳动的节奏。在其他几台机器上玩着的人只不过是些影子,没有什么形体。游戏机上发出的闪光似乎一直穿透他们的身体,没有遇到任何障碍。约翰咧嘴笑着,丝毫不感到害怕。他有这个力量。这个由霓虹灯、玻璃、金属和电流所组成的世界在拥抱着他。毕索尔在后面跟着他。

他们经过一台约翰从来见过的机器。这台机器样子很怪,与其他的完全不同。它的游戏台是黑色的,冒着烟雾;后面的玻璃是平的,不反光的黑色。在左上角有几个红色的字母,是这台机器的名字,“但丁”。这两个字要比其他机器上的红字颜色更深、更血红。约翰犹豫了一下,从它身边走过去。

在游乐中心的卮面,靠近毕索尔的柜台边,约翰找到了他从前玩过的一种游戏机。

的确是一流的机器。约翰扫了一眼老板,他正坐到凳子上面;约翰又看了看那台游戏机,他拿出那枚硬币,开动了机器。机器里发出“乒——乓”的声音。

约翰玩了一遍又一遍,每次都是赢家。今天在这台机器上,在着个游乐中心里,他是不会输的。他笑了。出了一身的汗,约翰觉得很舒服,没有一丁点儿的恐惧。烟草、酒精和灰尘的味道也是甜甜的,音乐声柔和悦耳,鼓动他再玩下去。所有这些又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毕索尔看着约翰,双眼放光,牙齿也是亮亮的。“不错的游戏。不是吗?弹子机。”他身体前倾,看着约翰,凳子发出吱吱声。约翰回过头去瞥了他一眼。

“是的,我赢很长时间没玩了。”

“你还是挺棒的,玩得不错。知道现在还有这样的高手,真是难得,对吗?”低沉的嗓音在音乐的掩盖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听上去有点饥饿感。

“噢,是的。”约翰继续玩着、他在抚摩这台机器,在拍打它,摇晃它。

毕索尔在咧着嘴发笑:“你不想让自己能永远这样玩下去吗?你不必担心什么回去工作、回家、吃饭、付账等;你不必去听那些你不愿意崽听的人对你唠叨;你不感到孤独或欲望;只有你和弹子机,就这么一直玩下去。你不希望这样吗?”

约翰错过了一击,球掉了下去。他抬起头,耸了耸肩。“嗯,我想是的。有时谁不想这样呢?”他看着毕索尔正瞪着自己的眼睛,第一次凑上前去。那两只灼热、血红的眼球圆圆的。它们在发光,不是反射出的光,而是眼睛里面射出的霓虹灯的光亮。‘谁不呢?”

毕索尔笑了。“朋友,你玩得不错。相当不错。你想不想试试一台能打败你所有弹子的机器?你想不想玩一次还从来没人打赢过的游戏?”

约翰感觉到了自已体内的那种力量,那种电流。他感到那霓虹灯、激光和红红的,有着金属光泽的弹子球的力量就在自己体内。

“如果没人能打赢它,那它就不是弹子机。”他好像在说一个确切、冰冷的事实。“任何真正的弹子机都可以被打败,如果你够棒的话。”

毕索尔在凳子上直起了身子。“如果你够棒,你就能赢。你够棒吗?”

混浊的空气中充满了挑战的味道。毕索尔的右手自负地比划了一下。

约翰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看见他是在指那台漆黑的“但丁”。

“约翰,朋友,如果你能在这台机器上打赢,那你就可以一直玩下去,赢下去。”他的微笑渐渐消失了,嘴巴抿成一条线,变得严肃、从真。“我向你保证这点。”

约翰盯着那台机器,他在考虑自己的机会,估算自己的力量。

他没有问如果输了,那会是什么代价。

他想走出去。他不喜欢侵入到游乐中心这个清静之地的那种疯狂。他转过身,向出口走去。他经过“但丁”,经过这台漆黑的,没有任何反光的机器。在血红的名字的下面,他看见了数字“1”。

机器上有一局游戏。

他转回身,叹了口气,迈步向“但丁”走过去。毕索尔跟往他后面,从他的肩膀上往下看。约翰召唤自己的力量,发现它就在那儿。他把眼睛眯起来,两只手轻轻地放在机器边上。他盯着后面黑黑的玻璃,又窥视一下游戏平台,那里漆黑一片,烟雾弥漫。

机器上没有开始键,但约翰知道如何开动它。他把左手掌心向下,放在顶层的玻璃上。他感到一阵刺痛,像是被叮了一下。

他抬起手,一滴血在玻璃上冒着泡,咝咝地烧灼着。当血蒸发干后。机器上爆裂出一片光亮:红色的激光,紫色的霓虹,夺目的绿色。一声沉重的吱嘎声传来,像是一扇厚重的铁门被推开了。游戏机上传出轰轰的雷声,一只长看三个脑袋的猎狗的狂叫声,受诅咒者的哭嚎者,和吸血鬼磨牙的声音。分数000。目标666。“但丁”等待着比赛。

约翰触摸着按钮,感觉它的反应、紧张和合作。它摸上去感觉不错,力度也不错。他可以肯定这台机器是一流的。他向后拉动了操纵杆,然后放开。

弹子球弹射到游戏区,像烧着的金子和烈火,几乎变成了白色。它滚动着,撞到了远处的缓冲器上,又弹回到离槽一半的地方,触到了隔开“圣父”和“圣灵”这两个入口的保险器上。约翰拍了一下机器的侧面,让它向右动一点。弹子球做出了反应,掉进了“圣父”。铃声响起,闪电划过。球又射了出来,滚过场地,从上面的撞针处反弹回来。雷声轰鸣,铃声大响。激光在闪烁,强烈、危险。

约翰打得很好,和从前一样。他感到操纵弹子机的力量正在体内增加,野蛮而强壮,但是和从前不同。他感到自己和这台机器不合拍。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这游戏玩起来像是敌人,而不是爱人。但是除了这些,他玩得仍然不错。

铃声混和着音乐声。灯光透过烟雾闪烁着。目标又出现了:先是“虚荣”、“懒惰”、”愤怒”,接着是“贪婪”、“淫荡”、“暴饮暴食”。“命运三女神”的灯亮,得分加一倍;掉进“七种美德”中,可以自由选择一球;“死罪”灯亮,得10分,“轻罪”得5分。白色火焰一样的弹子球在滚动、跳跃、弹动、后退、滑行,无次序的转换、投掷。约翰在和这台机器较量,他感到了力量。

发光的球体弹到了左侧斜槽。约翰按了一下按钮阻止它。他已经瞄准了剩下的“永沦地狱罪”,并把球向上拍。他错过了一点儿,球撞到了目标的左侧一点儿。它掉下来,一直掉到底,落进了“深渊”里面。约翰看了看后面玻璃,得分:245。

三个球中的第二个停在槽里,也像燃烧的火一样发白。约翰又拉动了操纵杆,然后放开。

在他玩的时候,约翰注意到后面玻璃上地狱的景象正在飘移、变化。它活动着,上演一出情感剧,是他自己一生灰暗的画面。

每次的违法犯罪和罪恶都被表现了出来。每次令人遗憾的疑问和软弱都出现在他的面前,可宽恕的,必死的,一切罪行都在上演。这台机器用每阵铃声宣告判决,每一次激光的闪亮都在预告他的厄运。

约翰的前额上冒出了冷汗。他的左手稍稍偏离了按钮,恰恰使弹子球在错误的时刻动了一下。它滴溜溜地转着,落进了右边的缺口,掉进了“地狱”。得分:487。

约翰用发抖的手腕抹了抹流汗的前额。最后一个球在等着,白金色。他默默地估算自己还要赢多少分179。音乐在他的耳朵里悸动、轰鸣。透过烟雾和灰尘,他能感觉到脖子上老板呼出的冷冷的,死亡的气息,他正等着呢;“好吧,”约翰低声对自己说,“一定要做对。一定不能出错。”他把两只手的掌心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摸着机器的两侧。他把右手放下来,抚弄着操纵杆。他把它向回拉,然后松开手。

最后一个球弹了出去。他在操纵它。他时而紧张时而放松,时而焦虑时而冷静,时而恐惧时而无畏。

铃声在响,激光在闪,目标在跳跃。后面玻璃上令人难忘的景象又在飘移,这次它在向他展示那些敢于向这每机器挑战的其他人,他们全都失败了,只能在永恒的诅咒中挣扎。他们因痛苦而翻滚,在向他伸手,乞求他的拯救。

约翰全神贯注于游戏区上。拼命不去理会那些移动的景像,他把精神全放在了游戏上。

时间每过去一秒,难度就增加一分。球转得更利害了,跳动得也更快了。只有狠狠的、直接的一击才能得分。每一分都是从游戏机上夺过来的。铃声刺激他的耳朵,音乐变成了嚎叫,不再像是人世上的声音,而是凄凉的永恒世界中的吼叫,灯光照进他脒起的眼睛里,亮得几乎要把他刺成瞎子,约翰在继续斗争,冷酷而坚定。他身上打弹子球的每一分技巧,每一尔格的能量全部被释放了出来。他在和这台机器斗争,拍击它,摇晃它,为了自已的生命而在和它胼打。

约翰用有边的按钮控制住球,他向上扫了一眼后面玻璃盘上的分数:664。

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总分,“贪婪”和“淫荡”这两处球都掉了进去,他得了20分。他赢了。他听见从身后传来不相信的咝咝声,毕索尔也在计算结果。

约翰的灵魂里有种被拯救的感觉,玩弹子球的自信又恢复了。他让球沿着左侧出发,沿着侧槽向上,滚到游戏区的最后面。球撞到后面的保险器上,从左侧反弹回来,碰到了隔开“圣父”和“圣子”的撞针上,机器上传来“当”的一声,得分665。

约翰把机器轻轻地向前推,让球轻轻地向上弹起。利用这个机会,球就可以掉进“圣父”里面。此时机器却变黑了,没有一丝光亮。约翰拼命地盯着后面的玻璃,他被吓呆了。

机器左上角是用红色字母刻着的:“但丁”两字,下面是他的得分:665。再下面是清晰的、白色的小字:进攻。

“哼,对不起,约翰。你最后一次让它弹得太过分了。游戏机就是这样。”毕索尔在他身后叨咕着。

约翰知道自己最好别抗议。进攻是游戏的一部分。弹子机就是这样,纯粹这样。恐惧开始抓住他。他停下来,双手放在身体两边,盯着游戏机上那漆黑的一片。接着他转过身,看着老板的眼睛低声说:“毕索尔先生……”

毕索尔咧咧嘴笑了,他在讥笑他。“叫我斯坦,”他说,“现在约翰,到了后屋,你就可以付钱。”

约翰让自己被别人牵着似的往后面房子走去。在他到达遮着帘子的入口处时,一阵令人难以置信的灼热感从帘子那一侧传过来。他在“但丁”上听到的同样的失望的叫喊声又在充斥他的耳朵。他感到毕索尔的手就在自己背上,用力地推着他,催促他向前,穿过那道帘子。

有什么东西在约翰的脑子里亮了一下。他直起身子,把背挺直,以抗拒毕索尔推着他的那只手。他转过身,用令人发怵的目光直视着毕索尔冰冷的眼睛。“嗨,等等,”他疾快地说道,“决胜点是多少?”

毕索尔讥笑道:“你究竟在说什么?什么决胜点?”

“混蛋,听着,每台机器都有决胜点。他和你的得分进行比较,然后才能说谁输谁赢。决胜点是多少?”约翰用同样残忍、凶暴的目光回瞪着毕索尔。

毕索尔眼里的红光渐渐消退了,圆圆的眼球变得暗淡无光。如果弹子机是什么的话,那就是公平。而且你总是有一个决胜点。

“老兄,没有决胜点,那就不能算数。”约翰厉声说,“弹子机就是弹子机。”

毕索尔气急败坏他不断地咆哮,唾骂,甚至吼叫,但是约翰是对的,弹子机就是弹子机,每个人都有决胜点。

毕索尔就是守在冥府入口的三头狗一样,紧紧抓住约翰,把他拖回到“但丁”那儿。扔在饥器跟前。“找找你的决胜点吧,”他轻蔑地说着,‘让我们接着把它玩下去。”

约翰双臂伸手,趴在“但丁”的顶层玻璃上,这个弹子球游戏的杀手,这是他惟一没有打倒的机器。他抬头窥视着后玻璃上那片漆黑的黑包。在得分的左边,他看到一些黄色的亮光。他伸出右手,这只手冰凉,并且不住地发抖。

他把右手拇指接在后玻璃上,拇指被烧灼着。他慢慢地、痛苦地在玻璃上刻下一小而醒目的十字。十字在咝咝地烧灼着,发出浓浓的,绿色的烟雾,很难闻。

烟雾消失后,决胜点露了出来.在黑色的映衬下发出黄光:5。

在血红的“但丁”两字下面,约翰看到了数手“1”。

机器上还有一局。

音光声震颤着,渐渐变成了充满同情的静寂。毕索尔发出一声狼嚎,急不可待地扑向约翰。他的眼里喷着火,牙齿露在外面,有毒的唾液在闪闪放光。

约翰在毕索尔冲到游戏机跟前的一瞬间从玻璃上滚开了,毕索尔那只骨节突出的大手在约翰身侧撕扯着,抓破了他的衬衫,在肋骨下面划开一条浅浅的、灼热的伤口。

约翰向前翻滚着,半蹲着向游乐中心的前面跑去。

毕索尔跳起来,凶狠地咆哮着。

约翰钻到自已最开始玩的那台游戏机下面,一只手抓住手表,另一只手抓起衣服,从机器的下面滚出去。他挣扎着站起来,从机器跟前跑开。

只差一秒钟,毕索尔就扑到了机器的另一边。

游戏机倒在地上,摔碎了,喷射出电流、霓虹灯、玻璃和金属等交织在一块儿的火花。毕索尔被烧着了,眼睛也瞎了,他摇摇晃晃地挣扎着。

约翰头也不回地朝出口跑去。

游乐中心呼出一口气,差不多是带着笑声。

约翰发现自已来到了外面。他沿着街道跑去。

跑出半条街以后,约翰渐渐慢下来,只是快步朝前走着。他的手表在手腕上,衣服在另一只胳膊上。他高兴得几乎想吹吹口哨。

又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了来。转过身,“该死!”他嘟囔着。

他在“但丁”上剩了一局,机器上还有一局没打完。

约翰朝游乐巾心的方向迈出一步。这时他感到了左手心的刺痛,右手拇指的灼伤和肋骨上的伤口。他急忙转身,从神秘游乐中心门前快步走开了。

“走吧,别再斗了。”他对自己说着,像是在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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