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学校扇了我一巴掌，还叫我去死。
可我真的快死了。
他又后悔了。
1（女儿视角）
白明生来学校是我意料之中的，早恋在高中是大忌，班主任不可能不通知他。
“滚过来！”白明生扭头的一瞬，原本向着老师谄媚讨好的笑容变得狰狞凶狠。还不等我走到他旁边，一巴掌就落在我脸上，清脆响亮，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撕碎我的体面。
“老子送你来学校是读书的，不是勾引男人的！”他声音很大，整个过道都听得见，这一嗓子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并不算响亮，但比白明生的声音更加刺耳伤人。
班主任张老师连忙把白明生拉到一边，心疼地看着我红肿的半边脸。
“白好爸爸，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打孩子！”
“老师你不用说了，肯定是她勾引别人，跟她妈一样，巴不得傍个大款，离我远远的。你怎么不去死啊？”
白明生越说越激动，三言两语坐实了我的罪名，一股名为自嘲的情绪挤掉我的自尊心，我不觉得丢脸了，只觉得悲哀。
我想睡觉。
“白爸爸，白好没有早恋，她很乖，是那个男生一直追她，给她带来困扰，所以才请两边家长协商！”张老师的声音很激动，不再给白明生留面子，语气里满是责备。
白明生显然没想到这点，后知后觉意识到误会了我，他立刻换上笑脸，与平常一般，“幺儿，你也不早说，误会误会，今天爸爸请你吃火锅赎罪好不好？”
他总是这样，打一巴掌再给颗枣。
“好。”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答应能怎么办呢，他会断了我的生活费，会在家族群里骂我，会给在家长群哭诉我的不孝。
“你爸爸一个人养你，你要体谅他啊。”
大家都这么说。
我也做到了。
这么想着，我旋即准备离开，头好晕，喉头涌上一股铁锈味，意识低沉陷进模糊不清的领域，我不知道怎么了，只见人群攒动，恍惚间听见阵阵惊呼。
我大概太累了。
2（父亲视角）
医院内，白好还在昏迷。
医生告诉我，小好已经胃癌晚期了，得尽快治疗。
怎么可能呢？她从小到大都没生过几次病，她一直很健康的。
我不敢信，也不敢想。
小好那么爱漂亮，要是因为治疗变憔悴难看，她该多难过。
我下意识想去摸摸她的辫子，却扑了个空，原来小好已经把长发剪掉了。
为什么？我有些记不清了，思忖良久才想起来，是因为我啊。
小好扎着辫子太像她妈妈了，每次别人夸小好时总会提上一嘴，“小好扎辫子的样子真像秀容。”
每每听到这话，我就会想起那个抛夫弃女的贱女人，我不是故意的，可我还是拿剪刀剪掉了小好的辫子，她顶着狗啃头去学校被笑话了好久，后来就再没有留过长发。
对不起啊，小好，爸爸不是故意的。
3（女儿视角）
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白明生。
他眼下乌青很深，眼睛里满是血丝，大半黑丝被白发替代。
我生病了，大概是很严重的病，但白明生不肯告诉我，医生护士都不告诉我，只是经过我病床时露出一种怜悯的神色。
还有两百天我就要高考了，原本想着高考完就报个很远的大学，离开这个家，现在看来，得通过另一种方式了。
也好。
也好。
起码都能达到目的。
在医院呆了三天，我突然很想我的同桌，她叫李好。
“你好李好，我叫白好。”
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她性格阳光开朗，长得像瓷娃娃一样白净，声音也是甜甜的，而我，内敛古怪，长得只能算清秀，两个完全相反的人却莫名有种相近的磁场。
白明生给我的生活费不少，在物质方面他从未亏待我，为了交朋友，我经常请其他人吃饭。
一张餐桌上，一大堆人嘻嘻哈哈，我却始终融不进去，明星，小说，我都不喜欢，唯一的爱好，便是刷刷短视频，消磨时间。时间一长，我也就没了兴趣。
“你不开心，为什么还要硬融进不属于自己的圈子呢？”
李好拍着我的肩膀，阳光洒落在她额角的碎发上，整个人镀了层光晕，灿烂耀眼，“以后姐陪你吃饭，不要你请客。”
那个傻丫头，偷偷在病房门口看我好几次，却不敢进来看我，我有那么可怕吗？
4（父亲视角）
小好的朋友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偷偷来看她好几次，每次来都会带上一朵向日葵。
我不止一次让她进病房内看看，但她都拒绝了，说话的声音有些许颤抖，“我害怕，害怕看到她我会忍不住哭，我一哭，她也会跟着难过的，我不想她难过。”
李好走后，小好都会把向日葵小心翼翼插进花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住院以来，她只有看到向日葵时才会展露出笑容。
我现在才发现，小好变得沉默了。
小时候的她总是叽叽喳喳，每天放学都会缠着我跟我讲她在学校发生的趣事，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那会儿小好刚上初中，学校第一次开家长会，要求每个学生家长都得到场。
“你去嘛，爸，每次都是爷爷帮我开家长会。”
那段时间我很忙，但小好执拗地让我去给她开家长会，为了让她不再烦我，我随口答应了。
后来，我忘记了家长会的事，听说是小好爷爷从乡下赶去学校的。
小好爷爷到学校时，家长会已经进行到一半，老师不满地说了两句。
老人家不知所措地坐在小好座位上，看着小好微红的眼眶，还以为自己给小好丢人了。
小好怎么会怨她最敬重的爷爷呢，她是怨我，怨我言而无信，怨我让爷爷处于尴尬的漩涡中心。
小好把爷爷送上车前，用自己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给爷爷奶奶买了两件衣服，看着送爷爷回家的车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野里才大哭出声。
没有钱，她只能走路回家，中途遇见邻居何婶搭了顺风车才在天黑之前回到家中。
何婶说小好哭的可怜，她心都快跟着碎了，让我以后别骗孩子。
我表面答应，心底却充斥着怒气，人到中年，最好面子，看着小好哭红的眼，我只觉得烦躁。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是虐待你了？”
我骂了很多，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小好没掉一滴泪，而是一脸平静地看着我，在接受完我的训斥后躲回房间。
那时候租的房子不隔音，我在隔壁隐约能听到她的啜泣声，但我并没有安慰她。
如果连这点都接受不了，以后出社会了怎么生存呢？
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出社会吧。
当时的我这么安慰自己，没想到一语成谶，我的小好可能真的走不到出社会那一步了。
医生说，她的病情在快速恶化。
5（女儿视角）
“爷爷，你和奶奶别来看我，医院待着可难受了，等我好了，就来看你们。”
这是我第无数次拒绝爷爷奶奶来看我了，他们要是看到我面黄肌瘦的样子，怕是会哭出来。
住院的十五天，我的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脸颊没肉，直接凹了进去，这个样子，我自己都讨厌。所以我拒绝了老师同学的探望，拒绝和李好见面。
我没精力。
我虚荣爱美。
我希望外人看见的是我最美好的一面。
但这些都好难，我呕血，腹泻，有好几次都不小心拉在床上。
又臭又恶心。
我快疯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不睡，白明生就陪着我整夜整夜不睡，他看起来老了很多，不像四十多岁的壮年人，倒像五六十岁。
我喜欢笑他小老头，可能这并不好笑，因为他每次都是强颜欢笑。
我感觉，他再照顾我几天，自己也快累倒了。
“把她叫来照顾我几天吧，你吃不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