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楼
硚口汉中街长寿社区,一栋筒子楼火了。
“每周末好多人来爬上爬下,还有外地来的。”住这里的阿姨说,还有人拖着箱子来,带着好多衣服。这里是《人生大事》取景地,被人们叫做武汉鸳鸯楼。
打卡的人在全网各平台发照片,梦核、极简、胶片复古,角度找得好,似乎什么风格都可以驾驭。
这栋楼我去了,两栋筒子楼紧挨着,中间留着一条缝,数十根竹篙跨过一线天,挂着各色衣物,楼体很旧了,被油烟熏得漆黑。
两栋楼共用一个楼梯,楼梯悬空,上下楼就走在半空中。
鸳鸯楼太火了,长寿社区那一栋满足不了打卡的热情,在武汉找鸳鸯楼成了一股热潮。
鸳鸯楼通常是两栋紧挨着的房子,形制相同,中间有天井采光通风,内部格局如迷宫,两栋楼共用的空中楼梯游走在阳台之间,形成一个折叠的小世界。
说人话:把楼梯去掉,这就是两栋普通老房子。
我问了几位建筑师朋友,他们说这种建筑形式可能源于1920年代的苏联式建筑,青山红钢城就有这样的房子。
武汉鸳鸯楼多建于1980年代,可以说是鸳鸯筒子楼,有的两栋楼之间的楼梯还是住户自己掏钱做的。
人多了要地方住,把梯子挂在楼体外面,内部就能多腾点空间出来。也有的搞成鸳鸯楼是为了适应地形高差,还有的纯粹是为了两栋楼之间来往方便。
安静小区、仁寿路的火柴厂、兰陵路的洋房、黄兴路的里分、万松园、司门口……武汉很多老社区都有鸳鸯楼,每一栋都有点不一样。
长寿社区的鸳鸯楼九层高,两栋加起来,每层住着13至18户人家,房型从单间到三室一厅不等。住户刘爹爹说,这是一栋还建楼。
这栋楼的天井很深,阳光透不下来,下午,只有上三层能晒到太阳,刘爹爹住上三层,可以种花,有时还会搬出椅子来沐浴上层独享阳光。
梯子设在中间,就是为了让楼更能装,1980年代,汉中街拆了一些私房建商场,街坊全部被安置到了这里。“两栋楼里面搞个常规楼梯,少住十八户人呐。”
这楼房间密集,单间多,这些年原住民陆续搬走,新住进来的扁担多,改造给扁担住的房间就叫扁担房。有段时间,三楼一整层都是扁担房,扁担把桌子搬到天台上,晚上一起喝酒打牌。
有的扁担年纪大了扛不动了,也不回老家,觉得这里比老家热闹些。
黄兴路和中山大道路口边,有一条没有名字的巷子。这条巷子中密集的楼梯盘旋交错,仿佛蜘蛛网一般。
“这里原本是高级联排别墅,每栋只有一户。”巷口的小食店老板说,“我来的时候,这里已被改成‘团结户’,原来资本家的一个客厅,要分给几户人住。”
历经几代人繁衍生息,本来就挤的房子再加盖暗楼,原来的空间结构就被彻底打乱了。要通过房子内部的楼梯进出,那就得从好几户人家里钻来钻去,不方便。
在这种地方,每一栋房子都是“盗梦空间”,到处是楼梯,左手一架木梯,右手一架铁梯,或者干脆把梯子悬在外墙。这些楼梯大多是住户自行加建,把老房子切成一块块迷宫单元。
黄兴路的空中楼梯是街坊提议修的,不占用居住空间。至于房子里头原装的楼梯,拆了,拆出来的地方再住两户人。
有的楼顶天台隔成一单元一单元,互不相通,这一小块是他家的花园,那一小块是另一家布置的茶馆,它们各自都有梯子。
兰陵路上,网红巴公房子对面就有一对鸳鸯楼,藏在“让定制”西装店后头。
两栋建筑之间有连廊互通,其中一栋是高氏老宅旧址,曾住着医生世家。另一栋是俄国总会的旧址。空中楼梯应该是后来加的。
这种鸳鸯楼在武昌蛇山北坡很常见,山坡上,几百栋老房子被楼梯连廊“铁索连环”,你家阳台通向我家一楼,还有梯子通向公共天台,上面摆着麻将桌。
洞庭街上,巴厘龙虾对面的立兴洋行旧址后面也有一座鸳鸯楼,楼梯后面是红砖拱门,树影婆娑,很出片。
这里的楼梯是粗糙的水泥材质,与洋行内部精致的红松木楼梯反差很大,感觉也是加建。
但旁边修自行车的爹爹认为楼梯是原装。他在这里住了五十年,说这房子也不是每个角落都光鲜,这个地方是后面堆杂物的仓库,不用见人,楼梯用混凝土也合理。
“这里以前还挺漂亮的,刚搬来旁边水渠里的水几干净。可惜我们不懂,都填平了。”
俄罗斯方块
解放大道黄石路口安静小区,远看像一片规整的四方形盒子,走近才发现,这些盒子都是鸳鸯楼。
高处俯瞰,这些楼呈井字形,楼中间有一道透光的缝隙,楼梯设置在这些缝隙间。缝隙中间有人加盖厨房,像俄罗斯方块落下来卡住了。
这些楼有空中平台,连廊相接,每个小块空地都没浪费:小孩的滑梯、老人下棋的地方、小花园。
乘凉的街坊介绍,安静小区是武汉最早的小区之一,1980年代就有了,在他们眼里,当时武汉其他成片筒子楼还不够格叫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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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最喜欢爬的那栋鸳鸯楼就在江汉三路的菜场旁边,它的楼梯豪华,有两道,左右交错,街坊可实现左下右上。
我有一个小学同学曾住在那里。当年《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火爆,我们班上的同学都跑去他家玩,把那里想象成霍格沃茨城堡,一人拿着一根树枝,充当魔杖。
现在再去,那个同学早已搬走,多数原住民也是如此,整栋楼大多数是租客,晾晒衣服的竹竿上,我看见了美团、饿了么还有环卫工的工作服。他们也在熟悉的平台上种花,摆放旧家具,闲暇时享受阳光。
那曾将我们带入魔法世界的楼梯,现在已被锈迹斑斑。
我和摄影师从租客身边经过,他们似乎习惯了,笑着打招呼:“我们这房子,蛮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