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和侯夫人找到我时,我刚讨饭回来。
他们盯着我脖子上的玉坠,一口一个女儿叫着,让我同他们回府。
可他们自始至终都与我隔着段距离,眼里的嫌弃与鄙夷更是藏都藏不住。
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是他们的真女儿。
他们的亲生女儿几个月前就死了。
……
1
“我苦命的儿啊……”
“孩子,同我和你娘回去吧。”
我没说话,越过他们,将乞讨来的几个馒头分给了破庙里探出头来观望的几个伙伴。
又同他们交代了几句,这才重新站到永安侯和他夫人面前。
“你们确定我就是你们亲生女儿?”
侯夫人攥着帕子,连连点头:“确定!确定!你这模样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绝不会错!”
我心中不禁冷笑,这侯夫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有一套。
“那我是何时与你们分开的?为何会流落在外?你们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连串的问题将二人问懵了,他们彼此看了看,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面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冷淡又疏离:“你们说不出口,我来说。”
“算命的说我太过聪慧,慧极必伤,若想平安,七岁之前不能养在你们身边,所以你们将我送到了别庄静养。”
“七岁时,你们差了人来接我回府,不想路上遇到了山匪,奶娘为了救我,让她女儿和我换了衣裳,结果我们走散了,奶娘的女儿就被你们阴差阳错当做了我?”
说到这,我才勾了下唇角:“可我很好奇啊,你们一家人相亲相爱了这么些年,怎么就突然发现端倪,想起来找我了呢?”
“孩子……都是娘不好,都是娘的错……让你受苦了……”侯夫人用帕子擦着眼泪,哭的情真意切。
饶是如此,她都没有上前来拉一下我的手。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指甲里都藏着污泥的手。
哦……太脏了。
“行了行了,别哭了,现在女儿不是找到了吗,以后咱们加倍对她好就是,先回府吧。”侯爷扶住了看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侯夫人。
回府是么?
我没有二话,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上车后我直接坐在了马车最中间的位置,大咧咧地敞着腿,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侯夫人在一旁坐下,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头。
我这才佯装自己意识到举止不当,并拢了腿:“抱歉,沿街要饭习惯了。”
……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穿过闹市街巷,停在了永安侯府门前。
永安侯搀着他的夫人先下了车,侯夫人在车下一派娴淑模样,冲着车里柔声道:“阿袖,快下来,咱们到家了。”
我掀开车帘,趁着侯夫人来不及躲避,一下将脏兮兮的手搭到她的手腕上,从车上跳了下来。
果然,我明显感到她身体一僵。
可她不能拂开我的手,至少当着门口一众迎接的下人们不可以,她得维持她慈母的形象和当家主母的脸面。
那她就只能自己忍着咯~
真爽!
刚刚在破庙我就想这么干了。
“阿娘……”一道怯生生的声音自一旁传来,“这就是姐姐吧……我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和干净衣裳,还让厨房做了几样拿手菜,也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欢。”
我抬眸望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弱,感觉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姑娘,裹着披风,被丫鬟搀扶着站在一旁,她说着话的工夫也在打量我。
亦或说,在审视我。
2
侯夫人趁机从我搭着她的手中抽回了她的手,转而拉住了那个姑娘的手,满眼都是欣慰,半点没了嫌弃我的模样:“你做事向来妥帖周到的。”
面对此情此景,我实在是笑不出来,我想换作她一定也一样吧……
“我竟不知我不在膝下尽孝的这些年,父亲、母亲又给我添了个妹妹?”我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不满。
我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包括一众下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侯府门庭毗邻着闹市,往来的行人不算少,永安侯爱面子,肯定不希望我在着门前就闹起来,赶紧让下人招呼我进去。
“有什么话咱们进去说,这一路阿袖想必也累了,让她先歇歇。”
我也不和他们客气,不等下人领路,我就先一步走进了侯府大门。
永安侯明显松了口气,只是那侯夫人,我名义上的“娘亲”,甚至都等不急我走远,就不满地冲着永安侯抱怨:“你看她这没规没矩的样子,成何体统!”
走在前面的我忽地停住了脚步,转身对上侯夫人的目光。
侯夫人心虚地闭了嘴,错开了目光。
我唇角微扬,带着浅淡的笑意,出口的话却是淬了毒:“我是不懂规矩,也没什么教养,没办法啊~我就是‘有娘生,没娘养’啊~”
“你!”侯夫人明显被我的话气到了,捂着心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搀着她的姑娘低眉顺目,一边给她顺着气,一边小声开口:“姐姐这话过分了!娘她……”
“打住!”我抬手制止了,“别一口一个娘的,她是我娘,不是你娘,需要我提醒你,你娘是谁么?”
我一步步走了回去,逼近她们面前。
她们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或许是怕我,又或许是怕我身上的脏污。
我毫不客气地伸手,拍开了她扶着侯夫人的手:“抢走我人生的小偷,没资格在我面前说一个字!”
“阿袖!”永安侯过来拉开了我,语重心长地同我说教:“袖袖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当初也是为了救你,是爹娘不好,没有多加查证……”
“爹,你叫她什么?”我脸上依旧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袖袖……”永安侯下意识开口,随即便意识到了不对,赶忙同我解释,“阿袖,这么些年,爹娘都叫惯了……而且……而且袖袖是个不错的姑娘,你回头和她相处一下就知道了,她没想和你争抢什么的。”
“所以呢?”我挑眉问道。
“所以什么?”永安侯一时没能理解我的反问。
“所以她是楚盈袖,那我是谁?”
永安侯犹豫了许久,才艰难开口,同我打折商量。
看他这模样,应该知道我大概率不会同意,可他还是为了这个假女儿开口了。
“阿袖,爹重新给你拟个名字,肯定比‘盈袖’二字更甚,这个名字你就让给袖袖吧,就当是还她当年的救命之恩了,你意下如何?”
“不如何!”我拒绝得干脆,心底的冷笑也抑制不住浮到了面上,将袖子撸起来,露出那些陈旧的伤痕。
“救命之恩?你是指她在侯府穿着绫罗绸缎,享着锦衣玉食,而我却因没一件御寒的衣物险些冻死的救命之恩,还是她享受着你们的宠爱,我却要在路边从恶狗嘴里争食的救命之恩?”
“姐姐……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真的介意……我可以走的……”说着,那姑娘就跪了下来。
其他人眼瞎看不出她装腔作势,我却能将她眼底的算计看得一清二楚。
“哎哟!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呀!这又不是你的错……”侯夫人立刻心疼起来,忙不迭地就要将那姑娘拉起来。
“好啊,那你走啊,可别光说不做啊。”我抱臂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母女情深”的二人。
“舍不得走?”我再次发出嗤笑,“我想也是,真要走想走的心,早就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行,你不走,我走!反正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这个家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说完,我就大步往外,但我知道,他们既然费了这么大力找回亲女儿,是决计不会让我走的。
“胡闹!这是你家,你走哪儿去!”永安侯呵斥住了我,并让下人拦住去路,“还不把大小姐拦下来!”
“要我留下也不是不行。”我转过头,一字一句,“永安侯府只有一个楚盈袖,父亲是选我,还是选她?”
3
“你……”永安侯明显也被我气得不轻,可他没有办法,他不像他的夫人那样意气用事,他考虑的远比他夫人多得多。
“老爷!老爷……袖袖可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啊,她身体又那么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侯夫人是真的心疼,她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这母爱可真够讽刺的。
我不耐烦地催促:“父亲很难抉择?”
永安侯咬咬牙,拂了衣袖:“行了!本来阿袖才是我侯府真正的千金,她既然回来了,那自然是要正名的……袖……”
话到唇边,永安侯想再次喊出“袖袖”二字,却在我的目光下生生咽了回去,眉头紧皱地吩咐下人:“二小姐体弱,还不快扶二小姐回去!”
两个丫鬟赶忙上前,将那所谓的二小姐扶起,还不等她们将人扶回内院,管家就匆匆来报。
“侯爷,端王府来人了。”
永安侯看了我一眼,连忙又招呼来几个丫鬟婆子:“你们几个,赶紧带大小姐去梳洗一番!”
……
莫约三刻钟,我沐浴更衣梳妆完出来,永安侯正在前厅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说话吃茶。
那管事一身衣料都是尚好的,说话谈吐有度,永安侯对他也是客气得不行。
果然啊……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端王府的一个管事,比那芝麻绿豆官都气派。
领着我的嬷嬷走到永安侯身边支会了一声,永安侯转头看向我立着的方向,眼中惊艳一闪而逝。
说实在的,我一个沿街讨饭的,灰头土脸惯了,也着实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好看。
“阿袖,快过来,见过王管事。”
原本端着茶盏的王管事放下茶盏,连忙起身,向我行了一礼:“岂敢岂敢,小姐折煞小的了。”
永安侯这会儿脸上已全然没了对我的生疏,热络地把我招到了身边:“端王听说你回来了,特意差了王管事过来,接你过府一叙,你可不能再像之前那般失了礼数。”
我佯装不知:“端王?他约我作甚?我又不认识他。”
永安侯看了一眼王管事,忙喝住了我,同我解释:“慎言!你刚回来,为父还没来得及同你说,你同端王殿下是有婚约的,那可是圣上的恩典,是我永安侯府莫大的荣耀。”
“哦。”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看上去完全不在乎这于我而言等同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永安侯还想说些什么,被王管事先一步打断:“大小姐要是准备好了,那就同小的走吧,可别让王爷久等了。”
……
就这样,我都没来得及逛一下永安侯府,就被接到了端王府。
“小姐,王爷在后花园凉亭等您呢。”王管事客气地走在前面为我引路。
我一路行来,四顾着端王府中景致,水木明瑟,庭宇清旷,比起永安侯府不只是气派,更雅致许多,无一不彰显着府邸主人的品位。
“王爷,楚小姐到了。”王管事通报后自行退去。
我几步走入凉亭,看着那修长挺拔的背影,一直维持到现在的假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笑意:“我是不是也该称呼你一声端王殿下了?”
谢长宴顺着我的声音转过身,合上的折扇敲在了我脑门上:“多日不见,小丫头长能耐了,学会打趣我了?”
我揉着微痛的脑袋,不满地皱起了眉:“多日不见,你还是那么讨厌。”
谢长宴也不同我多争辩,敛了笑意,换上正色:“如今你已回到永安侯府,下一步打算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