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安与我青梅竹马,结婚三年。
却厌我至极。
厌我心毒,厌我痴缠他,厌我让他真正爱的人见不得光。
我强扯着他不放。
直到一纸病情诊断书将我狠狠抽醒。
脑癌。
我终于放过自己,签下离婚协议书。
谢辞安却双目赤红,朝我屈膝低头,姿态卑微,“婉婉,让我照顾你。”
我冷淡抽手,“ 谢辞安,放过我,我还想多活两天。”
1
早晨又是被头痛折磨醒的。
我爬起来用冷水灌了止疼药,缩在沙发上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了很久的呆,终于拨通了 谢辞安的电话。
对面接得很慢,声音惯常冷淡。
“什么事?”
结婚三年,失联快一个月, 谢辞安甚至吝啬于多问一句我在哪里。
我垂下眼。
“有事跟你说,今晚会回家。”
“你也回来一趟。”
谢辞安厌我至极,只是迫于父母压力求娶我。
结婚后很少回家。
我不想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做个苦等丈夫回心转意的弃妇,干脆便也搬了出去。
所以我们连见个面都得提前预约。
对面沉默几秒,依旧言简意赅,“有事。”
有事……
哦,对了。
今天是秦悦的生日。
每年这天, 谢辞安都会推了所有的事情去为她庆祝。
庆祝他爱的女孩子平安喜乐又一年。
止疼药迟迟不起效。
我脑子晕涨又刺疼,像是藏了无数根细密的针,将我强撑出的尊严给刺得破破烂烂。
发虚的视线落在茶几上那纸薄薄的确诊单上,嘴唇翕张片刻,还是软下语气。
“…… 辞安哥哥。”
都说爱能止痛。
谢辞安,你救救我。
2
风尘仆仆回家,天色已很晚。
想到门内有 谢辞安在等,我竟还轻轻弯了唇。
推开门。
就见玄关处一双不属于我的高跟鞋。
摆得整齐。
是 谢辞安的强迫症。
我的脑子就像是被狠狠敲了一棍子,愣了半天缓不过神来。
…… 谢辞安平日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竟也会弯下腰替心爱的女孩子整理鞋子。
酸胀的眼瞪了那鞋半晌,咬了下牙,还是进屋,上楼。
脚步停在客卧前。
暖而明亮的光线从门缝流淌出来。
载着暧昧低吟。
好恶心。
我心底翻腾着什么,伸手捂住了嘴,弯下腰,眼泪哗啦哗啦地流。
唇角竟往上咧开,无声笑起来。
竟还奢求着 谢辞安知道我时日无多后,会稍微施舍些关心?
宁婉,你什么时候贱到这种程度了?
3
我抹干眼泪,拿出手机,点开摄像,推门而入。
明亮灯光下,秦悦正被 谢辞安搂在怀里缠绵。
松垮的男士衬衫挂在她的胳膊上,赤裸的肩背呈现出粉红的色调。
正耽于情欲中。
倒是 谢辞安第一时间和我对上视线,迅速扯过薄被替怀里人遮掩住春光。
看过来时眉峰紧拧,眼神很冷。
我晃了晃手机,扯起嘴角,笑得嚣张,“继续啊,正录着呢。”
秦悦受惊,慌忙回头,瞧见我举着手机正对着床。
脸上虚假的慌乱瞬间成真,尖叫一声将身上薄被裹得更紧,瑟缩到 谢辞安身后去。
她煞婉着脸,贝齿咬着下唇,眸中水光潋滟,既害怕又委屈。
“ 辞安……”
谢辞安面沉如水,对着慌乱的心上人倒是多了几分温柔,“没事,放心。”
面向我时,又成了极寒的冰,尖锐的刀。
他薄唇下撇,是命令的语气。
“宁婉,删了。”
4
“为什么要删?”
“啊,原来你们也知道这是桩见不得人的丑事。”
我梗着脖子狠狠瞪着 谢辞安。
酸胀的眼里泪已经流干,只剩下想彻底撕破脸皮的癫狂。
“我不仅不会删,还打算请亲戚朋友们好 好 观 赏!”
谢辞安薄唇冷冷勾起。
似是笃定我不会。
他下床,几步靠近,伸手捏过我的手腕,一根根掰开我的手指。
我气得浑身发抖。
死死攥着手机,往回收手。
拉扯的最后,我朝后踉跄几步,直到后腰重重撞上桌缘,用手撑着桌面才勉强没狼狈倒地。
浑身冷汗都不知道是气出来的,还是疼出来的。
谢辞安走到近前,微微倾身,抽走了我的手机。
我没力气死攥着了。
费力地半抬眼睫,目光掠过 谢辞安无甚起伏的侧脸,和他身后女孩微弯的眼眸对上。 。
秦悦微抬下颌。
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我。
谢辞安垂眼,修长指尖点着屏幕,没多看我一眼。
我眸光彻底沉寂下来,麻木地望着前方,轻而清晰地开口,“ 谢辞安,你删了,我葬礼上放什么?”
5
谢辞安的指尖倏忽顿在屏幕上,迟迟没有按下。
死寂的几秒后,他缓缓转头。
紧蹙的眉头下,一双眼黑沉如墨,死死盯着我脸色的每分每寸。
语气低哑。
“宁婉,你发什么疯?”
我和他对视,唇角上翘,“没疯,倒是快死了。”
“脑癌。”
“恭喜, 谢辞安,你就要彻底摆脱我了。”
谢辞安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欣喜,亦或其他,反而是浸润着迷茫。
连我把手机抽走都没反应。
确认没删之后,我将手机仔细收好。
在葬礼上放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我要是死了。
这对狗男女也别想好过。
秦悦听罢也是诧异,面上愉悦夹杂怜悯的情绪一闪而过,很快遮掩下去,赤脚下床,轻轻扯着 谢辞安的衣角。
“ 辞安……”
她目光落在我兜里的手机上,显然是担心我真破罐破摔,把视频流传出去。
话只说到一半,她便闭了嘴。
谢辞安微侧过头。
神情紧绷,薄唇紧抿。
眸中是分明的冰冷,愤怒以及……难以自抑的焦躁。
面对秦悦,他总多几分温柔,咬了下牙,遮掩住失态,低声开口,“你先回去,开我的车。”
6
秦悦是个聪明人,没再纠缠,安静离开。
气氛沉闷,仿若凝固。
我呼吸都觉困难,不想再和 谢辞安共处一室。
后腰也疼,估计刚才那下撞出的淤青不小,于是转身出房间,打算给自己擦点儿药。
却被 谢辞安一把攥住手腕。
他没注意手上力道,只盯着我,活像是想把我瞪出洞来。
“宁婉,你在骗我。”
我被他瞪得脑子嗡嗡的,强压的怒意终于翻腾,用力往回抽手。
语气难以自控地尖锐起来。
“你什么意思 谢辞安?”
“你觉得我已经卑微无耻到要用这条命来换你一点儿关心?!”
“ 谢辞安我告诉你你现在在我心里屁都不是!”
“别自作多情了!”
谢辞安脸色倏忽很奇怪。
愤怒焦躁又难堪。
薄唇张开,复又抿紧。
“去医院。”
他拽我更紧。
我挣脱不开,瞪着已经红了一片的手腕,嫌恶地皱起眉,语调再提。
“别碰我, 谢辞安!”
“脏死了!”
谢辞安沉默一瞬,呼吸陡然粗重,旋即猛地拽过我,强硬地将我打横抱起,朝门外大步走去。
不算陌生的香水味道钻入鼻尖,张牙舞爪地磋磨着我摇摇欲坠的心里防线。
“ 谢辞安!”
“把我放下!”
我拼了命地挣扎,甚至用力去掐他肩背。
但 谢辞安却面无表情,脚步未顿。
挣扎间,反倒是将他衬衫扣子扯得更开,露出胸膛上大片暧昧吻痕。
是方才和秦悦交缠时留下的。
好恶心……
好恶心!
我终于不堪忍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脑子钝痛难忍,如遭刀凿斧劈,张嘴干呕起来。
“宁婉!”
“婉婉!”
谢辞安连忙将我放下,单膝跪在我身侧,将我搂在怀里。
捏着我掌心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语气慌乱难掩。
“婉婉,哪里痛?”
“有药吗?在哪里?我去拿?”
“别再同我闹了,我们去医院?”
我勉强抬头。
透过模糊视线,在 谢辞安脸上寻到了多年苦求不得的关切和紧张。
恍惚一瞬,昨日似又浮现眼前。
彼时,所有争执矛盾都未曾发生。
青梅竹马,总角之交。
幼时初见,他牵起我的手,矜傲的脸颊微红,说要让我扮他新娘子;
父母灵堂上,他紧握我的手,神情坚定,说会照顾我一辈子;
后来无数次,我受了委屈,挨了疼,都是 谢辞安护着我,哄着我。
就像现在。
可终究不同。
他心里还恨我。
他爱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他方才拥抱过另外一个女人。
曾经如此渴望的温情和拥抱,如今只一个触碰都让我难以忍受。
我疼得想直接晕死过去,却还咬牙甩开那手,扯起嘴角,如同竖起浑身尖刺,“…… 谢辞安,我让你离我远点听不懂吗?!”
“我没犯病就是嫌你恶心嫌你的手恶心嫌你的触碰恶心!”
闻言, 谢辞安的脸色就如同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担忧彻底僵住,旋即猛地扭曲起来,单手掐着我的下颌上抬,阴鸷的脸骤然逼近。
像要吻过来。
却只停在呼吸交缠的距离。
他从胸腔挤出两声冷笑,眼底怒意翻腾,“呵,宁婉,你嫌我恶心,我也恨你心毒!”
7
谢辞安对我的反感开始于高中。
我信 谢辞安会护我一辈子,理所当然地拽着他不肯放手,婉天缠着,晚上守着,终于惹了厌烦。
疏远我后,他放任其他女孩子接近。
我气极了,同 谢辞安大闹好几次,关系越来越差,还固执地守着如刀绞的自尊心不肯低头。
谢辞安彻底恨上我的那晚,暴雨倾盆。
他同人打架,伤了腿骨,自己爬不起来。
砸坏的手机只来得及给我打通电话就彻底报废。
他在暴雨中等到意识昏厥。
都没等到我。
如果当时不是秦悦恰巧路过, 谢辞安的腿估计会落下终生顽疾。
自那时起, 谢辞安便恨我。
偏谢家父母本不愿意让秦悦做儿媳,在秦悦借谢家势力出国进修三年没回来后,愈发不满,便借着某次生病为由头,强逼着 谢辞安娶我。
我全然不知,只当 谢辞安回心转意,兀自高兴地捂着冰块过日子。
直到婚后没多久,秦悦回国。
他们二人在我面前旁若无人地拥吻。
8
谢辞安陷入暴怒,粗喘片刻后,重重摔门而去。
我蜷缩起身体,额头在冰凉的瓷砖上一下下撞着,意识渐渐模糊。
似又回到那场暴雨中。
我慌忙应下,拿了雨伞匆匆出门,打不到车就干脆用跑,泥泞沾湿了身上婉裙。
却在后巷深处发现了个人。
少年全身湿透,瘦骨嶙峋,满身都是拳打脚踢出的骇人伤口,身上还烫得厉害。
看上去濒死,还挣扎着瞪大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迷茫又乞求地看着我。
求我救他。
无数次,我都会想,若当初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如今我和 谢辞安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光景。
可那是一条人命。
无论如何都只会有一个选择。
后来我眼眶通红,神情慌乱,解释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 谢辞安一个“滚”字给砸懵。
他看我的眼神头一次这般冷,沙哑开口。
“宁婉,那架是为你打的。”
“你招惹了人,他们打算堵你,我去拦下的。”
“但是今后,我不会再管你了。”
忍过最痛那阵,我吃下止疼药,躺在沙发上,眼神虚无。
种种阴差阳错,种种悔恨不甘,如今只剩下痛苦纠缠。
再不放手,就活不了了。
9
爱能止痛。
可惜 谢辞安不爱我。
10
我签下离婚协议书,直接寄到了 谢辞安的公司里,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谢辞安自那之后似乎有意避着我。
我索性不管,开始琢磨另外件事——给自己请个临终关怀服务。
闺蜜们不知我生病,只当在治疗情伤,纷纷发来贺电,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要给我介绍顶好的男模。
应聘那天, 谢辞安不请自来。
瞧见屋外排长龙的帅哥,冷峻的脸上黑如锅底。
他是被我的闺蜜贴脸嘲讽,才知道我正光明正大地给他挑选哪顶绿帽更鲜艳。
于是跑来兴师问罪。
“宁婉,胡闹什么?”
我将离婚协议递过去,“不想戴绿帽子就离婚。”
“这样你就可以娶秦悦了。”
“你梦寐以求的。”
谢辞安凝视着我的脸。
似是透过层层粉底窥见了我脸上枯黄,眼下青黑,以及满心荒芜。
面上冷厉渐渐消弭。
伸手接过协议,却一眼都没瞧,直接撕成了两半。
随后转身给我热了杯纯牛奶,弯腰递过来,顺势坐在旁边沙发上。
“最近胃口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没看,垂在身侧的手掐入掌心。
他继续问。
耐心从未这般好过。
“晚上睡得还好吗?”
“想去哪里逛逛吗?我陪你。”
我终于侧头,语气冷淡,只微颤的语尾揭示了并不平静的内心,“ 谢辞安,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也不是你养的狗,不要了踢到一边,想要了招招手就能喊回来。”
谢辞安静静看了我一会儿。
黑沉的眸子里,盛着怜悯。
“婉婉,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心情不好。”
“但别跟我闹脾气了好吗,你现在保持心情愉悦是最重要的。”
我差点儿冷笑出声。
想说你来之前我看帅哥心情一直都挺好的。
眼珠子一转,我嘲讽到嘴边,换了句话,“ 谢辞安,想要我高兴起来,很简单。”
没给 谢辞安多思考的机会,直接掏出手机,拨通秦悦的电话,开了免提。
“宁婉姐姐?”
我朝表情倏忽僵硬的 谢辞安微抬下颌。
谢辞安反应过来,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细看下唇角却在略微抽动,沉默了很久,终于嘶哑开口。
“秦悦……”
“我们分手。”
对面死寂一瞬,突兀挂断了电话。
谢辞安对秦悦有情,眼底痛色难掩,后牙紧咬一瞬,才恢复平静。
再面向我,眼神又透了些熟悉的冷意。
“宁婉,满意了?”
是在警告。
警告我别再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