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并不只有早九晚五的通勤和写字楼里的格子间,日常想象之外的小众工作是什么样的?
这里是十点人物志的专题报道:疯狂的职业。每一期故事,讲述一个不寻常的“疯狂”职业故事,用小众职人独一无二的人生冒险,为你展现不一样的世间百态。
采访、撰文 | 芝士咸鱼
十点人物志原创
165cm,68kg,长发编成几股小辫,被紧紧地扎到脑后,侧面头发则剃成寸头,看起来非常干练。李家燕的外形不算魁梧,凌厉的眼神,始终保持警惕的状态,隐隐透露出她的真实职业:
女保镖。
李家燕是广西人,今年25岁,在保镖这行摸爬滚打了6年,服务过的雇主多为富豪阶层,在为每位雇主服务期间,忠诚、不背叛是她的底线。
女保镖李家燕
在李家燕的职业生涯中,她曾做过警察、搏击运动员,也尝试过当游泳教练,最终还是回归了保镖这行。
作为一名女保镖,她见证了富人们光怪陆离的浮华世界,也看过他们忧虑和烦恼的一面。经常与有钱人打交道,让她看透财富背后虚无的本质:“做保镖会看到很多,但作为普通人,终究要回到平平淡淡淡的日子。普通人是这样,有钱人也是这样。”
她经历过不少次高危任务,曾被几百号人围困堵在走廊,目睹同事被连捅三刀。每每遇险,李家燕称,自己最大的职责并非战胜对手,而是确保雇主的安全。
“保镖不是打手”,她说。力量是保镖不可欠缺的素质,但想做一名优秀的女保镖,依靠的绝不仅仅是力量。
以下是女保镖李家燕的讲述。
成为女保镖:
男女保镖比例约十比一
“我们都是职业运动员,你什么名气都没有,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在我还是搏击运动员时,向喜欢的人告白,对方反问了我这句话。我喜欢的那个人,是国内非常厉害的拳击冠军,拿过金腰带,在业内比较知名。
我问对方:“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要么打出名气,要么去做女保镖。”
对方的理由是“女保镖薪水很高”。因为这句话,我开始了解并进入保镖这行。
入行前,我不知道保镖具体要做什么,真正进入这行才发现:想当一名保镖,需要学的东西远比想象中多得多。
所有保镖上的第一课,是保镖的含义和服务理念:忠诚、可靠、专业、服从。
忠诚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保镖不忠诚,未来可能会背叛自己的雇主,这对雇主来说是非常大的安全威胁。
保镖基地培训新人通常是一到三个月,但这三个月只能训练保镖们的身体素质,无法仅靠三个月培训,让一个新人成长为合格的保镖。
成为一名合格的保镖,至少还需要学三四十项技能。除去耐力训练、徒手对抗、抗打击能力、CQB(室内近距离战斗)等基本体能和战斗训练,还包括观察能力、商务礼仪、专业驾驶、风险规划、谈判技巧、常用英语沟通、医疗急救等等。
李家燕
为什么要学这么多技能?保镖提供的服务比较复杂,如果遇到雇主受伤或者雇主孩子不小心落水这样的紧急事件,我们需要第一时间救援雇主,而不只是拨打120等待救护车,不然很可能会错过最佳救援时机。
保镖的工作内容中,很大一部分是协助性服务,我的雇主多是企业老板,所以懂得商务礼仪、做商业方案也很重要。这些技巧不一定能用上,但一定要学会。
因为我本身练过武,在培训第二个月时,开始被分配任务。
我做过很多高危任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河南,遇到化工厂工人讨薪,雇主前后一共雇了七个保镖,面对两三百位手拿武器的工人,我们几乎插翅难飞,被围堵在化工厂的走廊里。
那一次,我是保镖小队的队长,我叮嘱其他同事千万不要动手,但工人人数太多,情绪也很激动,有人直接拿铁锹往我同事头上抡。
我只能死守着雇主,一边保护他,一边打电话报警,直到特警出动,才缓解了紧张的局面。
做保镖这行,暴力事件经常发生,最危险的一次任务,我手下的男保镖被雇主对手派来的人连捅了三刀,伤势严重。
电影《使徒行者》里,张慧雯就曾饰演一位女保镖
但在多数情况下,保镖尽量要避免受伤,一旦保镖受伤,接下来受伤的很可能就是雇主。作为保镖,在出任务期间,绝对不能让雇主掉半根汗毛。
有些女雇主会倾向雇用女保镖,女保镖文化程度更高,也能提供更多服务,承担比如接送小孩、生活助理等工作。
在国内,女保镖很稀缺,我是公司里唯一的女保镖,整个行业中,男女保镖的比例大约只有十比一。在职的女保镖中,不少都从职业运动员退役,格斗能力非常强,不比男保镖差。
每次出任务前,我们会经过雇主的面试。雇主会问保镖的过往经历,有些雇主要求打实战,展示格斗水平。
但决定面试能不能成功,最重要的还是眼缘。
《三生有幸遇上你》剧照,女主角设定是位女保镖
我微信上有一个女保镖聊天群,里面经常会发招聘信息,有些招聘要求女保镖有当兵经历、大专学历,这属于正常的招聘要求。
但有些单子要求女保镖“长相好看”“气质佳”。
什么是气质佳?很多女保镖看不懂。我从不接这种单子,这已经超出保镖的范围。保镖和老板是双向选择,如果第一眼互看不顺眼,后期很难实施保护。
有钱人的浮华世界:
富豪们的衣食住行,让我怀疑人生
成为女保镖前,我读过警校,做过搏击运动员,从初中开始学习武术。
小时候,我经常被同学欺负,让我养成了反击的本能。谁动手打我,我就会反击得更狠。如果同学打不过我,会跟老师打小报告,就这样,我在班里成了“爱打架的人”。
其实我一点都不爱打架。学习武术的目的,不是为了争强好胜,而是为了强身健体,培养自信心。
为了增强自信,我先是去练跆拳道,练了一段时间,发觉跆拳道用处不大,我在学校还是被人欺负,后来我又去练截拳道,接着练拳击,再之后,专门练搏击。
我的格斗水平在女保镖群体里属于中等,正常的格斗技术我都会。但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绝不认可用暴力解决问题。
我从2017年入行,到现在已经工作6年多,这些年跟随雇主出任务,去过全国绝大多数省份的省会城市。有些是去执行短期任务,有些是执行长期任务。
李家燕执行任务期间,眼神戒备
短期任务指紧急的危机处理类事务,长期任务则需要和雇主同吃同住,随时为对方提供保护。
我很喜欢在南方执行任务,比如深圳、广州、潮汕,雇主们态度好,如果犯了小错误,通常也只在私下提醒,会给保镖们留面子。这指的是一些小错,不是原则性错误,保镖永远不能犯原则性错误,比如背叛雇主或让雇主受伤。
但在北方,如果犯了小错,雇主会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留情面地批评。所以在北方时,你几乎从来看不到我笑,永远都绷着脸(这也看雇主性格,不完全是地域差别)。
如果任务完成得好,雇主会额外给红包。我的工资每月2.5万左右,在保镖行业中不算高,偶尔会收到小费和红包,收到最大的红包,雇主给了36万。
那个任务中,雇主不对外公开我保镖的身份,只说我是他的生活助理,我也像一位真正的助理那样,帮他安排会议,提醒他哪个时间段和人有约。
《财阀家的小儿子》剧照
任务完成后,雇主很满意,告诉我:助理分为三个等级,第一个等级是老板开口,助理执行;第二个等级是老板和助理同时想到做什么;第三个等级是老板没有想到的事,助理提前完成了。
他说我属于第三个等级,每当他忘了某项重要的事,我都能提前提醒。
我服务过的大多数雇主,都属于这种企业老板或富豪阶层。其中最富有的富豪,他们的家庭和生活,普通人甚至难以想象。
我也无法想象,刚出任务的那两年,我时常怀疑人生。
饮食方面,有钱人和普通人区别不大,只是更倾向吃减脂餐。有些雇主会有自己的酒窖,里面藏着一屋子我只在网上听说过的限量名酒。
服装配饰上,低调的雇主既不穿金戴银,也不穿戴大Logo的品牌,只佩戴玉和翡翠。去年有位雇主,他在家踩着一双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拖鞋,我原以为这双拖鞋最多卖几百块,后来当我跟随雇主买鞋时才发现,那双我眼里平平无奇的拖鞋,一双就要接近十万块。
很多有钱人不止拥有一两套房产,而是有二三十栋别墅,并排、独栋都有。我曾服务过一位雇主,家里随处可见世界名画,有健身房、按摩房、游泳池,甚至还单独开辟出一层,放置16台进口洗衣机,最贵的一台洗衣机售价20多万,雇主、保姆、管家用的洗衣机都不一样。
富豪们出行会开豪车,这已经无需多说。此外,他们还有自己的直升机、停机坪以及驾驶员,有人专门负责保养这些直升飞机。
奢侈生活外,我见过的有钱人,当然也有自己的烦恼,或许是子女教育,也可能是工作遇到坎。但他们的烦恼,大多数和金钱无关。
《寄生虫》电影剧照
女保镖也是青春饭:
我是普通人,终究会回归平淡生活
在富人区待久了,说没有落差感是假的。
比如我平时帮雇主开车,开习惯了豪车。有次回公司出临时任务,开车门时,我按照往常豪车电动门的习惯,反复试了几次都没开,公司老板来了一句,“你以为这是雇主的豪车吗?这不是,是要你手动拉开的。”
那一次可尴尬了,为富豪雇主们服务,潜移默化会养成一些习惯。
这些年,我遇到过很多聊得来的雇主,跟雇主们像朋友那样相处,他们很信任我。但另一方面,我也知道跟富豪是做不成真正的朋友的。
作为保镖,我时刻记得摆正自己的位置和态度。我是一名保镖,只能成为雇主身边最信任的人。如果和雇主做朋友,反倒会招来一些麻烦。举个例子,保镖出任务期间不能喝酒,如果你和雇主成了朋友,雇主让你喝酒,你喝了,就犯了大忌。万一因此出意外,职业生涯基本就废掉了。
面对陌生人或者普通朋友,我从不跟他们说我做什么职业,被问时,我只会说我做销售、服务员、工厂流水线,想到什么就编什么。如果我告诉对方,自己在做女保镖,对方只会一头雾水。
做了六年女保镖,怎么形容这个行业呢?我觉得这是一个简单而又复杂的行业,一个天使和恶魔共存的行业,正义与邪恶接壤的行业。
专业保镖太少了,很多人只培训了几天就上岗,不少保镖都是没有组织、没有纪律性的社会流动人员,有些保镖踏入灰色地界,扮演中介去讨债,甚至背叛自己的雇主,做些违法的事情,逐渐毁掉这个行业。
李家燕工作照
我曾因为感情问题主动离开过保镖这行,如果一个保镖心里有事,会影响工作。
那段时间,我去当了四个月游泳教练。我身边的同行都问我,当游泳教练和做保镖的落差感是不是很大?
我对他们说没有太大落差,但其实是有的。做游泳教练期间,我一天最多只挣两三百块钱,还不是每天都有这两三百,无法保障收入。而且做游泳教练很累,整天泡在游泳池里,生理期也不稳定。
兜兜转转,我还是做回了女保镖。
但女保镖是吃青春饭的,正常情况下,一个女保镖大学毕业就22岁左右,经过保镖的培训,入行几年,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面临着体能的下降。
很多雇主不请30岁以上的女保镖,不少女保镖也会自己主动离开。我身边有很多女保镖,到了30岁后基本都会退行,也有人能做到35岁,但很少在行业里看到35岁以上的女保镖。
离开这行后,我认识的师姐们,有人开拳馆,有人去做搏击教练,或是做格斗培训,试图自己创业。
我今年25岁,距离30岁越来越近。原本计划和对象在深圳开一家台球厅,自从分手后,现在也没有了任何规划。如果不出意外,退行以后,我或许还是会做游泳相关的工作,因为我喜欢游泳,专门去考过高级证书。
无论未来做什么,我是一个普通人,终究会回归普通人的生活,或早或晚,会回到平平淡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