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干二手车那年，是在我们市一个大型的二手车市场里。

那种市场，你们大多数应该见过。

全国各大城市都有。

露天的，里面鳞次栉比堆满了大大小小二手车商铺，每个商铺都有十几台甚至上百台车型。

这种场所鱼龙混杂，乌烟瘴气，隔三差五就会发生纠纷。

争吵、打架屡见不鲜。

我的店斜对面那家车行，是三个年轻小伙子合伙开的。

平均年龄不大，在22岁左右。

为了故事紧张、有趣的进行下去，我得给他们分别起个名字。

大勇，身高1米8多，是个退伍兵。

腰板挺直，走路带风，还保留着军人的那种利落干脆、精神抖擞的气质。

徐江，身高和大勇不分上下，但体型偏胖。

梳个油背头，眼睛不大，给人一副油腻奸猾的形象。

谢东东，身材瘦削，个子不高，走起路来一上一下的幅度特别大。

每次大老远看见他，我总想起动物园的猴子。

这仨人专门捣腾事故车。

那几年网络不发达，干这一行的多多少少带点坑蒙拐骗。

其实现在有些车贩子也这样，只不过当初是暗地里骗，现在是明着在网络上骗。

所以买二手车，你们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被一些所谓的看起来很实在的网红给骗了。

书归正传。

干事故车久了，难免就会产生纠纷。

我因为和他们是邻居，所以经常会跟着看热闹。

有天上午，我正在洗车。

突然有车不停的按喇叭，我抬头一看，是台黑色的本田雅阁。

车身上挂着白布，上面是大黑体字：XX车行，丧尽天良，出售事故车。

开车的人落下车窗，大声吆喝：看一看，各位看一看，XX车行卖给我事故车。

这个XX车行就是大勇他们仨人的。

这种事经常碰到，所以我没有理会，继续洗车。

可能你们会觉得我冷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我怎么管？我能带他去找卖他车的车商维权吗？

都在同一个二手车市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我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生意就算是非常高尚了。

就在这时，徐江和谢东东从屋里窜了出来。

徐江猛的拽开车门，一把拽住开车那人衣服领子就往下撕。

那人喊你干什么？想打架？

徐江二话不说，直接就是一个耳光。

开车那人挺瘦，弱不禁风，被徐江扇得后退了几米。

谢东东趁机就是一脚，那人毫无抵抗的躺在了地上。

副驾驶还坐着一个人，没有下车，正拿着手机报警。

这时躺地上那人捂着脸“哇哇”的哭起来。

我不明白一个七尺男儿，怎会如此软弱。

他一边哭一边嚷道：有没有王法？卖事故车还打人？

徐江上前又是一脚，踢在那人大腿处，恶语道：你他M是不是找死？买车时跟你说清了吧！你比市场价少花一万多还想买个精品？

骂完后低下头又给了那人一耳光。

这一下过于用力，他身上的肥肉都跟着抖了一下。

起身时大背头也乱了，一缕头发耷拉在额前，狼狈至极，看得我差点笑了。

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大都是在市场上看车的人。

同行很少，大家都熟，这种幸灾乐祸的热闹看不得。

今天看了别人，说不定明天就是自己。

警察来后做了个简单询问，然后又来了一台救护车，把挨打那人拉走。

徐江和谢东东则是被警车拉走的。

后来怎么处理的我不清楚，这种事情不能去问，反正第二天俩人又回到了市场。

不过卖事故车确实赚钱。

他们3个人的店不大，也就十个车位。

但停的不是BBA系列就是路虎、霸道，反正没有便宜车型。

每月挣得钱也比那些几十个车位大车商多。

这仨人有个习惯，每卖出去一台车，晚上先去饭店喝一顿，然后再去酒吧疯一阵儿，最后找个洗浴每人来个帝王套餐。

从这儿就可以看出，一台车的利润有多大。

有一次他们卖了一台宝马5系，也是大事故。

那天大勇喝的有点多，叼着支烟坐我店里喝茶。

伸处一只手笑眯眯的看着我，显摆的说：赚了这个数！哈哈……晚上跟我去潇洒吧！

我心里挺难受的，同行是冤家嘛！

别人赚钱肯定嫉妒呀！

但直觉告诉我，他们三个这样做长久不了。

现在好多干事故车的车商，会告诉你车况，比如三厢变两厢，或者气囊炸开，泡水打滚儿什么的。

然后卖的比精品车便宜几万。

愿意买你就去，不愿意拉倒。

大勇他们的路线就是甭管翻车泡水，到我这里都是美女一手精品车况。

其实大勇这人还算性情，可能是当过兵的缘故，本性并不坏。

我打心里对当兵的人带一些崇敬。

所以私下和他喝过几次酒。

大勇酒量大，白酒能喝一斤多。

喝上酒，话匣子就打开了。

他说其实刚踏入这行，他本意是不想做事故车的。

可三个人合伙，徐江和谢东东执意要做，二比一，他没得选。

一边是兄弟，一边是良心。

总要顾好一边。

所以大勇很少在店，基本都是在外面收车。

即便在店里，很多纠纷他也不露面。

有一次他们卖了一台奥迪A4，那台车看走了眼。

收车时只看出水箱、大灯更换，等卖出去后，客户开了没几天，气囊故障灯天天亮着。

人家去了4S店一检测，大事故，气囊都炸过。

客户是个小姑娘，带着爸妈去他们店退车。

徐江和谢东东自然不退。

挥拳恐吓，犯浑耍赖。

小姑娘和她妈站在店门口束手无策，急的“哇哇”大哭。

周围再次聚满了吃瓜群众。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老是有人“闹事”，脸上怎能挂的住？

只见徐江横眉竖眼，大步上前就推了小姑娘一把，骂道：爱哪儿哭哪儿哭，别他妈在我这里哭。

小姑娘他爸护女心切，气得上前就给了徐江一耳光。

徐江挥起胳膊刚要动手，突然大勇从后面拽住他，然后掏出烟来，笑呵呵的说：大叔，抽支烟消消火，我给你退车。

徐江一听火冒三丈，快要跳起来似的喊道：不退！

谢东东也跟着喊道：不退！滚蛋！

大勇瞪了他俩一眼，然后拉着大叔往屋里走。

那台奥迪终于退了。

小姑娘一家三口拿着钱走后，看热闹的也慢慢散开。

大勇他们三个人回到屋里，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争吵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后来大勇退出了，在自己住的小区旁边开了一家快餐店。

就是那种15块吃饱，20块吃好的盒饭。

他在炊事班待过两年，厨艺还算不错。

小区旁边有两个建筑工地，因为实惠，一到饭点儿吃饭的人排成长队。

有次晚上9点多，我给客户送车正好路过。

大勇正在收拾桌子，看见我急忙招手，说：刚忙完，正好和我喝点儿。

盛快餐的七八个不锈钢盒子只剩残羹冷炙。

大勇热情的说你等我5分钟，我能搞出4个菜。

一杯酒下肚，大勇叼着烟，醉眼迷离的说：我早就不想干二手车了，虽然挣钱多，但太操心！你也赶紧改行，因为以后二手车规则越来越健全，老想着坑蒙拐骗是干不长久的。况且网络也会发达起来，价格透明也是常态化了。

他还说，那台奥迪A4后来亏了两万块钱，他自己一个人承担。

因为车是他收的，退车也是他执意要退的。

我佩服他的坦荡和担当。

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说：有良心的很难从事这个行业！

大勇退出后，徐江和谢东东继续捣腾事故车，并且比以前变本加厉了。

他们店门口隔不了多久，就会上演一场“大战”。

我作为邻居也是苦不堪言。

因为一颗老鼠屎会毁掉一锅汤。

正因如此，徐江和谢东东在市场里的口碑已跌入谷底。

很少有车商和他俩搭话。

2018年冬天的一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

第二天临近中午，覆盖在车上的雪才开始融化。

所有的车贩子都在外面擦车，突然谢东东跳起来吼道：谁他妈干的！不得好死。

我们几个邻居带着好奇心走过去张望，只见一台白色宝马X4被什么东西给划了，整个车一圈全是深深的划痕。

突然一旁的徐江又暴怒道：这也有！

旁边的那台奔驰也是如此。

谢东东二话不说就跑进屋里查看监控。

我们几个邻居喟然长叹，都在小声嘟囔着谁这么缺德，能干出这种事。

都是干二手车的，手里的每台车都是自己赚钱的工具，那一道道划痕，无疑是一张张钞票。

谁不心疼？

没过多久，谢东东从屋里冲了出来，骂道：他M的，雪太大，把摄像头糊住了。

后来报了警，警察都是常客了，还以为又是买到事故车弄出的纠纷。

当听到是车被人划了后，警察只是淡定的问：你们最近得罪什么人了没？

谢东东和徐江你看我我看你，竟一时语塞。

他们得罪的人太多了。

这事儿怎么解决的我们谁也不清楚。

他俩也没透露过一点。

只是俩人店前面摆的车越来越少。

店门也整天锁着。

谢东东和徐江消失不见了。

2019年春天的一天，徐江拄着拐杖来过一次，我正在擦车，他朝我笑了笑没有说话，直接进了店里。

在屋里待了一个小时左右，他就坐着一台出租车走了。

又过了两天，物业人员在他们店门口贴了一张转让的告示。

我们这才知道他们不干了。

大勇的快餐店新添了大锅全羊。

我刷朋友圈看到他发的视频，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大块的羊肉在里面翻滚着。

隔着屏幕我都能闻到香味儿。

于是在一个傍晚，我走了进去。

正是吃饭点儿，大勇忙得热火朝天。

看见我后他调皮的点了下头，吆喝道：老板先坐。

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忙得差不多了，于是端着两碗羊肉汤在我面前坐下，笑眯眯的说：尝尝我的手艺。

然后他又回到后厨端来四个红烧羊蹄子，并问我喝点儿不？

我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夹起滚烫的羊肉就大快朵颐起来。

嘴里“呜呜啦啦”的说：喝点就喝点。

我俩喝着酒吃着肉，聊聊饭店，再聊聊二手车。

很久不见，但一点儿隔阂都没有。

最后聊到徐江和谢东东时，我说他俩不干了，门头都已经转让。

大勇挤出一丝笑容，端起酒杯说：干杯！

我喝了口酒，继续说：幸亏你早退出了。

他还是笑笑不说话。

店里已经没人吃饭了，大勇让服务员收拾一下卫生下班。

我俩又倒满一杯酒。

大勇点上一支烟，歪着脑袋，嘴角微微上扬，略微变黑的脸上隐藏着一股20岁出头该有的桀骜不驯的野性。

许久他瞥了我一眼，说：你知道徐江的腿怎么断的吗？

他这话一下勾起了我的八卦欲望。

别说我了，整个市场上的车商都不知道徐江的腿是怎么回事。

他俩消失的太快，毫无征兆的就关门走人。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大勇猛吸一口，然后狠狠吐出一口烟雾，说：去年卖了一台路虎，泡水车，客户外地的，想退车，徐江把人骂了。

结果过了两三天吧！徐江喝醉酒自己去足疗店按摩，出来已经凌晨1点多了，稀里糊涂就被几个人打了。

用的钢管，下手挺狠。

那几个人走时扔下一句话，车不用退了，用条腿偿还吧。

虽然喝了两杯酒，但听他说这些，我后背还是禁不住一阵发冷。

大勇又给我倒满一杯，说：喝酒吧！人呢，还是干点踏实的生意，不偷不抢，不哄不骗最稳妥。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我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对，对……

20岁出头的年纪而已，我却从他低垂的眉眼里看出了饱经沧桑的沉稳老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