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要进入教室了。
我忍不住,回过头来,用十分厌恶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个满脸粉刺的瘦高个男生,只见他上身穿着皮夹克,下身穿着喇叭裤,脚上穿着一双尖尖的皮鞋。喇叭裤的大裤脚几乎盖住了他脚上那双尖尖的皮鞋,只露出皮鞋的鞋尖。皮鞋的鞋尖擦得非常亮,亮得就像一个小水珠,反射着上午太阳灿烂的光线,乍一看上去,那光线还很有些晃眼。
“当——当——当——”
上课的铃声快落下了。
可是,那个瘦高个男生,还是仰着头,崴着八字步,不慌不忙,样子吊儿郎当地朝教室走来。
上课铃声刚落,我就跑进教室,回到座位上,拿出书本,坐下来,静静地等着神态从容的王老师来给我们上语文课。
李彩霞怔怔地坐在座位上,满脸怒气地看着那个瘦高个男生走进教室,小嘴唇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唐雪梅用胳膊肘碰了碰李彩霞,提醒她说:“王老师来了。都是同学,事情过去就算了,别放在心上。”
唐雪梅的话音还没落,王老师就迈着稳健的步子,从容不迫地走进了教室。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会的王老师,既没有带课本,也没有拿教案,更没有抱一大堆作业本或者是作文本。
王老师是空着手走进教室的,并且,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崭新的银白色草帽。同学们见了,都抬起头来,好奇地望着神态从容的王老师。
王老师走上讲台,扫视了一眼教室,然后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同学们,今天的语文课我们不上了,所有的同学,一起到沙湖外滩去搬柴禾。”
沙湖外滩?!
我,打小就生长在湖区,沙湖外滩我是熟悉的:一望无际,广阔无垠,那里野草遍地,芦苇丛生。春天,是满眼碧绿;夏天,是白水茫茫;秋天,是大雁高飞;冬天,则是芦花如雪……
同学们突然听说要到沙湖外滩去搬柴禾,都非常的兴奋。特别是那个瘦高个男生,竟然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跳到凳子上,尖着嗓子,高声地叫喊道:“好啊——好!”
在这以前,我们读书,都是半工半读,同学们经常要到偏远的农村去插秧、扯草、捉虫子,到附近的工厂去参加义务劳动,这样的学习生活,象我们这一代的学生早已经习惯了。然而,自打到高考补习班学习之后,学校不再提倡半工半读,同学们也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参加义务劳动了,心里头都憋闷得有些个发慌。
然而,现在突然听说要到沙湖外滩去搬柴禾,能够在沙湖外滩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气,看到优美的景色,还可以和同学们在无拘无束地外滩的草地上追逐打闹,同学们都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很快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有的同学兴奋的喊着,叫着,有的同学调皮地吹起了口哨,还有的同学甚至唱起了花鼓戏,哼起了皮影调。
兴奋不已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下座位,推推嚷嚷地朝教室外走着。
我紧紧地跟在唐雪梅的身后,随着人流往教室外面挤。当我挤到讲台前面的时候,神态从容的王老师突然叫住了我。
我站住了。
王老师用无比慈祥的目光看着我,然后用标准的普通话对我说:“余金涛同学,到外滩搬柴禾,你就不用去了。”
“老师……”
没等我把话说出口,王老师继续说:“你留下来,看教室。”
我不知道和蔼可亲的王老师,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安排我干这相对轻松的活。这时的我,虽然为自己不能和同学们一起到外滩上去看风景、不能和唐雪梅她们一起说说笑笑地去搬柴禾而感到有些失落,但是,表面上我还是装出无比顺从的样子,朝王老师点了点头,音量很小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朝座位上走去。
我还没有走回到座位上,唐雪梅就已经走出了教室,她站在教室外面的小操场上,回过头来,见我没有跟在她的身后,她不知就里,亮开嗓子,朝着教室里大声喊道:“金涛——金涛——余金涛——”
“哎——”我转过头来,眼睛望着窗外,声音响亮地答应了一声。
“你怎么啦?快走啊!”唐雪梅站在灿烂的阳光下,面对着高考补习班的那扇大窗户朝我招了招手。
我望着站在窗户前沐浴着灿烂的阳光,满脸红润的唐雪梅,大声地回答说:“雪梅,你们自己去吧。”
“你怎么啦?”唐雪梅又高声地问。
我扯着嗓子说:“王老师让我留下来。”
“干什么呀?”唐雪梅把手拢一个喇叭形,拢在在嘴上,大声地问。
“看——教——室——”我高声地回答说。
听我这么说,唐雪梅愣了一下。突然,她转过身来,带着阳光的芳香,跑进教室。
唐雪梅疾步来到我的面前,掀起大花格子衣服,飞快地从大花格子衣服下面抽出一本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递给我,然后极其神密地对我说:“金涛,你给我把这本书看好了。”
我接过书,看了一眼,见这本书厚厚的,已经烂得无头无尾了,于是好奇地问唐雪梅:“这是什么书呀?”
唐雪梅把她那红润的嘴唇,靠近我的耳朵,压低声音说:“《林海雪原》。”
“《林海雪原》?”我在心里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唐雪梅见我说话的声音很高,便使劲地朝我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摇了摇头,接着用更低的声音对我说:“小点声,不要让别人听见了。”
看着唐雪梅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把那本无头无尾的厚书,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