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儿,打个比方说,就像在写一部小说,一部老师的成长小说。
我把从鲁迅一直到今天,从鲁迅的小说到延安文艺座谈会,再到十七年文学,甚至包括当下的文本小说,都当作这部成长小说的背景图去看。
当然,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可以把它想象成一本小说,而且这个传统可以继续往前延伸。
这两年我一直在和朋友谈论一个问题,就是中国的所有作家都在试图解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简单来说,就是贾宝玉十五岁之后的问题。
有个批评家非常敏锐,他看出了我的想法,他说,人到中年的贾宝玉会是什么样呢?有个很著名的说法叫王洪生,目光确实很犀利,看出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这个问题如此重要呢?现在我们把《红楼梦》看成是中国古典文学的巅峰,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百科全书,是中国文化嬗变的标志,我们还把它翻译成不同的语言,推向世界,国家每年都要投入大量资金。
但我们知道,《红楼梦》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在 1943 年之前,《红楼梦》完全是一部通俗小说,是一帮批评家在 1943 年之前的几年时间里大量分析评判,把《红楼梦》和外国小说对比,我们才知道它是一部伟大的小说。
我们很多人才知道,中国人要做的工作,就是成为这部成长小说里的一个情节、一个细节、一个主题、一个表情。
1960 年代在台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要讲《红楼梦》,请了吴世之先生。吴世之先生说《红楼梦》毫无价值,为什么要研究它呢?要创造新文学。大陆的作家于平国认为曹雪芹的后四十回太幼稚,艺术上过于成熟,曹雪芹智力中等,驾驭不了这样的小说。鲁迅对《红楼梦》的看法也不好,喜欢说离散之情。
为什么呢?因为确实需要时间积累,我们才慢慢发现《红楼梦》的价值。
吴世之先生在研究《红楼梦》的时候有两个问题没搞清楚,就是贾宝玉几岁,书里说他比黛玉大一岁,书里提到黛玉十四岁,所以贾宝玉一般是十五岁,书里很多人过生日,但贾宝玉没过过生日,为什么?书里写了很多人的死和悲欢离合,但没有写一个人的出生,为什么?
书里最后没写完,高鹗续写的结局里,贾政出塞,在船舱里写家书,外面下着雪,他看见一个人走过来,穿着寿袍,贾政认出是宝玉,宝玉说你快走吧,贾政追不上,宝玉飘然而去。
贾政感谢宝玉,说他为了哄老太太高兴来到人间,现在老太太死了,他又走了。高鹗的理解很深刻,但这不一定是曹雪芹的原意,如果是曹雪芹的原意,他一定会把这个结局写出来,但他没写,意味着他不知道贾宝玉长大之后怎么办,他不知道如何让贾宝玉长大成人,所以在他心里,宝玉是十三岁到十五岁之间。
我认为这是曹雪芹留给我们的任务,梁启超在很大程度上接续了这个任务。
他认为,老大帝国已经不能产生新人,所以《红楼梦》里没有出生一个人,只有死亡。这本书对中国传统文化提出了强烈的质疑。杨启将它变成少年中国,共产党把它变成青春中国。我们会发现,整个中国文学一直在探索民族的转型。
我认为这是我们目前写作面临的很大问题,有个人叫义无兄,他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又感受西方文化,在两种文化之间艰难摸索。
在梁启超之前,中国历代知识分子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回到先前,从孔子开始,所有中国知识分子的梦想就是回到过去,回到中国科技富裕的时候。一直到五四之后,西方思想进来,我们的目光才朝向未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