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年明月夜》作者:芸香青柠

元枫评小说 2024-10-27 15:38:41

文案:

第三十年,明月夜,山河锦绣,月满莲池。

永安公主李楹,温柔善良,却在十六岁时离奇溺毙于宫中荷花池,帝痛不欲生,细察之下,发现公主是被驸马推下池溺死,帝大怒,尽诛驸马九族,驸马身死,门阀世家,经此一事,世家元气大伤,寒门开始出将入相,太昌新政由此展开。

帝崩之后,史书因太昌新政称其为中兴圣主,李楹之母姜妃,也因李楹之故,从宫女,登上贵妃、皇后的位置,最终登基称帝,与太昌帝并称二圣,而二圣所得到的一切,都源于早天的爱女李楹。

三十年后,太平盛世,繁花似锦,天下人一边惋惜着早天的公主,一边庆幸着公主的早天,但魂魄徘徊在人间的小公主,却穿着被溺毙时的绿罗裙,面容是停留在十六岁时的娇柔秀美,她找到了心狠手辣、声名狼藉但百病缠身的察事厅少卿崔珣,道:“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案子。”

她说:“我想请你查一查,是谁杀了我?”

人恶于鬼,既已成魔,何必成佛?察事厅少卿崔珣,是以色事人的佞幸,是罗织冤狱的酷吏,是贪生怕死的降将,所做之恶,罄竹难书,天下人恨不得啖其肉食其血,按照惯例,失势之后,便会被绑缚刑场,凌迟处死,被百姓分其血肉,尸骨无存。

但他于牢狱之间,遍体鳞伤之时,却见到了初见时的绿罗裙。他被刑求至昏昏沉沉,声音嘶哑问她:“为何不走?”

她只道:“有事未了。”

“何事未了?”

“为君,改命。”

片段:崔珣奋力游向溺水昏迷的琵琶姬,将她拖上岸来,还好琵琶姬溺水时间不长,她呕出几口水后,就悠悠醒转过来了。

这时岸上琵琶姬的同伴也闻讯赶了过来,那都是教坊的乐姬,众人心中焦急,但看着穿着绛红常服的崔珣,便知道他是朝廷四品官员,于是互相对视一眼,不敢上前。

崔珣幌头已掉,如墨的几缕乌发散在苍白到都能看到血管的颈部,他戴着狰狞兽首面具遮面,但从湿透衣服露出骨清如鹤的身段和面具露出的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还是能窥出面具之下主人的绝代风华。

崔珣眼见琵琶姬已经醒转,于是起身欲走,却被琵琶姬抓住手腕。

琵琶姬眼神之中似乎有一丝迟疑,还有一丝不可置信,她忽伸出手,颤巍巍去取崔珣的面具。面具下,果然是那张面如桃花的脸。

琵琶姬却如遭雷击,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崔珣推了个跟跄,她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滚!我不要你救!”

同伴焦急上前:“阿蛮,是这位郎君救了你!

“我不要他救!”琵琶姬道:“我嫌他恶心说罢,她就再不愿看崔珣一眼,而是在同伴的搀扶下站起,蹒跚着走远,剩下的乐姬无奈,只好对崔珣道歉:“对不住,郎君,阿蛮平日不是这样的.….”

崔珣只是道:“无妨…好生照料她

乐姬无奈行了一礼,然后便去追琵琶姬去了,崔珣这才在众人的不解眼光中拾起地上的黑色大警,踉跄向前远去。

看完一切的李楹愣住了,她不懂,不懂为什么崔珣救了琵琶姬后为何琵琶姬还恶语相向?若说是崔珣名声太坏,但那他也救了琵琶姬的命啊,难道这还不值得一句道谢吗?

还有,为何琵琶姬恶语相向后,崔珣还说无妨,他居然愿意跳下曲江去救一乐姬……这不像他平日为人,难道,他认识这琵琶姬么?

她满腹疑团,不由望向跟跄远去的崔珣,他绛色常服已经湿透了,单薄常服贴在身上,更显得他清如修竹,李楹抿了抿唇,追了上去,她想问清楚明白,可刚说了“崔少卿”三字,崔珣就指了指曲池中央一艘游船,游船上并肩站着一对中年夫妇,男的身穿紫色常服,国字脸,浓眉,身材魁梧,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女的则柳眉杏眼,风韵楚楚,崔珣平静道:“那便是裴观岳夫妇,他们极怕鬼神,你趁此机会,弄出些动静,他们一害怕,或许会说出你想知道的东西。

李楹止住了步,她不由望向游船那个貌美妇人,那,便是郑筠喜欢的表妹,太原王氏女王燃犀吗?

郑筠便是为了她,恨极到想杀了自己的未婚妻吗?李楹心乱如麻,但很快就被崔珣剧烈的咳嗽拉回神来。

崔珣咳的很厉害,他跳下寒冷曲江中救人,如今只觉浑身骨髓都冷到彻骨,苍白如雪的脸颊因为剧烈咳嗽也染上红霞,

李楹见他身躯冻到微微发抖,脚步虚浮,不由担心道:“崔少卿,你没事吧?”

但崔珣没有理她,他仍一步步,踉跄,但坚定,往前走去,李楹望着他,又回头望向游船上言笑晏晏的王燃犀,她跺了跺脚,最终还是朝崔珣方向追去。

崔珣眼前愈发漆黑一片,身躯也愈发沉重,但竟然一步一步,硬是挪到一梅花林中,长安百姓都去赏花灯了,因此梅林中空无一人,崔珣挨到一株腊梅下,他靠着腊梅树,只觉天在旋地在转,他再也支撑不住,身躯已晕倒在地。

李楹本一直亦步亦趋跟着崔珣,见崔珣晕倒,她不由疾步上前,她跪坐在地,焦急轻轻推着崔珣:“崔少卿,崔少卿,你没事吧?”

但是崔珣眉眼紧闭,长如鸦羽的睫毛垂在眼睑,湿漉漉的几缕墨发贴在苍白的脸上,连嘴唇也苍白到毫无血色,任凭李楹怎么叫,他都没有醒转。

李楹咬唇,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此人一身恶名,没想到自尊心却是极强,连晕倒都要选无人之处去晕,而不是在那游人如织的曲江池畔晕。

她又望向悬灯结彩的曲江,王燃犀正在那里游船,错过这次机会,便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会出府了。

李楹目光又移回了腊梅树下的崔珣,一朵红色腊梅花从树上掉落,落在了他毫无血色的唇上,红梅花瓣层层叠叠,花若绯艳云霞,人却若晶莹寒玉,李楹轻轻伸出手,拾起崔珣唇上的红梅花瓣,她手指也碰到崔珣冰凉嘴唇,她瞬间缩回手指,但过了片刻,她又抬起置于间色裙上的手指,看了又看,良久,才幽幽叹出一口气。

腊梅林中,忽燃起一缕绿色鬼火,须臾,六个纸人轿夫抬着一顶宝相花白色轻纱笼罩的华丽步辇,脚不沾地飞驰入了腊梅林,步辇又在顷刻间抬出了梅花林,林中,只留下地上放置的一朵绯艳如云霞的落花。

纸人轿夫虽然抬的很稳,但步辇还是在轻轻摇晃,昏迷中的崔珣躺在步辇柔软温暖的白色虎皮上,步辇四周燃着凤鸟纹香炉,炉中燃着香炭,步辇中温暖如春,但昏迷中的崔珣仍觉得四肢百骸都冷到彻骨,他身躯发抖着,嘴中也不自觉咳了声,他皱着眉头,似乎很是难受的样子,跪坐在他面前的李楹俯下身,轻轻将他脸上黏着的几缕墨发整理到脸侧,她瞥了瞥崔珣水淋淋贴在身上的绯红常服,崔珣衣服湿成这样,再不换的话,只怕又是一场高热。

但除了她,阿娘给她烧的那些纸人都碰不了阳间之人,李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颤抖着手,去解崔珣腰上系着的蹼带。

她解下他腰上碟蹬带后,又去颤抖着解开他绯色外袍,待解开他外袍后,李楹深呼吸一下,再去解崔珣余下的白色里衣。

只是当李楹解开崔珣里衣的那一刻,她瞬间呆住了。

崔珣的赤裸上身,竟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这些伤痕,有鞭伤,有刀伤,有烙伤,还有些,是她也不知道的刑具所伤,伤痕如巨大的蜈蚣一般,爬满了他清瘦如玉的身体,就如白玉染瑕,让人不忍再看。

李楹吓到扭过头去,但眼前都是那些狰狞残忍的伤痕,她甚至觉的喉咙有些欲呕,说到底,她只是大明宫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公主,没有见识过太多世间的血腥残酷,她忽想到刚瞥见崔珣锁骨前那如洞的伤痕是怎么来的,那应该是将铁荆棘制成的锁链穿过人的琵琶骨吊起,且吊起时日不短,才会造成那么深的伤痕。

她一想到,更觉得头皮发麻,害怕到欲呕了。

身后忽传来轻咳声,李楹回头,只见崔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他艰难爬起,靠在步辇立柱旁,然后拢上自己湿淋淋的衣衫,遮住一身的伤痕。

李楹着急忙慌解释:“我只是…….只是想给你换身干的衣衫。”

崔珣却没说什么,他低下头,去系自己衣衫,但他手指没什么力气,连系里衣都系了好久才系好,李楹尴尬至极,她期期艾艾,最终还是问道:“你身上的伤……”

崔珣抬头,眸中神色冷淡,他只说道:“干卿何事?”

李楹碰了一鼻子灰,她垂首,喝懦道:“的确不关我的事,我就问问….

崔珣没再理她,而是继续低头系着被她解开的衣衫,李楹挠了挠头,最终还是将步辇上被暖炉烘的暖和的月白衣衫递给崔珣:“你还是换上干净衣衫吧。”

崔珣依旧没理她,李楹锲而不舍:“我没想做什么,我也不会再问什么了,但是,若你还是穿着湿透的衣衫,那只怕会再重病一场,你的身体,实在不是很好…….没人爱惜你,你自己也应该爱惜你自己.…”

她说罢,便将干净衣衫放在崔珣身侧,然后一扬手,她与崔珣中间便垂下层层宝相花纹白色轻纱,她背过身去,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看的,等你穿好了,再叫我。

她背对着崔珣,沉默端坐着,她背后轻纱微微扬起,拂过她的耳后,她也不确定,崔珣会不会换上她备好的干净衣衫,毕竟此人性情古怪的很,而她又刚刚惹怒了他……她就那般静默等着,也不再说其他话,而是闻着香炉中燃着的香炭清香,闭着眼睛,并且堵住耳朵,不再去看,也不再去听。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步辇忽然停住了,李楹睁开眼睛,她放下堵住耳的双手,问轿夫:“是到崔府了吗?”

轿夫没答,反而是崔珣轻咳答道:“是。”

李楹不由回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挑起垂在中间的白色轻纱,一张眉眼艳极,却濯清涟而不妖的脸出现在轻纱之后。

李楹愣住,崔珣已经穿上了李楹递上的衣衫,那衣衫是三十年前的文人制式,衣衫较如今的男子常服偏宽大,属于广袖宽袍,崔珣本就清瘦,束上腰带,带上玉冠后,墨发垂下,倒有些仙气翩翩、芝兰玉树的神采。

李楹望着他,忽脱口而出:“你穿这样,挺好看的.….说完之后,她顿觉有些失言,但崔珣神色未变,他问道:“为何不去找王燃犀?”

李楹愣住,她说道:“我去找她,你怎么办?”

崔珣眼眸划过一丝异色,他没再说话,而是下了步辇,走入崔府,只是快进崔府的时候,他忽回头,说了两个字:“多谢。”

李楹送崔珣回府后,上元灯会也结束了,王燃犀回了家,之后再未外出,下次再出来也不知道是何时,李楹虽然懊恼,但是也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不会为了查出真相,就将崔珣一人孤单单留在梅花林中。

翌日,便是正月十五,长安城全城燃灯敬佛,太后命全国佛寺再为李楹点长明灯,数十万僧侣为公主齐念往生咒,李楹虽未往生,但因受香火供奉和佛咒诵持,已经可以不用撑伞就在白日出现,可是熙人群中,无人能看得见她,她就算身处喧嚣,也无比寂寞。

西明寺前,李楹仰头望着题着“西明寺”三个字的木匾,这三个字是阿耶所题,但无人知道,这三个字,其实是她八岁时所写。

当日,阿耶病重,病到无法提笔,但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生了病,偏偏西明寺新修,求他题字的奏疏已经递上来了,她向来擅长模仿阿耶的字,就算是重臣也无法分辨,于是阿耶便让她题字,假装是他所题。

她记得当时她问阿耶:“阿耶病了,为什么不想让旁人知晓呢?”

阿耶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叹道:“外面坏人太多,但阿耶有好多事没有做完,所以阿耶不能倒下,更不能让那些坏人知道阿耶会倒下。”

她那时似懂非懂,她问:“阿耶不是皇帝吗?皇帝为什么会怕坏人?把坏人都杀了不行吗?”

阿耶说:“几百年来,七八个朝代,皇帝换个姓做来做去,坏人却始终是坏人,前朝末帝倒是想杀坏人,不想做傀儡,但是他自己先被人杀了。”

她还是不懂,阿耶笑了笑:“明月珠现在不懂,等长大了,就懂了。”

但阿耶想了想,又说:“算了,明月珠还是永远不懂比较好。”

阿耶那一病,就病了整整三个月,那三个月,阿娘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有时阿耶病的不太清醒,奏疏都是阿娘在看,然后阿娘一个字一个字说,再让她模仿阿耶的笔迹一个字一个字写,就这样竟然真的瞒了三个月,阿耶病好了,阿娘却累的倒下了。

她急的哭,宫中嫔妃趁着阿娘病了都想邀宠,但是阿耶都不去她们那里,他握着病中阿娘的手,跟阿娘说:“灵晔,你与她们不同,你快好起来吧,朕有好多事情,还要和你商量呢。”

那时她以为阿耶说的很多事情就是皇后嫔妃欺负阿娘的事情,如今想来,是她浅薄了,阿耶在病时就让阿娘处理奏疏,他说的要和阿娘商量的,应是家国大事。

阿娘自生下她之后,就没有再生育,后宫争风吃醋,阿娘也很少参与,她膝下没有皇子伴身,随着韶华渐逝,很多人猜测她迟早会失宠,连郑皇后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阿娘却步步高升,还破格被封了“贵妃”之位,很多人不解阿耶为什么这般宠爱阿娘,郑皇后也不懂,但她们若看到大周如今的盛世,应该就懂了。

阿耶毕生,都在力图让李氏皇族摆脱门阀士族的控制,而阿娘就是他最好的盟友,他与阿娘,已经不仅仅是男女之情了,所以郑皇后这些只会争风吃醋的后妃又怎么能争得过她呢?

可叹她直到死后三十年,才明白阿耶病中抚摸她头发和她说的那句话。

李楹望着西明寺的木匾,她想阿娘,也想阿耶了。李楹最终踏进了西明寺,西明寺雄宝殿供奉着大周国运的牌位,国运牌位之后,便是大周历代帝王的牌位。

李楹一眼就认出了阿耶的神牌,阿耶庙号“英”,传言阿耶驾崩后,尚书右仆射崔颂清本想将他庙号定为“圣”字,但是却被士族反对,阿耶为了她大杀门阀,酿成“太昌血案”,在位期间枉死者众,因此就算阿耶政绩卓著,开创科举,推行新政,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为大周盛世打下基础,但还是在士族的集体反对下,庙号从圣宗降为了英宗,不过阿耶谥号“明”字,士族倒是无法反对,因为就算是士族,也无法否认阿耶确确实实,是一个明君。

李楹上前,想跨过门槛,去靠近些阿耶神牌,但脚步还没跨进,就被宝相庄严的佛陀身上金光震的往后退了几步,李楹苦笑,她一介孤魂,连想靠近阿耶神牌拜祭都成了奢望。

神牌上,写着阿耶薨于太昌三十年六月初四,算一算,离现在也有差不多二十年了。

李楹望着阿耶神牌,原来,已经二十年了么,阿耶与她不同,他的魂魄不会被困于凡间,而是应该早已投胎转世了吧,或许,他功标青史,已飞升成仙了。她进不去大雄宝殿,于是就在门槛处虔诚跪下,拜了三拜。

阿耶,你是最好的帝王,也是最好的父亲。明月珠,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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