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是亲情，那将我送入火坑的父亲，又算什么？

将我父亲送入监狱的我，是不是也算是恶人呢？

走出监狱的大门，我看着外边的阳光，我知道生我养我的父亲，再也看不到这样的蓝天了，即便是监狱里也有阳光，可终究不是自由的。

方才我爸面目可憎的看着我，眼睛里毫无悔意，甚至还在恶狠狠的诅咒，仿若我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之人，或许他从未将我当作女儿吧。

“狗东西，你会遭报应的，你这样陷害你自己的父亲，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我爸那张满是沧桑的脸上，布满了青筋，狱警看他激动的想要冲过玻璃拿着警棍上前，“干什么，坐好。”

我跟着起身，看着全身发抖的父亲，我更是丝毫没有后悔，只目光坚定的看着他，“爸，你好自为之吧，有生之年你都要在这里面度过，如果你再这样对我，以后连个看望你的人都没有了。”

我说完威胁的话，潇潇洒洒的离开。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不孝女，毕竟跟我爸曾经的所作所为比起来，我还差得远。

开上车子从郊区赶往市里，我的心情越来越放松，随即打给了疗养院那边，询问了我母亲的情况，我脸上更是露出了笑容。

我爸坐牢，解脱的不止我，还有我老妈。

等我到了疗养院，天已经黑了，天上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是2022年的第一场雪，我伸手接住落在我手心的雪，可没等我看清楚它是什么形状它就已经融化了，就跟这些年来我所有的幸福瞬间一样，都是那么的短暂，短到让你觉得他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安小姐，你来了。”疗养院的小护士看到我，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小虎牙是那么的可爱。

“嗯，我妈还好吗？”

“安小姐放心，阿姨很好，她现在在棋牌室。”

“好，多谢。”

跟小护士打过招呼，我拍了拍身上的雪，直接进入棋牌室寻找我的母亲。

棋牌室在疗养院的休闲区，我早已经轻车熟路了，三步并两步的来到我妈经常霸占的区域，四下看看却没找到我妈的身影，不知道我的心里突然开始担心起来，拽着身边的阿姨，“李阿姨，您看到我妈了吗？”

“小安安啊，你妈，你妈……”

李阿姨跟我妈在一个房间，当初来的时候我妈不想一个人住，因为孤单就选择了跟李阿姨一个房间，一晃已经过去一年了。

我妈一辈子都活在我爸的阴影之下，压抑的生活让她的身体扛不住了，一年前开始她便会时不时的陷入癫狂，发病的时候整个人对着天空撕心裂肺的喊叫，过后便会一个人坐在安静的地方发呆，不吃不喝，直到因为脱水昏迷。

每一次我妈这样我都会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而每每我妈要好起来的时候，我爸就会来刺激她，这样兜兜转转了一年，我妈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对我爸的恨也深入骨髓了。

不过现在好了，我爸再也不会来打扰我妈了。

“哦，我想起来，你爸来找你妈了，你妈去后院了。”‘李阿姨憨憨的笑了，我却愣在了原地。

“什么？”

后院？

我爸？

我顿时心如死灰，快速朝着后院跑去，可我还是晚了一步，我妈趁着小护士不注意打开了后院的大门，门后面的通道直通一栋未完成的废墟大楼，此刻我妈就站在三层楼的天台上，她看到了我，她对着我招手。

此刻我妈站在雪中的样子是那么的慈祥，眼神看起来就跟正常人一般无二。

我心咯噔一下，“妈，妈，你小心点，我马上过去！”

“女儿，照顾好自己啊。”

我刚准备跑，我妈对着我回了一句，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纵身跳了下来。

天知道，我妈这一跳，我的天也塌下来了。

“妈……”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我想要抱着我妈，但我却怕弄疼她，我的手无处安放，我妈看苦涩的笑了，缓慢的抬起手来，拉着我，“女儿啊，妈妈解脱了，你也要好好生活，好不好？”

大雪越下越大，我妈身上流出来的血跟雪混在一起，寒风刺骨，不及亲人离开的悲怆。

2014年，冬天。

那个冬天对我而言是最为寒冷的冬天，那天我刚到家，就发现家里一片狼藉，细算下来我已经有两个月没回家了，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我不想见到我爸，每每见到他，我都会觉得自己不是亲生的，自己是他的讨债鬼，所以他最不希望见到的人就是我，而我亦是如此。

躲避我爸的后果，就是我连我妈也见不到了。

眼瞅着要过年了，我实在是想家，就趁着我爸出差偷偷溜回来了，我没想到迎接我的不是温馨的家，而是地狱的狼藉。

我回来也没有告诉我妈，所以当她看到我的时候，满眼写着吃惊，极力的掩饰着尴尬，解释道：家里招贼了。

可我一眼看出来了，这是我爸的杰作，毕竟这一幕跟我小时候的几次场景如出一辙。

我妈的解释在我这里显得苍白无力，她见我没回话，也知道糊弄不住我，苦涩的笑了笑，“你爸最近投资失败了，所以才会发脾气的，你也不要怪他。”

对于我妈这样维护我爸的声音，我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我不能接受而已。

“妈，我爸榨干了我爷爷，榨干了我姥爷，咱们给他还了那么长时间的债务，你是真的没长记性吗？”我太了解我爸了，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这么多年了从我记事开始他就各种博弈，说好听点是勇于冒险，说难听点就是不知所谓。

年轻的时候他们那一辈的人崇尚下海经商，他自诩是聪明人也跟着下海，没赚到钱不说把我爷爷的养老本都给输光了，好在我叔叔也没有计较，只是跟我们家断了联系，听说没几年我爷爷就被我爸给气死了。

具体的事情我没经历过，只是听邻居说我爸缺钱了就去找我爷爷，爷爷不给钱，就在外边造谣说我爷爷年轻时候作风不正之类的，反正最难听的话好像是我奶是因为我爷爷出轨踩才死的。

这种话从子儿子口中被说出来，换成谁都得被气死吧。

自此我叔便将我爸当作是仇人。不见好还好，只要见面，我叔必定是要揍我爸一顿。

前些年我爸因为缺钱故意找我叔，起初我不明白，后来我爸被我叔打了之后，他报警要了赔偿，我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恶人，这种发自都能想得出，也是没谁了。

不过这样我爸也就有钱了，虽然不多但足够他支撑一阵子了。

这就是我爸，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们因为我爸的自不量力过了很多年的苦日子，我妈的工作还算不错，我的花销也不多，所以慢慢的我们家也算可以了，这个时候但凡我爸好好跟我妈过日子，也不至于落的如此下场。

那天我爸信誓旦旦的找到我妈，“听说老爷子退休给了不少钱是不是？”

那个时候我还小，我不懂我爸是什么意思，但我看到我妈明显的表情不对劲，我拉着我妈的手，我妈拉着我的手，我们母女二人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的看着我爸。

那是我爸第一次对我妈动手。

“那是我爸养老的钱，你打这部分钱的主意？你还有没有……”我妈的话没等说完，我爸一巴掌打在了我妈精致的小脸上。

我们一家虽然清贫，但我妈也算是出生书香门第，我姥爷是教书先生，自小就告诉我妈做人要懂礼数，做女人要知书达理。

这些我妈都听了，我妈也照做了，所以在我爸把我们家，把爷爷家输个精光的时候，我妈依旧不离不弃，可换来的却是我爸的毒打。

当着我的面，我爸就跟疯了一样对着我妈厮打。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不懂，我以为我妈做错事了，但我还是护着我妈了，“爸，爸，你别打我妈……”

我小小的身躯在我爸这边显然是什么事都顶不住的，只是我没想到我会成为我爸威胁我妈的工具，我妈被打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站不起来，却还是没有应了我爸，我爸气急败坏的指着我妈，“好，好，你们很好……”

正在这个时候我爸看到了我，那个只会哭什么都不顶用的我。

我只记得我爸当时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像是发现了什么良方，在我的蒙圈中，我被我爸提搂了起来。

我妈不知道我爸要干嘛，拼劲全力起身，“你要干嘛？”

“不给钱，我就把她给卖了换钱。”

那是我妈第一次对我爸妥协。

之后的几次，我爸如法炮制，不是要卖了我，就是要杀了我，我妈也反抗过，最终的代价就是我被我爸打的住院部好几天，我妈说：虎毒不食子啊。

我爸说：“这小杂种是不是我的还不一定呢。”

我妈伤心欲绝对我爸不再抱有任何希望，而我姥爷此时也被我爸榨干的差不多了。

连续几年，我爸几乎做了当时所有热门的生意，随着我姥爷身体不适要住院，我们却拿不出钱来给我姥爷看病，我舅舅他们才知道我妈把我姥爷的钱都花光了。

那年冬天的某一天，我舅舅恶狠狠的看着我妈，“咱们几个，爸对你最好了，你就这样对咱爸？你当初说跟我借钱给孩子看病也是假的吧？”

面对我舅舅的谴责，我妈无力反击，或者说毫无反击的余地。

她知道，一切都是她的错。

我姥爷因为没钱治病，最终没能挨过那个冬天，我两个舅舅跟我们家也断了关系，自此我跟我妈就应了那句孤儿寡母。

是的，我爸失踪了，在我姥爷过世那天，我爸也不见了。

我妈苦苦找了几天，最后被我劝住了，我知道没有我爸我们只会过的更好，正好我妈单位需要调一个人去外地工作，而且属于升职，我妈想着离开这个伤心地，就同意了他们领导的安排。

当我们两人入住我们新家的时候，我以为一切的阴霾都过去了，我们就要开始好的生活了，可上天还是嫉妒了我们。

我们母女好的日子，没有我爸的日子，只是持续了一年，我爸从天而降，西装革履，好像是真的发达了。

我没有任何的反应，我妈或许是被我爸打怕了，看到我爸下意识的闪躲，那怯懦的眼神让我十分不能接受。

我们不欠他的，又凭什么要害怕他。

“你来干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我正好上高中。

我爸对着我吊儿郎当的笑了，“闺女，你这么对你爸，你们老师知道吗？”

“你回来干嘛？”我怒视着我爸，完全没有女儿看到爸爸的惊喜，我妈却拽拽我的衣袖，“安安，不能这么跟你爸说话。”

我妈还是害怕我爸，任凭我怎么说，我妈就是不跟我爸离婚，所以啊，那天我爸出现之后他们就又在一起了，不过好就好在，这一次我爸是真的发财了。

在我妈决定跟我爸在一起的那一刻，我从家里搬出去住校了。

我妈劝不住我，就时常过来看我，一开始是一周一次，后来是两周一次，一个月一次，再后来到我要高考的时候，我妈几乎三个月都没来看我了，只是按时给我打生活费。

我担心我妈找了一个时间偷偷的回去看我妈，正好看到我爸在打我妈，嘴里还在念叨着，“都是你，都是你这丧门星，要不是你，我的生意能失败吗？”

无用的男人，在失败之后都会将错误归在女人的头上，我拿着扫帚冲到我爸跟前，“不准动我妈。”

我爸因为打我妈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可想而知，此刻我妈身上的伤都多重，我爸喘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怎么，想问你妈抱不平啊，那就出去赚钱，别花我的钱。”

“我花的是我妈的不是你的，我长这么大没花过你的钱。”我是很有底气说这句话的，因为这就是实话。

我爸却受刺激了，抬手就要打我。

就在这个时候任凭我爸打的我妈却冲了过来，歇斯底里的对着我爸吼道：“你打我可以，不能动咱们的女儿。”

我爸估摸着也是被我妈吓坏了，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没在做什么，指指我妈指指我，“你们母女最好是能赚钱，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

“妈，我爸打了你这么多次了，你以家暴的名义是可以离婚的。”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妈就是不肯跟我爸离婚呢？

我的再次提议依旧是没有得到我妈的同意。

我爸的生意没出意外的再次失败了，总之他生意好的时候我们没有吃到红利，他生意不好了，我妈却跟着遭罪。

我妈被我爸拽着一家一户跟人家赔礼道歉，还承诺一定会还钱。

一串下来，我爸的债主都知道了我妈的存在，可这个时候我爸又逃之夭夭了。

我妈为了护住我，将我赶出家门，让我不再回家，正好我高考，那段时间我真的以为我妈是失心疯了非要跟我爸在一起，所以我想着等我上了大学，再劝劝我妈，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爸把所有的危险都留给了我妈。

高考结束之后，我拿到了不错的成绩，考上了我想去的大学，我回家跟我妈报喜，这才知道我妈被打的住院了，不是我爸打的，是债主打的。

医院里，我妈头上身上都是纱布，我心疼的不行，我妈却安慰我：“傻闺女别哭啊，妈没事。”

那天开始我跟我妈背负了我爸的巨额债务，直至2013年我们还清了所有的债务，我跟我妈一身轻松的去了我单位附近的一家餐厅。

这些年我们从未下过馆子，就是因为要还债，我妈更是一件衣服都没给自己买。

我的同事看到我每天都是自己带饭，工资这么高却一直都是衣着朴素，他们问过我很多次，“安安，你工资那么高，一点都不花在自己身上吗？”

每次我都只能无奈的点点头，“是。”

谁让我有一个债主爹呢？

我不认也不行啊。

终究是走完了这一路，那天我跟我妈都喝多了，我们母女互诉心声，我妈更是答应我要跟法院提起诉讼，要跟我爸离婚。

我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着我妈跟我爸离婚吗。